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分花拂柳的來到了峰頂,全然不顧及跟在我身後的熊狐狸。
峰頂雲霧繚繞,巨大的石壁橫亙在半空中,像是漂浮的佛陀花。黑峻峻的石身上縈繞着暗金色的流光,上面密密麻麻的佈滿了蠅頭小篆。
這便是天命石?!這便是掌握四海八荒所有氣運的天命石?!
我一直以爲天命石就算是一顆石頭,那也是一顆不同尋常的石頭。而事實告訴我,它就是一塊會發光的尋常石頭,就連忘川的三生石也長得比它不同尋常。
“這就是天命石?”
我扭頭看着一臉驚詫的少君,有些無力道:“唔,雖說是長得醜,但是你也不應當質疑它的身份。”頓了頓,又道:“你等下站遠一些,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先逃要緊。你不是說讓他賠給你一個哥哥麼?等下我便讓他賠給你。”
說完,也不顧的他說了什麼,便伸手攏了個仙罩,將他隔在外面。看口型好像是氣急敗壞的又在喊壞女人?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狐狸。我深呼出一口氣,中氣十足的向着外邊喊了句“你再多說一句話,信不信我拔光你尾巴上的毛?”,才覺得心平氣和。
我扭頭看着身後的天命石,不曉得應該在心中做些什麼反應。若它是一個活物,我真想問問它,它是如何才能做到,看着四海八荒衆生苦苦煎熬它依舊能狠心如斯?可惜,它只是一個死物,一個掌管着天地間所有氣運的死物。
我嗤笑了一聲,從袖中掏出從司命身上搜出來的手札,輕聲道:“我一直不信你,直到現在我也不信你。跳了誅仙台的人尚且有來生,那麼更改你既定的命運又有何難?”迴應我的,只是上空愈來愈濃厚的霧雲。
我照着手札上的樣子,捏了一個訣,團成一團銀色的光,便向着石壁砸了過去。天命石周圍繞滿了暗金色的仙澤,唯有將其破開,纔可入其內。
我覺得,這很簡單,而事實證明,這很難,相當難。
銀色的光還未觸及浮動的流光,便碎成一片一片的,像是掉落在地上的瓷杯。忽的從前方襲來一道暗金色的光,躲也躲不得,正正巧打在我的身上。我悶哼一聲,跪坐在地上,心口發痛。
我想要站起來,卻覺得自己的膝蓋像是綁了一塊大石頭,擡也擡不起來。我忍了忍,沒有忍住,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
還未有什麼反應,頭頂的聲音便愈發明顯起來,就連仙罩也支撐不住,碎了個徹底。我揉了揉額角,靈臺都被震的有些不大清明。擡起頭來,看着少卿慘白的臉色,氣惱道:“我早就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先逃要緊?你還在這裡是做什麼?”
他跑過來,要扶住我,我沒讓他扶。來來回回兩三次,他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抿緊嘴脣的樣子像極了少君:“雖然我很討厭你,但是我還沒惡毒到見死不救。”
我睜大了眼睛,剛想同他理論
一番,天命石就像是發了瘋一般,搖動的整方土地都轟隆鼓動。我拉緊了少卿的衣袖,震怒道:“你是不是有病?討厭我還要陪着我去送死?讓你回青丘怎麼就這麼難?”
他垂下頭,任我罵他,一句話也不說。一隻手執着的環着我,嘴脣抿的緊緊的。
我偏過頭去,一時間不想去看他。這一偏頭,不偏不倚正好看到天命石上顯現出少君九尾的名字,模模糊糊的隔着霧氣看不大真切。
我發瘋一般的站了起來,掙脫開少卿的手,向着天命石飛了過去。我站在雲頭上,冷眼瞧着靜立不動的天命石,忍住渾身的疼痛,想起手札上寫的,使出渾身的仙力捏出一個訣,這個訣之繁瑣,我不想多加描述。口中的訣還未念一半,背後的衣衫已經全部被冷汗打溼。
我曉得我撐不大住了,也曉得自己不一定會成功,但總要試一試。在我吐出那口血的時候,是想要放棄的,但老天總是不給我喘息的機會。少君和九尾是我害的,百里長淵和莫離嫂嫂也是我害的,我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的放棄?
