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蘇葉接下來一直都呆在阿楹的房裡，看着那本阿舒給阿楹看的那本戲文。
反正她不像阿楹與阿舒那樣動不動就要出去幫忙，宋辰衍也沒有安排她做什麼事，她也落得清閒，索性不管不顧地待在阿楹房中連續着把一本戲文看完。
等到看完了之後，纔將那本戲文放回到阿楹牀邊，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脖子，就打開門向外走去。
門一開，她纔看到夕陽已經低沉，就要落得看不見了，天色將晚，蘇葉猛然想起，她還得去叫宋辰衍用飯。
她趕緊走了出去，一轉身，要往文質居走去，就在這一剎那，在她轉頭的瞬間，她的脖子……就這樣扭去了。
蘇葉呆呆地佔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動了動脖子，一動就是一陣強烈的痛，她瞬間就不敢動了，就這麼歪着頭，往文質居走去。
她走到書房的門口，看到書房裡隱隱綽綽的燈光，無端讓人覺得溫暖，她照例扣了扣門，也聽到了宋辰衍一貫如同泉水般的冷冽嗓音他回道:“進來。”
蘇葉卻猶猶豫豫不想進去，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痛得她嘶了一口氣，算了，還是不進去，這幅樣子可不能叫宋辰衍看見，多毀形象啊！
蘇葉站在門口說了句:“我就不進來了，大人，我就是來提醒你用飯的時候到了。”
說完，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宋辰衍的迴應，她就轉身要走，一擡頭，天色暗得真快，她才擡腳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開門的吱呀聲。
她僵硬地轉頭，便看到了宋辰衍，只這一會兒，天色更暗了，他站在鴉青色的天空下，也不知是天色太暗還是怎的，他周身縈繞了些溫和。
宋辰衍緩緩走近，蘇葉繼續往前走去，儘可能把頭給板正，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點，宋辰衍就在她旁邊不疾不徐地走着。
蘇葉正鬆了口氣，看來沒有被發現，就聽見宋辰衍問道:“脖子這怎麼了？”
蘇葉頓時就僵住了，還是，被發現了，她閉了閉眼，欲哭無淚，先前手被燒着了已經夠丟臉了，現在手還沒好，脖子又受傷了。
以前怎麼不會這麼多災多難？
蘇葉過了一會兒，也沒有回答，她還記得上次她回答了宋辰衍，結果就被嘲諷了，有了上次的教訓，還是不要說的好，這次扭去，連個正常的原因都沒有，純粹就是莫名其妙地扭着了，說了估計就是被嘲笑。
蘇葉默默地繼續往院門外走去，假裝沒有聽到宋辰衍的回答。
才走了幾步，就聽見宋辰衍的聲音在身後迴響:“扭着了？”
聲音不似往常那般清冷，透着暖意，蘇葉緩緩轉身，紅着臉看了宋辰衍一眼，居然，被看出來了，她明明掩飾得很好。
她正要說些什麼，就看見了宋辰衍幽深眸子裡似星光半點的笑意，瞬間就說不出話來了，她正要認真再看一眼，就發現宋辰衍的臉龐在昏暗天色中，端的是一派平淡冷靜，剛剛看到的那一抹笑意，仿若幻覺。
正要繼續往前走時，就聽見宋辰衍的聲音想在耳畔:“擦藥了嗎？”
蘇葉下意識想搖搖頭，無奈頭動不了，也懶得在轉過身去，就背對着宋辰衍說道:“還沒有。”
只聽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還有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宋辰衍往院子裡走去了，蘇葉看着院門糾結，她是在這兒等着好呢，還是先走？
蘇葉還沒有糾結完，就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辰衍走得可真快。
然後宋辰衍就將一個白瓷瓶遞給了她，蘇葉呆呆地看着眼前修長手指間握着的白瓷瓶，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就看見宋辰衍微微蹙了蹙眉，隨即又舒展開對蘇葉說道:“怎麼，難道要我幫你？”
蘇葉趕緊說了句:“不用，不用。”
說完，就將那白瓷瓶拿了過來，其間碰到了宋辰衍微涼的指尖，蘇葉了臉更紅了。
她想，她該慶幸天色將晚，叫宋辰衍看不見她的神色。
她手裡握着那瓶治筋脈扭傷的藥膏，對着宋辰衍道謝:“多些大人。”
只聽見宋辰衍不太自然的一聲:“不必。”
然後宋辰衍就越過她，走向飯廳。
蘇葉指腹摩挲着細滑的瓶身，無聲地笑，宋美人，這是害羞了。
她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廚房，看見阿楹他們已經在吃飯了，便將瓶子塞進了袖子裡，想着吃完後，再叫阿楹幫她擦藥。
等到大夥兒吃完了後，阿楹正要收拾蘇葉的碗筷拿去洗，就被蘇葉叫住了。
蘇葉從善如流地從袖子裡掏出了那個白瓷瓶，遞給阿楹，意爲讓她給自己上藥。
然而阿楹卻一臉的茫然，蘇葉不得已，還得將那丟臉的事說一遍，她滿目的尷尬，說道:“剛剛，不小心將脖子扭去了。”
阿楹一臉的驚訝，追問道:“只怎麼，怎麼扭着的啊？是不是宋大人害的？”
