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不防曲清蟬新煮的茶湯還很燙,杜振熙頓時嗆得連連咳嗽,偏偏不能不雅的吐出來,一張小臉嗆得通紅,忙掖着袖子捂嘴。
千柳見杜振熙難受得直梗脖子,又想笑又不敢笑,同樣憋得一臉通紅,忙幫杜振熙拍背順氣,嘴裡自惱道,“我們大家老唸叨我說話沒把門,我如今服了,不該和您扯堂子裡花娘的歡場作派。您一向潔身自好,我說的這些沒得污您的耳朵。七少放心,您背後非議四爺的事,我見着四爺保準不往外說!”
嘮叨起來不像丫鬟像老媽子,杜振熙叫千柳最後一句話噎得又嗆了一聲,顧不上一臉好奇往涼亭望過來的桂開,只轉眼去看笑而不語的曲清蟬。
曲清蟬好整以暇的打量杜振熙,心下忍不住感慨:七少生得真是難見的漂亮,眼中嗆出水光來,這樣眼巴巴盯過來,真是叫人心再硬都要軟下去。
她一瞬驚歎後不再看熱鬧,抽出絹帕遞給千柳,由着千柳幫杜振熙擦嘴擦手,才笑着開口嗔千柳,“你亂說什麼?四爺哪裡來的風流債?你和我不比誰都清楚,四爺也是個潔身自好的,從來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你倒立時就想到杜府上頭去!你聽岔七少的意思了。七少怕是早就看出來了,我和四爺清清白白不似外頭傳說,並非入幕不入幕的關係。七少突然這樣問,想來是四爺死水般的心有動靜了?”
不虧是歷經過流放、煙花地裡打滾的罪官之女,這份舉一反三的靈透勁兒真心沒誰了。
杜振熙頓時覺得自己沒找錯人,都不用她拋磚引玉,曲清蟬就聽得明白答得可圈可點,把她的未盡之意都捎帶說完全了。
她暗暗咂舌,千柳也一疊聲咂舌,越發八卦道,“四爺有中意的姑娘了?我怎麼聽說早前四爺議過一門親,後來不了了之後四爺就閉口不談親事了?之前奉聖閣夜宴的風光都傳進三堂九巷了!不是說七少二叔祖母孃家內侄女有意嫁給四爺嗎?後來又沒做成,那位吳五娘都嫁去外地了。四爺怎麼轉頭又有中意的姑娘了?”
千柳說的,是杜府就吳五娘事件對外放的說法,只道有緣無分江氏沒看上眼,由杜仁、大吳氏做主另尋了人家外嫁,又說吳五娘是吳家三服內的內侄女,出身到底差些,最終給了富戶商賈做妾。
商戶之中,做妾送妾什麼的常和利益、交易有關,不知情的外人倒沒覺得吳五孃的下場有什麼奇怪。
但千柳把幾件事揉在一塊兒說,杜振熙真心沒一件能答上來,只得繼續無視千柳,照舊眨着眼去看曲清蟬。
她發現,千柳不靠譜,曲清蟬很靠譜。
果然曲清蟬又是一聲笑,丟了個看傻子的眼神給千柳,點着千柳的眉心道,“你還是沒聽明白七少的意思。如果四爺中意的是尋常姑娘家,七少何苦揹着四爺來問我?一開口問的不是哪家姑娘,而是四爺是否和哪個堂子的花娘交好。”
話是對着千柳說的,目光卻落在杜振熙臉上。
“曲大家果然心思玲瓏!”杜振熙覺得曲清蟬好上道,順着曲清蟬拋出的話茬,再開口話也容易出口,“四叔中意的確實不是尋常姑娘家。既然千柳斷定四叔沒有相好的花娘,那麼四叔有沒有相好的……小倌?”
千柳這下聽明白了,捂嘴驚呼道,“四爺中意的不是姑娘,是男人?!”
杜振熙咳咳咳,曲清蟬卻是笑意更濃,美目微微一閃,嘴裡肯定道,“七少怕是哪裡搞錯了!我和四爺相識相交雖說才三年有餘,但早在來廣羊府之前,就曾經從旁人嘴裡聽過不少四爺的事。不說當年書院議過親的蘇小姐,只說這些年來和四爺相處,我敢肯定,四爺並無男風偏好。
至於小倌……不說左右的堂子,就是這慶元堂,若是恩客點名,從旁處借小倌來撐場的事也是有的。別說四爺感興趣了,連看也不曾多看一眼。四爺,怎麼會突然就改而喜歡男人了!”
千柳覺得自家大家說的很有道理,驚呼過後就跟着改口道,“我們大家說得對!四爺偶爾留宿無名居,都是我一個人端茶送水伺候的!四爺什麼喜好秉性,我們大家清楚我也看在眼裡呢!七少,四爺不可能喜歡男人!”
所以陸念稚的喜好很正常?
杜振熙做不得聲,其實心底深處也是不信陸念稚突然轉性,莫名就改而中意同性了,畢竟十數年近身相處,要是陸念稚的喜好不正常,她自認不會沒有一點蛛絲馬跡,叫她和江氏都沒有丁點察覺。
那麼所謂的喜歡她,就是真的單純喜歡她這個人。
和性別無關,只是她這個人?
這樣好像……更麻煩了!
陸念稚到底喜歡她什麼,她改還不行嗎!
杜振熙忍不住皺起小臉,吃茶不知茶滋味,下棋不知輸贏結果,帶着桂開告辭出無名居時,依舊是滿腦子剪不斷理還亂的官司。
千柳目送杜振熙有些頹喪的背影,不由和曲清蟬嘀咕道,“七少這是怎麼了?最近外頭又在傳四爺和七少叔侄不和,難道是四爺中意的人有古怪,不合七少的心意對杜府也無益,才這樣掛心特特跑來和您打探?”
