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我能靈動些還好,可是偏偏心理素質強大,釘在原地動也不動。我看着疾馳而來的駿馬,心想:吾命休矣。
正打算閉上眼睛,從容面對死亡的一瞬,眼角傳來一抹流光,我已經穩妥的落在慕葉的身旁。未等我開口,慕葉便理了理未曾亂過的衣襟,低笑道:“神識中的本都是幻影,真不曉得你怕什麼。”
我帶了哭音:“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幻影啊?”
慕葉未答話,看着愈來愈近的馬匹,神色有些深沉。我撇了撇嘴,嚶嚶作罷,眼前的這一幕,說不出的熟悉。我無限惶恐的甩了甩頭,這感覺,真真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甩頭的模樣,說:“你這是作甚?你進了九尾的神識,自然是有了九尾的情緒。”
我覺得這樣不好,如果九尾神識正常還好,若是反常……我豈不是也會很反常?想到這一層,我拉了拉慕葉的袖角,忐忑的商量道:“那個,那個慕葉啊,咱們要不要出去?我突然很不舒服……”
他質疑的挑高了眉:“不舒服?”
我淡然的對上他的目光,說:“嗯,不舒服,我在心裡默默的不舒服。”
他頗似無語的盯了我一眼,沒有答話。
莽莽蒼蒼的草原沒有盡頭,可是那匹駿馬已然從一里半的距離瞬間來到頭前。我看了看馬上的藍衣少年郎、公子哥兒,這,騎馬騎得這般飛揚跋扈,也是個人才。
待再近一些,我才得以一覽真容。嘖嘖,劍眉星目、丰神俊朗,不錯。只是那薄脣,似乎透露着些許薄涼。這感覺有些熟悉,有點深沉、有點清冷、有點詭詐……有點像,像少君?
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我嚥了口唾沫,旁邊的慕葉愈發的神秘起來。我看着那少年不怕死的向看不見盡頭的密林中狂奔而去,捏了一把汗。這年頭,連公子哥兒都想不開了,真不知道要讓平凡的百姓怎麼活。
我醞釀一會兒,準備提醒一下時,旁的慕葉勾了勾我的手指,示意我向前看去。我狐疑的向前一看,頓時沒有了想法。年紀青青的招惹這麼多手拿彎刀的仇家,那個少年不是個人才,簡直是個天才。
我看着尾隨少年進入的大批人馬,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冷汗,慕葉似乎很不能理解我的行爲,我好心的解釋道:“純粹是謎底要揭開,我緊張。”
他扯出好看的笑,一身白衣,似乎要融入雪裡。他說:“葉兒,你想要知道的秘辛,就在林子裡。”
我淡定的站在原地,心裡有萬馬奔騰而過。秘辛就在林子裡,誠然,這很符合凡間話本的套路。但是,最重要的就是這個但是,我卻是萬分的不符合話本中的仙人形象。話本中的仙人是擁有遇神殺神、遇佛屠佛強大到逆天能力的極其稀有的、事實上不可能存在的物種,當然,也可能會有特例。
而我,萬萬不可能是那個強大到變態的特例。我說過,我的靈力,着實拿不上臺面。
我一臉糾結,說:“慕葉啊,傳說之所以稱之爲傳說,是因爲不可能實現,所以才稱之爲傳說。可是偏偏有那麼多人去追隨那本不存在的傳說,難免過於愚笨。凡人之所以爲凡人,正是缺少看透事物的根本。”
慕葉:“所以?”
我看着他美的罕見的臉,覺得“所以老子爲了保住我那脆弱的小命,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不想去了”這句話有失風雅,硬生生的刪繁就簡的委婉成了:“所以,我們不進去了,行不行呢?”
他擡了擡眼,溫柔道:“不行。”
……
我舒服的窩在慕葉的懷裡,海東青一般的在林子裡掠過。靈力衰弱,帶給我這意想不到的福利。慕葉輕聲抱怨:“看不出來你這身量,還挺重的。”我偏了偏頭,不服氣的回答:“哪裡來的那麼多話,若不是你這幾天哄我吃這麼多零嘴……哎哎,那藍衣服的不會要死了
吧?”
