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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人 心/看書閣

廷姝看着眼前這對父子,嘴角漾起淺笑。

“爺別太縱着他了,這小傢伙自小就被衆人捧着,怪嬌慣的。”

懷裡軟乎乎,扭來扭去的寶寶,像極了一個白嫩嫩的包子。

胤禩笑道:“他一出生,我就去了雲南,如今總得把三年的份都補回來。”

時人講究抱孫不抱子,胤禩卻沒有這個顧慮,看到弘旺向他跑來,嘴裡喊着阿瑪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把自己所能給的都給他。

前世的記憶已經有些遙遠,連帶着那個叫弘旺的兒子,也逐漸在腦海中與眼前的小包子重疊,無論哪一世,身體裡流淌的都是自己血脈的延續,尤其當他糯軟的童音在耳邊響起時,胤禩便得有種心安的感覺。

“阿瑪,”寶寶攬着他的脖子,“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好好照顧額娘!”

白白嫩嫩的小包子急着邀功。

“怎麼照顧法?”胤禩故意逗他。

“這樣!”小包子在胤禩懷中探出頭,伸長了脖子,鼓起雙頰往廷姝臉上胡吹一陣。“痛痛吹跑了!”

廷姝本是臉色有些蒼白,被他這麼一攪和,忍不住撲哧一笑。

胤禩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彈,將人放下。“去外頭玩吧,阿瑪和你額娘說話。”

寶寶雖然孩子心性,卻也還是分得清輕重的,答應一聲,屁顛顛往外面跑去。

弘旺一走,廷姝立時掩不住臉上的疲憊,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靠在牀頭。

胤禩將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拉高一些,又握住她的手。

屋裡擺了兩個火盆子,炕上也暖和着,但胤禩入手卻只覺得冰涼無比,渾不似活人一般,不由微驚。

“明兒我去請太醫來幫你瞧瞧。”

“爺別費心了,”廷姝搖搖頭,眉間滿是倦色。“這幾年,別說民間有名的大夫,便連御醫也請了幾回,都說是氣血陰虛,多加調理便可。”

“這是生了弘旺之後落下的毛病吧。”胤禩拂去她額前髮絲,溫聲道:“你好好休息,旁的事情不要想太多,我看張氏倒也還本分,有些事情可以交給她打理。”

廷姝點點頭,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瞞爺說,近一年來府中大小瑣事,都是妹妹在管着了,若不是她,我怕是要更累,難得的是她心地也好,可惜不能再生育……”

她嘆了口氣,續道:“有些話,我想對爺說,怕晚了,就沒機會。”

胤禩眉頭一皺。“別說這些喪氣話。”

“我不想說,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爺且聽我叨嗑幾句。”她望着胤禩,目光溫婉柔和,彷彿還帶着一點羞澀,如同當年初嫁時的光景。

“能嫁給爺,是廷姝的福氣,本以爲嫁爲天家媳婦,便要日日看內宅裡的勾心鬥角,可爺仁厚,這些年來我竟沒因此受過一點委屈,老天垂憐,又有了弘旺。”

胤禩聽得難受,忍不住握緊她的手。

卻聽廷姝深吸口氣,嘆道:“世間之事,想來也是公平的,給予你一樣,必是要奪走另外一樣,這兩年我總覺得身子沉重,有時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真怕有朝一日,再也醒不過來。”

“是我不好,隻身一人遠走,拋下你和弘旺……”

廷姝搖搖頭,柔聲道:“我從沒怪過爺,男兒志在四方,何況爺是天潢貴胄,堂堂郡王,我一介婦人,也不懂那些朝政權謀,只知道宮闈素來多紛爭,就算是父子兄弟,尚且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爺在外頭,想必過得很累。若是我有個萬一,爺便找位新福晉伺候您,府中上下也好有個人打理,若不是妹妹身份太低,又無所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終至再不可聞。

胤禩低頭一看,對方已是閉目睡去。

伸手爲她掖好被子,胤禩沒有起身,依舊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着她。

佳期輕手輕腳走進來,彎下腰輕聲道:“爺,十爺來了,正在廳堂坐着。”

