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霜劍乃是吳恨初爲南極劍門首代弟子的時候,太真上人親自爲他挑選的仙劍,並在當時告知衆人:“東宮心思沉着,性若冰清,觀之儀態與這柄青霜神劍相配,當是絕好不過了。”似這番境地中忽然回憶起往事,吳恨更是心緒複雜,卻不知現在南極劍門是否知道他的所在,而自己最最深愛的薛琳兒是否曉得他現在的處境。
薛琳兒這三字掠過心頭的一瞬,吳恨的眼中忽然間秋波流轉,那魂魄竟像是霎時被那天上月仙給攝去了。
若那天池之上的薛琳兒曉得這一刻吳恨的心情,怕也是會垂淚吧!吳恨的眉中在那一刻竟是出現了幾絲哀容。只是不一會兒就變回常態,心中思道:“已到如此境地還有這等心思!”於是轉而凝神看着眼前這個拿着他青霜仙劍的人,此刻那人青霜劍負於腰間,面上竟是沒有絲毫愧色,看那掏鼻孔傻笑的模樣,倒是絲毫不避諱吳恨是這劍的主人,這番視若無睹,吳恨再怎麼平靜的心情頓時也變得複雜起來,於是便沒有給這個忽然而至的人行禮,而是直直問道:“你是何人,又是如何得到我的青霜劍?”
那人口中笑道:“這卻不怪我,那日我正在酣睡之中,忽聽得外面打鬥聲大作,讓我不得安眠,於是我便引我青龍出去,這便把你的劍給拿來了。”頓一下後,末了還補一句“怕你們還會吵我,索性把你一起拉下水!”發現還是沒有說完,於是又忽然朝上攤開雙手,作吟詩狀:“哎呀呀,整個世界清淨啦!”
這人說話的模樣形態看來頗爲可笑,可吳恨心中卻已是悲憤難平,這劍道修真之人,素來都把仙劍當做一生不渝的忠誠夥伴,更似難捨的血肉一般,大凡劍門修真之人皆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一說。一個修劍者的劍被人奪走,這恥辱比起過人胯下,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適才吳恨心緒難以平定,更何況這人說話腔調如同戲耍一般,不由得讓吳恨厲色瞬間上了臉,目光中幾絲狠厲之氣奪然而出。
這目光正是朝着那面目兇惡,而且還咧嘴而笑站在洞口炎父。他的身上此刻還有幾道剛剛癒合的瘡疤,泛出幾股血紅之色。模樣顯得極其可怖。
炎父將吳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說道:“看你眼中之色,是想吃了我還是想將這柄劍拿回去?”
吳恨朗聲說道:“我怕你這肉太酸,吃就不用了,我只想拿回屬於我自己的仙劍,你應該知道,這柄劍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炎父笑笑,說道:“劍,乃身外之物爾!汝又何苦掛念之?”
吳恨一聽這句半文不白的話,心下更是生出幾分怒氣,凜然道:“劍與金錢不同,金錢纔是身外之物,你怎能把仙劍於那銅臭之物相提並論,如此嘲諷?”
那炎父卻是淡然一笑:“你這劍可是表明身份的?”
吳恨點點頭,說道:“不錯,這劍的確是表明身份,說明我是劍仙弟子!”
炎父笑爾,道:“那世上富人,窮人,是如何表明自己身份的?”
吳恨剛要說“錢”字,但是卻阻住了,心下已知着了這傢伙的道,於是轉念說道:“富人,窮人也可以用糧食來證明身份!”
炎父面龐依然微笑爾,道:“那糧食可是用錢買來的!”
吳恨微微一愣,但臉上卻是流光一轉,說道:“糧食是天地間長出來的!”
炎父卻是打了個哈哈,笑道:“天生地養,不買不賣,汝當餓死乎!”