我閒情雅緻的不乏驚恐的看着那飛揚跋扈的少年郎被身後的彪形大漢用彎刀勾了一下,背後霎時一片殷紅。這場景,太殘暴了,太血腥了,太……讓人熱血沸騰了。
慕葉淡定的看了一眼馬上的少年,回答:“不會。”
我點了點頭,繼續舒服的窩在他的懷裡,問:“你就不能幫上一幫?”
慕葉擡了擡眼,言簡意賅的接着淡定回答:“不能。”
我撇了撇嘴,仔細打量着周圍。這林子,詭異的緊,樹枝交錯,越往深處去,樹枝壓的越低,枝椏的形狀越是奇怪。
馬蹄聲驚起了飛鳥,遮住了僅剩不多的光線,愈發陰冷。
我顫抖着音調:“慕葉,你說那個騎馬的是不是有病?往哪裡去,總歸比這裡好,是不是?”
他難得的露出慍色:“葉兒,你說,除去這個林子,還有哪裡好躲?還有,雖然是幻影,但是偶爾也難免會出差池。所以,你不要打攪我,可好?”
我覺得他這個話有歧義,幻影傷人,真真是不可想象。慕葉解釋:“葉兒,在神識裡,你所看到的幻影是假的,我們卻是以元神的形式來出現在這裡。你可曉得傷了元神的後果?”
我點了點頭,傷了元神,效果如同跳下誅仙台,這樣一想,簡直是太可怕了。在神識裡,幻影不會傷人,在一切都延續着歷史的演變的前提下,若是強行更改……我們的性命,着實不能預料。誠然,小心爲妙。
我收回思緒,難得的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羣尋仇者的頭上而不是立刻逃出去,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根本不知道怎麼逃出去。
風聲吹散了他們狠決的對話:“主子說過,無論如何,定不能讓他活命。”“這麼個林子,料他也逃不出……”
我鄙夷:“那你們可能的逃出去?凡人就是凡人,真真蠢笨。”
慕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說:“我不曉得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葉兒,他們是死士。”
在慕葉懷裡並不寒冷的我,聽見此話,不可見的打了個寒顫。跟着慕葉這幾日,委實長了不少見識,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魑魅魍魎,而是不怕死的死士。我一直很好奇,凡人的生命短暫,有如此不惜命的,也是個奇蹟。死士,生不能圓滿,死不能輪迴,但是也有唯一的好處,薪金高的離譜,但,也蠢的離譜。
我爲藍衣少年捏了一把汗。
似乎追的有些發急,領頭的打了個手勢,數把彎刀舉起……果真,天妒英才,我使勁往慕葉懷裡鑽了一鑽。
彎刀劃破空氣,少年轉了一個身,一道銀光閃過,彎刀竟生生轉了個方向。刀沒入身體的悶聲,領頭的黑衣人似乎不能相信報應來的如此之快。他憤恨的睜大了雙眼,使勁把沒入身體的彎刀拔出,從馬上栽了下來。
我震驚的指着黑衣人,問:“他這是嫌死得不夠快麼?”
慕葉捂上我的眼,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或許,他想在進入往生時,忘了這把刀,和這並不愉快的記憶。”我想了一想,也是。不是爲了生活,誰又去當死士呢?當然,魔界的那些戰爭狂熱分子除外。
因爲被捂住了眼,五識中少了一識,所以聽覺變得發達。遠遠地似乎響起一陣銅鈴聲,我敏銳的感覺到旁的枝椏的伸展的聲音,我拉緊了慕葉的袍衣。
慕葉鬆開了手,我眨眨眼,排除了瞬間的不適感,看到藍衣少年搖搖晃晃的下了馬,跌坐在地上,胸口涌出泊泊的鮮血,面色蒼白。
旁的馬兒也是通人性的,跪坐在他的身旁,眼中的淚珠兒將落未落。
他虛弱的一笑,摸了摸它的頭,說:“想不到我們會是落到如此田地,不過,這般,也算是個解脫……”
可能一刻鐘之前,我覺得這個少年必死無疑,但是,現在,我堅信,這個少年,絕對不會死。我把我的想
法告訴了慕葉,慕葉質疑:“你怎生知道?”