胤禩點點頭,起身往外面走去。

臨到門口,頓了一下,轉頭又交代了幾句,讓她仔細照顧福晉,這才大步離去。

佳期看着他走遠了,轉身折返回屋,看着沉沉昏睡的廷姝,無聲嘆了口氣。

福晉一直瞞着爺,可也不知還能瞞多久……

胤俄正在廳中來回踱步。

他素來是個急性子,就算成了婚,也沒穩重多少,每回心情焦躁,表情舉止也都表露無遺,行事上便顯得有些衝動,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被其他人當成對手,所以即便他出身高貴,康熙也不見得如何寵愛他,衆兄弟更不會刻意去拉攏他。

聽到門外腳步聲,胤俄猛地擡起頭,喜道:“八哥!”

並作幾步上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臂膀。

胤俄力氣奇大,一激動更忘了節制,胤禩被他抓得生疼,露出一陣苦笑:“你還是老樣子,毛毛躁躁的,什麼時候能改改?”

說罷還像小時候一樣,伸手摸摸他的頭。

胤俄並沒有覺得不自在,反而咧嘴憨笑。

“這不是看見八哥回來一時高興麼?”他撓撓頭。

“老九呢?”胤禩有點詫異,這兩人大都一起出現,如今胤禟沒有出現,卻有點稀奇。

胤俄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才重重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八哥,我若是說了,你別不高興。”

“說吧。”

“老九投向十四那邊了。”見胤禩沒有不悅的神色,胤俄又道:“大阿哥被圈了之後,老九一直不甘心,後來想要推舉八哥你當太子,又被你拒絕了,那會兒他就動了心思,要再找一個有望大位的兄弟,你在雲南的時候,他也去找過四哥,後來約莫是不歡而散,這才與十四混在一起。”

胤禩揉揉眉心,只覺得這消息來得突然,卻又在情理之中。

胤禟年少氣盛,性子也記仇,當年與太子結下樑子,爲了扳倒他,不惜投靠大阿哥。

再者胤禟想要做買賣賺銀子,必然要有根基和人脈,若單單隻有皇子阿哥的名頭,不說別的,就江南那幫鹽商,也未必會買賬,大阿哥失寵,他也沒了倚仗,自然要另尋目標。

一開始也許只是爲了出口氣,後來卻漸漸食髓知味,不願放開手中既得的好處,這就是錢財與權力的魅惑。

“今兒個他沒跟我來,也是心存愧疚,沒臉來見你,八哥就別和他計較了。”

莫怪這三年來,連老十都會寫上幾封信,惟獨老九,就那麼一封,寥寥數語,說無可說。

“我和他計較什麼,我是怕他自作聰明,反誤了自己。”胤禩神色淡淡。

“誰說不是!”胤俄聞言頓足道:“這個老九也真是糊塗,十三已經被圈了,他還想進去跟他作伴不成,八哥,我就等着你回來拿個主意了,十四現在風頭正盛,快趕得上太子了,難不成老爺子心裡……”

話就此頓住,胤禩卻知道他的意思,淡道:“今日的十四,比之當年的十三、大阿哥又如何?”

胤俄魯莽,卻不愚蠢,愣了一下,繼而恍然,後又嗤笑:“八哥言之有理,這老十四,從小就跟在我們屁股後面打轉,沒想到居然是個野心勃勃的主兒。”

胤禩搖頭:“老九一隻腳已經踏了進去,你莫要跟着他摻和便是。”

“八哥放心,這等事情在我看來最是麻煩,若不是如今老九這樣,我才懶得搭理,有那閒情,還不如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胤俄遲疑了一下。“只是老九與我們,終究是一場兄弟,我已是勸不動他,八哥有空,便幫着勸勸吧。”

“我自理會得,”胤禩點頭,忽而想起一事來。“十三是因何被圈禁的?”

胤俄撓撓頭,皺眉道:“內情如何我也不曉得,只知道當日十三與四哥一道入宮,後來老爺子不知因爲何事大發雷霆,聽說竟然拔出身旁侍衛的劍要刺十三,再後來,老爺子便對外說十三不仁不孝,不配爲皇子阿哥。”

胤禩駭然動容,十三到底做了何事,讓老爺子暴怒失態至此?

“四哥沒被牽連?”