蘇葉先是覺得，扭着了，必須得有什麼原因嗎？不能是不小心扭着的嗎？而後又覺得，她脖子扭去，與宋辰衍有什麼關係？
蘇葉說道:“沒什麼原因，就是不小心扭去的。”
見阿楹滿臉的不相信蘇葉忍不住問道:“阿楹，你可是對宋美人有什麼意見？”
阿楹聞言，表情一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那爲什麼問我是否與他有關。”蘇葉疑惑。
阿楹看此時廚房無人，也就說道:“我只是覺得，小姐你不久才燒了手，今日又扭了脖子，在這尚書府待着，不好。”
“我燒着我的手，扭了我的脖子，與呆在這裡有什麼關係？”
“只是，小姐你先前在府中不管如何上躥下跳，頑劣胡來，也不會這般動不動傷了自己啊！”
蘇葉聽了這一席話，臉都微微黑了，她也不至於上躥下跳，頑劣胡來吧？能不能用，活潑可愛，天真浪漫來形容她？
蘇葉搶過了阿楹手中的藥瓶，對她說道:“反正，我就覺得待在這裡好極了。”
說完，就往外走去。
阿楹在後面呼喊:“不擦藥了啊？”
蘇葉抿脣笑了笑:“不用你擦了。”
就飛快往文質居走去，正式俘獲宋美人芳心的行動，開始了。
走到書房門口，就見紗窗裡燈火搖曳，蘇葉敲了敲門，宋辰衍應了一聲，她就推門進去了。
宋辰衍正坐在桌旁，看着公文，見蘇葉來了，問道:“什麼事？”
蘇葉揚了揚手中的白瓷瓶，問道:“大人，這藥膏該怎麼塗？”
宋辰衍聽了她的話，先蹙了蹙眉，問道:“你還沒塗？”而後才說道:“如平常的藥膏一般塗便可，只是要用力揉，疏通筋骨。”
蘇葉聞言，也蹙起了她秀氣的眉，問道:“要多用力？”
宋辰衍沉思了片刻，一臉的僵硬，說道:“今日，我先給你塗藥，然後你記住力道，往後幾天，似這般力道塗藥便可。”
蘇葉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然後便將白瓷瓶遞了過去，宋辰衍接過瓶子後，看着蘇葉滿臉的歡喜，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可又說不出是哪裡。
只好讓蘇葉走近，將頭低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宋辰衍拔出瓶蓋，指尖沾上雪白的藥膏，一股清香襲來，宋辰衍也不知怎的，就蘇葉說了句:“男女授受不親，所以擦藥這種事，最好是自己做或是讓旁的女子幫你。”
蘇葉久久不搭話，宋辰衍又問了句:“知道了嗎？”
蘇葉輕輕地“嗯”了一聲，說道:“聽到了，只是我在想，大人你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是爲什麼你要幫我擦藥啊？”
宋辰衍沒有答話，就在這一瞬，他用力地揉起了蘇葉的脖子，痛得蘇葉直抽氣，不過揉了幾下，蘇葉的脖子就泛起了紅色，與宋辰衍紅得仿若滴血的耳垂一般無二。
過了一會兒，宋辰衍的力道慢慢變輕，蘇葉感覺剛剛痛感消失了很多，脖子酥酥麻麻的，有些舒服。
宋辰衍揉完了之後，去淨了淨手，再走回來，蘇葉卻還站在原地。
他奇怪地看了看蘇葉，卻聽見蘇葉問道:“大人，我明日能找你來塗藥嗎？我可能控制不好力度。”
宋辰衍下意識回道:“不可以。”
蘇葉看了他一眼，眼裡滿滿都是懇求，宋辰衍身形莫名一顫，她做什麼這樣看他？
宋辰衍本就覺得今日幫她塗藥這事不妥，更是覺得自己剛剛那一剎因爲她的那個眼神就要動搖不妥，於是就打算當做沒看到她那個眼神，坐到了椅子上，拿出一本書看。
蘇葉看着宋辰衍的這個舉動，明白了他的不爲所動，撇了撇嘴，就要走出去，想着，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就對宋辰衍說了句:“大人，我先出去了。”
果然是，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啊！
就在蘇葉打開門的時候，宋辰衍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囑咐道:“藥膏一日塗兩次。”
蘇葉應了一聲，就往外走去了，直到走了好幾步，纔想起藥瓶還在宋辰衍那裡，正欲回去拿來，不過轉念一想，如此正好。
直到木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宋辰衍纔將目光移回道那本書上。
“無狀之狀，無象之象”。
“道之爲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宋辰衍合上書，一擡眸，就看到了當時被他放在桌上的藥瓶。
他似是累極，擡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明明……明明記得他把藥瓶放在了桌上，爲何，沒有將它給阿葉？
無狀無象，惟恍惟惚，恍惚有狀，恍惚有象，萬物爲有，萬物爲無。
無爲之道，順其自然，合心而爲。
大約，情之一字，亦是如此。
宋辰衍懶懶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細細想着自從遇見阿葉之後他的不尋常。
似是想通了什麼，身上有一種五臟六腑都被打通了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