我將手搭在眉骨處,眺望遠方,故作深沉:“直覺告訴我,這少年是這神識中的主角。唔,這就是所謂的主場優勢。”
慕葉攤了攤手,表示聽不懂。
我剛要解釋,耳邊又響起了那陣銅鈴聲。我拍了拍慕葉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聲,順便滿足了一下我那細弱到可憐的虛榮心理,難得慕葉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我一直奇怪凡間話本中人與九尾狐相戀的開始,都是那般的血腥與無厘頭。現在看來,不是凡人想象力的枯竭,而是普遍的血腥與無厘頭。
是以,一向脫俗的九尾與藍衣少年的相遇也這般血腥與無厘頭的開始。
藍衣天才淡然的環視了一下四周,悠悠道:“閣下這般躲躲藏藏,倒失了利落,出來吧。”
我屏住了呼吸,戳了戳慕葉的胳臂,比了個口型“他說的不會是我們吧”。慕葉輕輕搖了搖頭,未等我鬆口氣,便傳來清冷又熟悉的嗓音:“擅闖我的林子,擾了我的清修,你是託了誰的膽?”
“我以爲會是健壯的大漢,沒想到會是一個姑娘。”藍衣少年掙扎着爬着坐起,依着樹幹,輕笑一聲,“一個小姑娘,這般生硬的語氣。”
還未等他緩口氣,眼前的樹枝便動了動,枝頭上立了一位少女。斜挑的眉,杏子般的眼,直挺的鼻,薄涼的脣,如血的羅衫,我吃驚的捂住了嘴。只是,她臉上的表情委實是耐人尋味,只是一瞬,便恢復了正常。
她飄下樹枝,輕佻的擡起少年的下巴,一隻手卻扣住他的命脈,輕笑:“小姑娘,你看我可曾像小姑娘?”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拂去擡起他下巴的手,微微的皺了皺眉。我倒吸了一口氣,什麼是挑釁,這便是了。以九尾古怪又好勝的性子,怕是不會這麼放過他。我的剛剛建立起的信心動搖了兩下。
“哦?”九尾盯着被甩開的手,若有所思,“以前見過我的人,不是怕我,就是仰慕我,你這般倒是有趣。你不怕我?”
少年以手扶地,艱難的起身,神色清冷:“你不過是一個姑娘。”
她疑惑的偏了偏頭,大概覺得這個說法有些新鮮。據古籍上記載,上古時期出現了九大妖獸,各成一族,而九尾是其中最強大的一族。所以,擁有如此強大而高貴血統的九尾而言,小姑娘這般細弱的詞語,委實不沾邊。
“多有趣的孩子,我剛剛還想殺了你,現在一點也不想了,你走吧。”她收起隱在袖子的劍,因這小動作,碰撞了系在袖口的銅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枝椏又動了動,詭異的緊。
我不明白九尾爲何這麼輕易的放過了少年,每個姑娘都有着對手無縛雞之力的美女充滿着幻想,並希望有一天能夠成爲那樣的姑娘。誠然,強大到如此的九尾也不能逃脫。
我低頭思索的空檔,少年已經握住了九尾的手,將披風披在他身上,看着她:“隆冬臘月,我受了傷又無處可去,若是不嫌棄我,讓我去姑娘家養傷?”
九尾皺了皺眉,疑惑道:“我爲何要不嫌棄你?”
少年低頭思索了一下,擡起頭來,道:“姑娘衣衫單薄,林子又如此偏僻,我可以把姑娘照顧的很好,比如這樣。”
話音剛落,便絲毫不顧及傷口的打橫把她抱了起來。九尾眸子中浮現出細碎的笑意,反手勾住他的脖頸。
我看着他們消失的背影,以及迤邐一地的血液,誠心誠意的認爲,我的思想明顯跟不上他們的潮流,現在不是應該先給那個少年療傷麼?
我有些發急的想追上去,不料被枯萎的枝椏勾住了裙角。速度之快,連站在我身旁的慕葉都沒能反應的過來。
他扶着額角將痛的呲牙咧嘴的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涼涼的說:“你真是時時刻刻都不讓人省心。”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