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隆帝將底下四人的反應看在眼裡,這四人都是朝中重臣,他們要是反對,這件事便不成。
因此,他故意在最後才拋出這個話題。
朱自厚明哲保身不會表態;郝明宇和許原二人是能臣,不想捲入此事;唯一可能反對的只有關景煥。但自己同意了他關於太子的提議,此時他不敢不同意。
說起來慶隆帝爲天下之主,百姓們總覺得皇帝高高在上,理應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纔是。哪裡知道皇帝的苦,御下仍需這重重心機。
哪怕是君權天授,但就憑皇帝一人,是無論如何也治理不了這江山的。需要文臣武將,萬衆歸心,才能將治理出這一片昌平盛世。
慶隆帝要做流芳百世的明君,那麼就不能罔顧大臣的意見。
聖旨,不是皇帝一言而決。
草擬、制詔權在中書省,這也是爲什麼慶隆帝一定要關景煥同意的原因。擬好之後,纔會呈交皇帝加蓋玉璽,再交給門下省審查用印,最後遞交給尚書省執行。
這套程序,缺一不可,纔是被朝臣認可的、有效的聖旨。
當然,皇帝的家事,諸如後宮冊封四妃以下的嬪妃、賞賜臣子、賞賜封號等與政事無涉的,就可以直接下中旨,由內侍省操辦執行便是。涉及的銀錢,也直接從皇帝的小金庫裡出。
關景煥心頭髮苦,他剛剛爲太子爭取到戴罪立功的機會。
藉此不僅可以從這次廢太子的危局脫身開去,還順道解開了三個月禁足的命令。代天子巡視災區,更是進入官場的第一步,在自己的輔佐之下,只要太子能順順利利不出亂子,等回來後,便可以請奏觀政。
如此一箭三雕之計,皇上既然已經答應,就沒道理再讓出去。
但是,自古以來,只有太子有東宮,還未聽說其他皇子能設立詹事府。
這代表着,齊王擁有的權利,只比太子低一線而已。齊王此後可以正大光明的組建自己的班底,幕僚、武將、清客、親衛,這意味着,朝中多了一個以齊王爲主的利益集團。而太子這邊,再也無法以私養班底爲由,攻訐齊王。
他在心頭轉過無數的念頭,有無數理由可以相勸、反對此事。可他若是說了,太子戴罪立功的事,恐怕也會被狠狠的打個折扣。
話頭在嘴邊轉了幾個來回,愣是說不出口。御書房裡明明置有冰盆,氣溫涼爽宜人,他卻急出了一頭一臉的汗,來回拿不定主意。
慶隆帝耐心的等了半晌,並不催促。
拿起手邊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緩緩道:“怎麼?關愛卿有別的想法?”
關景煥如遭雷擊,心知慶隆帝不會留給他太多的時間思考權衡,咬咬牙道:“臣不敢,臣回去就吩咐中書舍人擬旨。”
朱自厚掀了掀眼皮,心道:關景煥還是讓步了。皇上心頭到底是怎樣想的呢?一邊放過太子,一邊又加強齊王的權勢,難道是賽馬制?如此一來,豈不是儲位未定?
想到這裡,他心頭一震,忙止住念頭。不想了不想了,自己已經是黃土埋半截的人,何苦多管這閒事?不管將來誰登基,自己安心回老家做個田舍翁的好。
……
出了御書房,關景煥掏出手帕擦了擦汗,邁步朝中書省走去。郝明宇和許原二人不想去觸他的黴頭,接着談論澇災安置一事,遠遠的拉在後面。
朱自厚最超然物外,慢悠悠的邁步前行,身邊是皇帝派來伺候他出宮的宮女。
轉過牆角,右拐就是出宮的路,前面卻迎面來了皇后的儀仗。
曹皇后戴着高高的鳳冠,着皇后禮服,後面跟着執玉壺、羽扇、宮燈、薰爐的八個大宮女,再後面是四名小太監。一行十餘人浩浩蕩蕩的走來。
幾人嚇了一跳,急忙避讓到一旁見禮,曹皇后只淡淡對他們點頭,便向御書房走去。
朱自厚心頭嘀咕,曹皇后極少干政,怎麼會這個時候到御書房來?還身着皇后禮服,如此慎重。難道是爲了太子?轉瞬他又否定了這個念頭,曹皇后沒有這麼愚蠢。
……
聽到曹皇后求見,慶隆帝心頭詫異,放下手邊的奏章,道:“快宣。”
曹皇后緩步邁入房中,款款施禮道:“臣妾拜見陛下。”
慶隆帝微微一笑,從龍椅上起身,親手將她扶起,道:“華英快請起。這麼熱的天,你來做什麼?”
“皇上,臣妾此來,是替姐妹們請命。黃河決堤,三州遭災,難民都到了京城。百姓正在受苦,我們怎能安享富貴榮華?”
“姐妹們商議了,自今日起,日常用度縮減一半,節省下來的銀錢,都捐到受了澇災的地方,以盡綿薄之力。”
“那怎麼成?”慶隆帝反對:“你貴爲皇后,母儀天下。難道整個高芒,還供養不起你的用度?”
曹皇后柔情似水的看着他,低聲道:“皇上如此操勞,臣妾心有不忍。您就允許臣妾爲您稍作分憂,可好?”溫言軟語之中,蘊涵着綿綿情意。
慶隆帝動容,執起她的右手,道:“好,我答應你便是。但母后那邊?”
曹皇后俏皮一笑,道:“皇上可要爲我保密,不能讓母后知曉。臣妾可捨不得讓母后也一起受苦。”
……
悶熱的一天總算要結束了,夕陽西斜。人們往地面上潑水,蒸騰起一陣熱氣,將這暑氣發散到空中,希翼能有一個涼爽的夏夜。
但他們註定要失望了,悶熱的空氣並沒有隨着太陽落山而消失,反而更加潮熱起來。
用罷晚飯,莊夫人將安國公、石京澤留了下來,上了酸梅湯解暑。
“母親,可有事?”石京澤納悶的問道。
莊夫人點點頭,道:“對,事關你的義妹。”
石京澤心頭一跳,忙問道:“她?怎麼了?”
莊夫人拿出那套防疫方略,將午後徐婉真來拜見之事詳細的講了一遍,道:“這件事,我幫不幫她求見太后,你們父子且議議。”
石京澤皺眉,這套方略裡面提到的法子,好多都聞所未聞,她怎麼就敢去面見太后?難道一個蘇州出來的大夫,能比整個太醫院都強?她哪裡來這麼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