吳恨心下已知這傢伙必然是爲尋釁而來,早已是無心答理他,悠悠然紅丸長劍已是引起淡淡仙芒,吳恨聲音中更增了一分厚重,說道:“汝不聞他人不允,不得取他人之物這般三歲小孩都能明白的道理麼?”
那炎父早見得吳恨劍身紅芒流轉,面上卻是絲毫不顯緊張,道:“我早已是不在人間多年,似這般狗屁人間道理,你講給我聽,不是對牛……”炎父猛然意識到差點把自己說成了老牛,只是輕輕一咳,道:“我若聽了這三歲小孩也懂的道理,卻是要取天池之水將自己耳朵好好洗個乾淨!”
吳恨早知是不必多言,長劍祭起,道:“那我便以你方法,重新奪回我的劍!”劍出手之時,他又補上一句:“那便如此吧!”
炎父哈哈一笑,口中噴出一小團火來,拍手笑道:“好玩好玩,我就要玩這個!”言罷,身子還不停搖晃着,那九尺長軀蹦蹦跳跳的神態,一瞬間猶如一個稚氣孩童!模樣看來頗爲可笑。
吳恨心中早有受人戲弄的感覺,長劍一揮,赫然猛響,朝着洞口處站着的炎父劈了過去,轟然間紅光如炬,一道火牆在地上炸開,猶如萬馬奔騰之勢衝將出去,未到近處,這火牆離分幾股,更有煙柱昇天而起,赫然從頭頂壓向炎父,似這般仙靈之力,怕是炎父若着了道,必然只剩下灰飛煙滅的份了。
而吳恨心中也隱隱感知自己的真力多了幾分,這紅丸劍雖是依仗炎熱之力,並非自己本身修煉,但此番看來這威力也並不能小覷,雖身軀早已是在大戰青龍的時候有着一種疲乏之感,現在惶惶然之間,心中竟有一股游龍般的清氣作了五臟六腑奇經八脈的調和之用。莫非這清氣便是來自腰中龍筋之力?
砰然之間,那火焰還在朝着炎父噴發着,炎父面上卻是微微一笑,道:“你用這火力來對付我,豈不是送湯給我喝?”話音一落,炎父身子只是一動,赫然間身形大變,儼然是立地而起身長百尺變成了一個蛇身人首的奇異形象,這般景象,着實讓吳恨有些驚奇,起初他以爲這炎父只是異人而已,卻沒想到此番看來,他竟是一妖!
一個人首蛇身之妖。
修真之人屠魔滅妖的天性讓吳恨更是精神大振,不敢怠慢,那紅丸寶劍的劍氣激射之力,更是轟然大作,一時間這洞中紅光滔天,場面甚是壯觀。
炎父通身金黃蛇鱗,豁然間鱗片層層立起,嘩啦啦將那吳恨紅丸劍燒向他的火焰一縷不留,收回了身體的寸寸鱗甲之內!
灰飛煙滅的不是炎父,而是吳恨的仙劍之氣。這整個洞穴,耽耽看來,竟是又黯淡了幾分。
炎父收掉了那些炎烈的劍氣,長長的蛇身盤起,一個大腦袋升起在洞穴上空,看着吳恨笑道:“你這劍,砍瓜切菜就行了,何必拿出來嚇人?”那哈哈聲在洞穴上空飄蕩着,盪出一串串迴音。
吳恨本是名門正派仙家弟子,幾曾受過這樣的氣,不僅侮辱了他,更是將他的劍術貶低到一錢不值。吳恨面上更是陡然變色,說道:“我只不過是使出三分力量來對付你這個妖魔!你卻別得意!”
炎父又是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名門正派也是睜着眼睛說瞎話麼?”
