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烏看了她一眼，大大咧咧的走到她時常倚着的那張鴉片牀邊，毫不客氣的一躍而上，“我就是來坐坐，有吃的便拿出來，我不挑食。”
蘇河笑了笑走回到後屋，片刻過後，端出了一大碟手剝筍來，放到了那張支在牀中央的矮桌上。接着她又倚回到牀上，拿起看了一半的書，津津有味的繼續看下去。
陶烏真看不順眼她這副超脫的樣子，一邊狠狠的嚼着筍肉，一邊隔着桌子上下打量着她。她還是穿着一身正紅色的紗裙，不管是臉還是手，皮膚都呈現出蒼白的顏色來，白得好象一點生氣都沒有。“你就不想問問我爲什麼到這裡來？”陶烏故意換了種陰陽怪氣的語調，他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麼人、什麼妖，居然就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我幹嘛要問？”蘇河連眼皮都沒擡起來，翻動着書頁說道。“你是什麼妖怪？”陶烏改變了一個問題，他一直沒猜到這傢伙是什麼東西，而且還想從她這裡打探點白鈺的八卦。“你真沒禮貌。”蘇河輕輕笑了兩聲，合上書本，歪起腦袋瞅了瞅他，“人類一般不會問女孩子的年齡，妖怪嘛，哪有見面就問人家是什麼品種的？”
“哼。”陶烏從鼻子裡哼出股冷氣，轉眼他已經把那碟子筍消滅乾淨了，“你跑到這裡城市裡想幹什麼？那天派了朱厭去找我們的晦氣，又是爲什麼？”“我說過了啊，那不過是個誤會。”蘇河換了個姿態，蜷起腿趴在桌邊，一隻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陶烏，“我只不過是想找個四季變化不太大的地方呆着而已。”
“那你和白鈺那個老妖怪是什麼關係？”陶烏沒那麼多曲折心眼，覺得說個話還要遮遮掩掩真是累。“哈哈哈。”蘇河聽了他這個問題，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沒掉下眼淚來，等到笑夠了，才反問道：“你覺得我和他會有什麼關係？”
“我要知道還會問？”陶烏翻了個大白眼，衝她呲了呲牙，“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我跟他纔不是一夥的！”蘇河揮了揮手，像是要與白鈺撇清關係似的，“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爲什麼會怕他？”陶烏雖然是個吃貨，可是觀察力卻不弱，他記得那天白鈺來的時候，隨口說要替柳煙收拾蘇河，那個時候，蘇河的眼底裡有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懼意。
“我打不過他，加上赤火也打不過，當然會怕，你不也怕他嗎。”蘇河笑得開心極了，她根本不掩飾這一點，反而還就此揶揄了陶烏一下。
“好吧，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我看你們好象認識挺久了。”陶烏說着話，把那碟吃剩下的筍殼推到蘇河面前，“再給我拿點吃的來。”
蘇河沒挪動位置，只是擡起手搖了搖，陶烏這才發現，她腕間套了串金鈴，想來先前聽到的鈴聲就是這麼來的。轉眼之間，赤火便一陣風似的跑到她面前，“赤火，去給他再拿點吃的來。”
赤火很聽她的話，雖然看向陶烏的眼
神裡一派肅殺，卻還是依言給他端上了食物，然後身形一縮，變回獼猴大小，跳到她懷裡。蘇河一邊抱着赤火、輕輕的撫摸着它的頭頂，一邊悠悠的說道：“我認識白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還不叫這個名字。”
她停頓了一陣，眉頭微微皺起，好象還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而她也從未跟人說起過這個故事。“我第一次遇到白鈺的時候，還活着。那個時候我不怎麼出門，幾乎天天都窩在家裡，每天看到的，就是院子上方那一小片天空。我幾乎用了一輩子去等一個不值得的人。”蘇河的聲音變得有些輕飄飄的，就好象是隨着她的思緒飄去了很遠的地方。
陶烏對她的故事的開頭很感興趣，什麼叫做她認識白鈺的時候還活着？難道後來她還死過？那又是怎麼復活的呢？“那個時候，我有一隻玉蟬，是別人送給我的。有一天，我家來了一個陌生人，他生得好漂亮，我從來不知道世間竟有這樣精緻妖媚的男人，尤其是他的眼睛，望了去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淵一般。他說我那隻玉蟬不祥，問我能不能將玉蟬給他。”蘇河眯起眼睛，猜不透她是想起了那個人，還是想起了那隻玉蟬。
陶烏心想，說不定白鈺還真就是玉石精魄幻化出來的妖怪，看看他的名字，鈺，不就是玉中的珍寶麼。“不過那個時候我捨不得，就拒絕他了。可他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說我放不下的事物，終有一天會變成我的劫難。一開始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我快要死掉的時候，也不過以爲是那一世等錯了一個人罷了。”蘇河說着又笑起來，似乎正在講述的根本就是別人的故事。