曲清蟬一直掛着笑臉的粉面滿含深意,迴應千柳的話直如平地炸雷,“說你傻你還不承認!四爺喜歡的不是別人,正是七少。我猜,四爺定是做了什麼事叫七少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才鬧得七少病急亂投醫,這樣欲蓋彌彰的跑來問我!”
千柳險些驚得一蹦三尺高,扒着曲清蟬眼中冒着八卦的綠光,“我的好大家,您、您怎麼看出來的!”
“先問花娘又問小倌,前者不過是想確定四爺的喜好,後者則是想確定四爺的秉性。”曲清蟬任由千柳扒着她不放,艱難的轉身回屋,一步一移低聲分析道,“確定四爺喜好正常,秉性也沒有突變過,七少反而更苦惱了,能爲什麼?左不過是因爲四爺喜歡的真是男子,且那個男子就是七少本人!”
千柳腦子轉不過來,只抓住一個重點,“那您還口口聲聲保證四爺不可能喜歡男人!”
“你自己也說了,四爺斷沒有那樣的癖好。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說大實話罷了。”曲清蟬笑得越發玩味,提點千柳道,“我之前就覺得,四爺對七少不同,好起來不像叔侄。你別忘了,之前四爺突然私下來找我時,言行舉止有多古怪!”
千柳反應過來,立時想到就是在奉聖閣夜宴不久後,陸念稚曾私下來無名居找曲清蟬,進門後不說話不吃茶,和曲清蟬對坐在涼亭裡,擺好的棋盤動也沒動過一下,只盯着曲清蟬看,眼睛都發直了。
她在一旁伺候,看得一頭霧水,然後她就看到陸念稚居然伸出手,破天荒的拉了拉曲清蟬的手,又摸了摸曲清蟬的臉,修長的手指甚至在曲清蟬的脣瓣上停留了片刻。
雖然實質上並沒有出格的作爲,但卻彷彿在確認着什麼,在摸索着什麼。
那不言不語沉着臉色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嚇人。
也就曲清蟬見怪不驚,竟也任由陸念稚拉來摸去,她險些沒驚掉下巴——陸念稚和曲清蟬確實清清白白,再沒有像那一天那一刻,如此碰觸過如此親密過。
她事後送走來的突然走的也快的陸念稚後,還和曲清蟬唸叨:陸念稚那樣子看着雖怪怪的,但更怪得是眼中流露出的疑惑、掙扎。
到最後收回手,不再碰觸曲清蟬,竟有些認命般的無可奈何。
“所以,四爺那時就對七少動了心,只是自己都無法接受現實,又沒有別的人可以求證,就找到了您這兒來!”千柳一點就通,自顧自說得順溜起來,“所以四爺對自己喜歡上男人,還是自家沒血緣的侄兒,先開始時也掙扎排斥過,對您動手動腳後,確定真是無感後,才接受了自己真的喜歡七少的事實?”
“什麼動手動腳!”曲清蟬又好氣又好笑,又點了點千柳的眉心,“四爺豈是孟浪之人?他肯來找我,是信任我擡舉我,不過是碰了碰我的手和臉,你別亂說!”
千柳吐了吐舌頭,爲陸念稚和杜振熙可惜起來,“四爺是個好的,七少也是個好的。可惜兩個都是男人,還是名義上的叔侄,四爺這份心意,怕是要白費了。您這麼一說我再想七少的樣子,怕是對四爺沒那份意思,否則哪裡會這樣苦惱,做事都失了章法……”
倒是一點不驚異陸念稚的心思,還有點惋惜陸念稚不能和杜振熙在一起。
曲清蟬真心不想理會千柳的顏值狗屬性,纖手摸了摸下巴,心下暗笑:原來如此。
杜振熙那樣漂亮,天長日久的,陸念稚會動心也不奇怪。
她早前就覺得陸念稚對杜振熙實在過分親密,還當陸念稚那老狐狸是溜着杜振熙玩,心底不知就着杜府家主之位打着什麼鬼主意。
如今撥雲見霧,原來陸念稚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杜振熙。
越是清心寡慾的人動起心來,越是一發不可收拾。
瞧杜振熙那副樣子,陸念稚也不知到底用了什麼詭詐手段,透了心思叫杜振熙知道。
不過,她更想知道的是,陸念稚這樣的人,面對感情問題時會是個什麼模樣?
太有趣了!
曲清蟬美目閃啊閃,決定以後要多邀請杜振熙,來無名居玩。
透過杜振熙猜測陸念稚的作爲,簡直有趣之上更添樂趣!
至於陸念稚那老狐狸,她就假裝不知道,背地裡看戲好了!
大概能做老友的都有點損,曲清蟬拉着千柳一陣嘀咕,盤算着今後如何看陸念稚的好戲。
千柳嘻嘻笑,覺得自家大家損得真對!
杜振熙自然不知道曲清蟬透過現象看本質,已經將她和陸念稚的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大着腦袋飄出慶元堂,飄到後巷正要上車,就聽桂開訝然道,“四爺?您怎麼在這兒?”
不會這麼巧吧?
杜振熙懷疑自己幻聽,轉頭對上長身玉立站在巷子口的陸念稚,頓時確定不是幻覺,“四叔?您是來……找曲大家的嗎?”
陸念稚沒有帶明忠或明誠,隻身一人站定巷口,聞言眉眼含笑,搖頭道,“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