吳恨一聽這話,面色是微微一紅,方纔爲了向這個妖邪示威,的確是說了句大話。吳恨正思慮間,頓見頭頂蛇影子忽然猛然栽下來,卻是炎父趁着這說話的間隙引動神火從那鱗甲中破光而出,周身鱗甲中也是迸射出無數火焰球,那火焰正是吳恨的炎烈劍氣,竟被那炎父反其道而用之,引來攻擊吳恨。
那炎火猛然竄出,在空中變化出一團團巨大火球,霎時間這整個洞穴再次被炎烈火光給照亮了,那無數冰塊更是無止的反射着這耀眼的光芒,這冰洞穴剎那間如同一個巨大的光源所在,若是普通人在此,必然會雙瞳被烈光激射而盲。
吳恨拔地起身,赫然落在了封凍巨虎的冰石之上,這炎父迸發出的烈火射到了冰石周圍,將將要擊中冰封巨虎的時候,炎父竟然是巨大蛇身猛然一動,將自己剛剛發射出去的烈火球瞬息之間收了回去,周身金光蛇鱗吞沒火球之後騰起股股紅煙。那陣陣烈火之中,炎父猶如一條巨龍一般矯健。
吳恨見炎父收了攻勢,口中淡淡一笑,學着炎父的腔調,道:“你忽然收了攻勢,莫非是體力不濟?”
炎父見吳恨也會開玩笑了,更是笑得開心,扭動蛇身,火眉毛參天而起,哈哈幾聲,轟然大笑道:“當年我祖上連太陽都敢追,何況跟你這半路出家的劍仙,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我之所以不亂打一氣,只不過是不願把這亮晶晶的洞子給弄得太醜!”那話語中帶着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
吳恨一聽這話,卻也是笑了,說道:“就你這番模樣,還配談美醜?”
炎父這下子卻是更加開心,一萬多年都沒跟人說過話了,現在遇到這樣一個所謂名門仙派的弟子來跟他嚼舌根,生活倒也是頗有情趣,隨即揶揄道:“枉你號稱仙家弟子,卻竟然是以美醜論人,豈不是污了你正派美名?”
吳恨凜然而下,負劍落地道:“你不知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這一道理麼?”
炎父笑道:“好,這個好玩,人話鬼話,那好,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神話!”
炎父話音一落,吳恨陡然感覺這洞中幡然而起一種一樣的氛圍,那炎父忽然身子騰起,頓見他化爲人形,雙臂長展,周身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球,鬚髮在那光球中的金光流轉中被吹起來,咋咋作響,頭頸的模樣,宛如雄獅一般,接着,炎父口中忽而惶然大吼一聲,那一聲雷霆千鈞,猶如盤古開天闢地之力,瞬間周圍一連串的暴響,嘩啦啦,轟隆隆,天下,周邊,在一瞬間彷彿進入了滄海桑田斗轉星移的改變,吳恨立於冰上,只感覺一陣讓人噁心的頭疼和無休止的轟鳴,耳邊傳來像是千萬人鑿石破天的感覺,那間雜的還有猛雷巨電轟鳴霹靂之聲,洪水山崩滔天之聲。
那光球的光芒在那一刻齊齊照到了吳恨的眼睛上,他立時舉劍以仙氣遮蔽,饒是如此,那光芒依然煞白煞白的劈面而來,吳恨心下一緊,只能閉上眼不再去觀望,但等吳恨想要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根本無法睜開;吳恨想要抽身推開,但無法挪動;吳恨想要大吼一聲,但喉嚨暗啞;這世界在這一刻像是被一種毀天滅地的巨力所控制。
而那炎父口中所發出的聲音,儼然如同神音一般蒼涼而悲壯。重重的迴盪在天地之間,乾坤無匹,當世無雙。那嗓音中猶然傳來這樣的唱詞:
採天爲陽,踏地爲陰;骨如山樑,眸若星辰;鬚髮冉冉,化爲森林;氣息吞吐,方爲風雲……
在這般氣終於爭得一口氣息,大吼一聲,揮劍劈下,赫然間面前一道石破天驚之聲,惶然一陣風雷滾,吳恨竟似如墜黑雲之中,在周身急劇的下墜和抽動的感覺之中,他竟是忽而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