胤俄搖首:“這倒彷彿沒有,他仍管着戶部,只是這幾年災患頻起,哪裡都要銀子賑災,戶部幾乎耗空,已是撥不出銀兩,想來日子也不怎麼好過。”

兄弟二人都沉默下來,氛圍一時有些凝重。

胤禩見他皺眉苦臉,略略鬆了眉頭,調侃道:“這是怎麼了,你一身輕鬆,也沒受皇阿瑪斥責,難不成國庫空虛,連你的俸祿都撥不出來了?”

胤俄唉聲嘆氣:“八哥你就別笑話我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寶音爲了後院裡那幾個側室,成天卯足了勁和我鬧,我是真心喜歡她,可這麼鬧下去,雞犬不寧的,我可實在不想回去。”

胤禩失笑:“看不出你在外頭雄赳赳,氣昂昂的,回到家裡竟然夫綱不振,這要是傳了出去,十阿哥的英明就沒了。”

“好了八哥,我的好八哥,你就別調侃我了,快幫我想個法子吧,我再喜歡她,也經不起個這麼鬧法,都說蒙古女人彪悍,果然一點不假,當初我怎麼就覺得她可愛呢,早知道那年在草原上就不和她打架了……”

胤俄心裡煩躁,不知不覺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胤禩聽得好笑,待他發泄完了,方道:“明日你讓弟妹到府裡頭來吧,我讓你八嫂勸勸她便是。”

胤俄大喜:“如此便多謝八哥了!”

心頭大石放下,胤俄就坐不住了,起身告辭就要走,胤禩送他出去,走了幾步,胤俄想起一事,突然正色道:“八哥,你三年不在,有些事情興許不是那麼清楚,十四早已不是當年的十四了,要多小心他。”

頓了頓,斟酌着道:“還有一人……”

胤禩見他神色古怪,心中一動,已經隱隱猜到他要說的話。

果不其然,只聽得他說道:“四哥既有城府心計,又甘於蟄伏隱忍,十三失寵,他雖少了一條臂膀,卻也算脫了結黨的嫌疑,反而更得皇阿瑪青眼,”胤俄搖搖頭,“哎,我也不知該如何說,興許是我多疑了,但防着點也是好的,總之八哥記得就是。”

胤禩知他是真心在關心自己,心頭一熱,拍拍他的肩膀道:“八哥承你這份情了。”

雍王府那邊,兩個同母兄弟的對話卻並不愉快。

十四坐了半天,胤禛卻依舊冷冷淡淡,將自己所求之事推了個乾乾淨淨,讓他的笑容有點維持不住。

“四哥,早年我不懂事,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你心頭又芥蒂,也是正常。”十四抿了脣,微微苦笑,眼眶泛紅。

胤禛看着他情真意切的樣子,臉色緩和不少,只是語氣依舊冷硬:“戶部空虛,確實撥不出銀子了,你所說之事,我也無能爲力,這個仗,現在絕不能打。”

一股心火驀地涌上來,十四強壓了下去,繼續放低身段:“四哥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皇阿瑪才與我說起此事……”

“皇阿瑪那裡,我自會去說,此時用兵,絕計不妥。”胤禛截住他的話頭,淡淡道。

數言不合,屢屢碰了釘子,十四已是不想再忍,也冷下臉來。

“四哥如此不近人情,莫怪額娘不與你親近。”

胤禛臉色一變。

與德妃的關係是他心底一道傷疤,此刻被人生生揭了開來,無異於鮮血淋漓。

十四也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話極爲不妥,但覆水難收,他也不可能低頭。

胤禛站起來,冷冷道:“蘇培盛,送客。”

十四一愣,繼而扯起一抹譏笑,拱了拱手道:“如此,弟弟我就告辭了。”

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胤禛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盡是濃濃的陰霾。

戴鐸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看着他一言不發的陰鬱臉色,斟酌着言辭道:“四爺,十四爺府裡如今只有一個眼線,是不是多派一個人過去?”

胤禛搖搖頭:“一個便夠了,多了令人生疑。”

戴鐸點頭,又道:“方纔十爺去了八爺那裡,似乎停留頗久,而後十爺離去,八爺上了馬車,獨自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胤禛一怔:“去哪?”

“似乎是去十三爺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