“我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在墳地裡睡了幾年。我還記得那天，太陽好亮，亮得讓我看不清別的東西。那枚玉蟬一直被我含在口中，我原來是那麼捨不得，可是那天我醒過來的時候，覺得就快要被它噎死過去了。我以爲他是來拿那隻玉蟬的，誰知道原本瑩白物件，居然生出了一道血沁來。他說我的怨氣太大了，一枚上好的玉就這麼毀掉了。”蘇河笑意愈發的濃了，明明聽來是個悲傷的故事，可她卻似在說着什麼十分可笑的事。
陶烏見她頓了好久都不再開口，忍不住詢問這個故事後來是怎樣。蘇河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後來啊。他在可以救我的時候沒有出手，只是說天意誰都逆不了，我的死活與他沒有關係，便離開了。”
這還果真就是白鈺的風格！陶烏想起自己先前跟白鈺的對話，他明明是有辦法讓自己不需要冒險便能拿回失去的力量，可偏偏又很冷淡的說沒有交情來幫他的忙。
“你就不恨他嗎？你沒想過報這個仇？”陶烏覺得如果是自己的話，一定得出了這口氣，否則一定連飯都吃不香。“我爲什麼要恨他？他說得對，他不欠我什麼，我現在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天意。”蘇河把雙手的袖子挽起來一些，露出那兩隻墨色的手鐲，“何況，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幫過我。”
蘇河的故
事聽得陶烏只覺眼前雲遮霧罩，她這種語焉不詳的表述，就跟沒說一樣。陶烏吃了一肚子竹筍，覺得好象愈發的餓了，磨了磨牙，又左右張望了一下，覺得再在這裡呆下去，難過的只會是自己。
他跳下牀榻，拍拍肚子表達了一下不滿的情緒，然後只說該回家睡覺了，便大搖大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酒館。蘇河也沒半點要起身送他的意思，望着他走出去的身影，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她輕輕拍了拍朱厭的頭，不知道是在問它，還是在問自己：“你說，白鈺這次是不是找上他了。”
陶烏磨磨蹭蹭的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了，他輕手輕腳的翻過院牆，然後繞到自己房間的窗戶下，跟做賊似的爬了進去。他也解釋不了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雖然扮了好長時間的人，但依然還是不太習慣說謊。因此很擔心萬一柳煙會問起他的行蹤，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把白鈺的無理要求一五一十的說個乾乾淨淨。
他躺倒在牀上蜷縮成身子，抱着一大袋真空包裝的，足有四、五斤重的醬牛肉，彷彿抱着全世界唯一能讓他心安理得入睡的安慰。他閉着眼，皺了皺鼻子，好象是聞到了醬牛肉的香味。入夢前，他隱約的在想，其實好象這個混吃等死的狀態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就如柳煙所說，與其去找尋自己的過去，還不如安安穩穩的做個沒追求的尋常人。
文皌跟着杜仲一路搭車到了羅浮山，如今的羅浮山上有間十分有名的道觀，據說很是靈驗，一年到頭來進香的信衆絡繹不絕。杜仲並沒有急着進山，他帶着文皌在山下找了間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旅館，告訴她說現在天氣已經有點晚了，等明天一早再趕路，否則，不知道半夜在深山裡會不會遇到什麼意外。
文皌的一顆心很是雀躍，她很久很久沒有回到過這種連綿的大山之中了，卻聽杜仲說要第二天才進山，不禁撇了撇嘴，嘟囔了兩聲。杜仲聽得不太真切，但看她的表情，猜到她肯定沒什麼好話，便也沒接茬。拿了鑰匙找到自己的房間，杜仲找開門掃了一眼，窗戶對着羅浮山，房間還挺乾淨。
“喂，你就不能找間好點的酒店嗎？”文皌倒也不是真挑剔住的地方，只是這裡與前幾個月，柳煙在洛陽揀到她時，住的那間酒店有天淵之別。
“你覺得這裡不好嗎？”杜仲撓了撓頭髮，不理解文皌對哪裡不滿意。“你看，這裡的牀這麼硬，被子也不軟，哪裡好了？而且還這麼小。”文皌踢掉鞋子跳到其中的一張牀上蹦了兩下，又踩了踩被子，這才搖頭晃腦的對杜仲說道。接着還伸直了兩隻手比劃着，“我跟你說哦，我姐姐帶我住的酒店，房間可大了，牀可軟了！”
杜仲皺了皺眉頭，他不是沒有出過遠門，只是一直以來都不是爲了享樂而選擇落地的地方，況且他覺得不管是一百多塊的小旅館，還是一千多塊的大酒店，不都只爲了睡一覺麼。他嘆了口氣，然後纔對文皌說：“你姐姐是有錢人嘛，當然不會住這種地方。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就換一間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