我勉力結出了一多半的訣,只差最後一步,心口的疼痛終究是忍也忍不住,身形晃了晃,又吐出了一口血來。我強撐着不讓自己掉下去,強撐着不讓自己昏倒,強撐着捏着已經完成多半的法訣。
耳側似乎傳來少卿竭力的嘶吼,我恍惚想起在我站起來的那一瞬,使了一個法訣,將他困在了原地,我既已經對不起了他的哥哥,今日我便不能再對不起他的弟弟,陪我一起折在這裡。
我轉過頭去,張了張嘴,竟然已經發不出了聲音,只得對着他比了個口型“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到了沈言,不論受了多麼重的傷,總是會告訴我,我沒事,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我笑了一下,又向着指尖注入了些靈力,眼前銀光大盛。天命石周身環繞的流光將半邊天染得暗金浮動,氣澤生生將我逼退了幾步。我跪在雲團上,除了沈言,我想這應當是我最執着最不怕痛的一件事了。
我顫抖着手,將法訣結的只剩最後一週天的靈力流轉。
耳側突然傳來熟悉的呼喊,一抹白色的光從天而降,我眯起了眼睛,看着踏風而來的他,像極了一場夢。
他的神色震怒,好似我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不知怎麼的,我竟衝他笑了一下。不過是須臾,他便來到了我的身側。一把摁住了我盤着法訣的指尖,銀色的光芒瞬間便暗了下去。
還未等我發火,他便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像我對少卿一般,使了一個訣,將我禁錮在雲團上,隻身飛向黑峻峻的天命石。
“不——”
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嘶啞的呼喊,一下子癱坐在了雲團上。他受了重傷,神力損了九分,怎麼能禁得住天命石周圍強大的氣澤。我接觸過,這個滋味我懂。
暗金色的流光中晃動
着一個白點,神光流轉,刺的我的眼一陣生疼。常聽別的小仙在講九重天不怎麼出門的那位上神,在洪荒時代的風姿,今日我體味了個徹底。從容淡定,不疾不徐,就連天命石在他的面前,似乎也算不得什麼。
隨着空氣中傳來沉悶的轟隆聲響,天命石忽的就安靜了下來,暗金色的流光也安分了不少。我看着那襲白色衣衫微微晃動了一下,隨即不動聲色的穩住了身形。他轉過身來,風華絕代。
他緩步向我走來,伸手解開了我身上的法訣,聲音有些沙啞道:“不過就是改個天命麼,這有何難?”
我看向他,忽的就湊上前去,抵開了他的牙關,嚐到了一陣腥甜。他猛的推開我,抹去嘴角的血絲,詳裝淡定道:“沒事兒,我只不過是做做樣子,你可是心疼了?”
我心下一片悽然,眼角忍不住的酸澀,咬牙道:“你還要騙我麼?我試過,天命石是什麼,你怎麼會沒事?”
他垂下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不過我曉得他在強撐,因爲他垂在身側的手都忍不住的微微有些顫抖。
我擦了一下臉,不曉得從哪裡來的爆發力,衝他吼道:“你怎麼會來這裡?誰讓你來的這裡?”
他擡起眼來,眉眼間似乎結了一層冰霜,又在一瞬間化去。他逼近我,一手攬住我的腰肢,鼻尖對着鼻尖,低低的重複道:“我怎麼會來這裡,誰讓我來的這裡?”頓了頓,有些要要切齒道:“蘇葉,這些問題應當我來問你。若不是司命說漏了嘴,急着找丟失的手札,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來這裡。”
他攬住我腰肢的手加大了力道,卻微微發抖,我想此刻他應當跟我一般痛極。他貼着我的耳側,聲音沉沉的:“我來的這一路都在想,若是你等不到我來,便自己一個人去改了他們的天命,我來不及救你,我要如何是好。”聲音輕的像是耳側拂過的一陣微風:“千年前,我晚了一步,還好我現在趕上了,還好。”
我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半晌,才穩了穩嗓音道:“沈言,我在天命石上找不到你的名字,我想着連同你的氣運一齊改了的,我卻找不到你的名字。”
他捧住我的臉,似乎是笑了一下,聲音略略有些蒼涼:“我是上神啊,上神的氣運怎麼會在天命石上找到,只不過是……”他止住了話音,認真的望着我,望得我的心口有些發悶:“葉兒,我們欠他們的已經還清了,那,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了?”
我看着他蒼白的脣,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哭的連話也說不出來。我和沈言之間的羈絆,恐怕早已剪不斷理還亂,我何德何能呢,何德何能才能得到他的深情如斯。
我在害怕,我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就在害怕。我害怕他出些什麼意外,我害怕我再也看不到他。
我似乎是笑了一下:“我從來沒有怨過你,我怨的不過是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