噦噦嬋娟,攸攸夜氣。
盈盈皎輝下,我單手揝緊噤口,心,疼得死去活來。
狠狠地抽了幾口涼氣,在那百轉千回中我才醍醐灌頂,終於弄明白,原來情不知所起,卻早已一往情深。
白塗曾說:錯愛一人,九死一生;恨煞一人,十死不生。
見今,我纔算活得有些明白了,在這天垠地荒裡什麼愛呀什麼恨的皆是毀人道行的劫數,益發的多情癡情便益發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情至於此,情止於此。
頓生的悲涼念頭在我心如死灰的心頭上悄聲蔓延,輕輕地,慢慢地,生成了一朵渾體黢黑的無名花朵。
我扭過身,木心石腹地盯着他,雙眸被銀光一襯分外清明:“黎宸君,本天神見今乃是青城國之主,你……”狠心又咬了一口下脣,鐵石心腸再道:“若是不嫌,但稱本天神一聲‘仙執’最好。”
他一襲暗灰色的袍子在黑夜裡顯得不是很亮堂,天色暗黑微光,很突兀地映得他一張清癯的臉龐異常白皙,慘白慘白地,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樣。
一雙憂鬱深邃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許是風大的緣故,我竟真真地瞧見自己的影子在他蘊了清水的雙眸裡微微盪漾,不時生了陣陣漣漪出來。
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身子,柔聲輕說:“桃子,我……”
我一時氣躁不耐,血氣上涌,心煩意亂地叱道:“你可是在挑戰我的耐性麼?”
他頓然愣住,僵了意欲上前拉我袂角的動作,並着身子往後倒了寸許,神色頹靡不堪。令本天神瞧着打心底裡痛心,將動了惻隱之心。
他立在原處沉默良久,一陣微風過後,才又接着說道:“此時正是甲夜,宵禁令下,我怕你一人走夜害怕,又恐你在這天宮內又有諸多不便,是以……”
我一拂袖,冷聲回絕道:“就不勞君上費心了,想這天宮我也是走過幾遭的,雖比不得黎宸那般君輕車熟路,總也還能湊合着趟出去。”
他溫柔地泛起個笑靨:“神族壁壘森嚴,更是令行禁止,你若真想走出去頗要費些周折。既現今你面前立着個領路人,你又何苦推辭,尋那南轅北轍的風險?”
我暗地裡忖了忖,覺得他說得倒也十分在理,索性不再作那矜持的小家碧玉,落落大方地尾在他身後,一路前行。
我不知道這番輕易妥協是否會長他威智、興他節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恨煞了黎宸,那個時候,我只是奢望着,我同他走的這條路,就一直長久地走下去好了……
夜風徐徐,人影婆娑。
暗夜裡,雙手攏在袖口裡繇稽元君屏息凝神,涼涼地舒了一口長氣:“仙主,你可是早就猜到了君上在咱家府外?”
望着我與黎宸的身影全部隱沒在黑幕裡,星河宮掌天司天天神這纔回神:“你想說甚?”
繇稽元君搖着頭,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着:“難、難、難,實在是難吶!”
司天天神不甚明之,用右手中、食二指輕夾肩前發縷,順到髮梢,古井不波地問道:“你說何難,又難在何處?”
繇稽元君擡起頭,眼裡閃動着狡黠的目光,笑說道:“回仙主,我嘆的是‘情’難,難卻在,心處。”
司天天神徑自“唔”了一聲,雙目只是覷着遠處,便再無下文。
神族南天門至我青城山大門騰雲駕霧不過盞茶功夫即至,我站外大門之外隱退了五彩祥雲,重新又將“天羅障”結好,方纔釋然。
院中,是誰負手而立。
我攏近身,正眼相覷,隨之福身作揖,恭敬說道:“白兮見過帝君。”
他站在我面前,面色和善地看着我,輕輕地笑了起來:“回來了,就好。”
我一頭霧水,見他仰鼻朝天似笑非笑,一副高深莫測的光景,心思轉動,欲想要探個究竟,不期念芷跌跌撞撞地從魂恬殿內跑了出來,邊跑邊疊聲叫着:“白姐姐,白姐姐,你沒事吧?”
我一楞:“我能有什麼事?”
她似陣風兒地吹到我跟前,不由分說一把緊緊摟住我,卻早已淚雨滂沱:“白姐姐,念芷好害怕,好害怕……”
我掙了掙,脫不開,只好訕訕地對着鳳帝做個苦笑。
他乾乾咳了一聲,目光如炬地瞥了我一眼,微聲說道:“既無事,那我與翌兒就先回去了。念兒、止兒便就陪着你待上一陣子吧。”
我點點頭,只覺心內溫熱洶涌,有什麼東西在滋生着。
鳳帝伸手揮動錦袍,招來二皇子鳳翌,沉聲道:“翌兒,我們走。”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一張清秀傾城的俏臉上滿是委屈與不甘。
鳳帝見他無動於衷,便有緊着催促了一聲:“翌兒。”
杵在原地呆怔了片刻的二皇子,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乖乖地隨着鳳帝回了鳳族。
在等着我屏蔽“天羅障”的間隙,趁着他老子不注意,才急切切地踱到我跟前,低聲微語地繾綣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因他來勢猛了些,隱約裡,有一股荷花香氣迎面撲來,頓時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怔了好一會兒,半晌才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也是。”
鳳帝與二皇子走後,我又重施了無上仙法,再結天羅障。
片刻,從那風擎月霽處,傳來一陣厲害呵斥:“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沒有用的東西……”
我雙目舒展,扭過頭與念芷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笑訖,念芷吐着三寸紅軟舌頭,於我說道:“白姐姐,你知道麼,你若是再遲上那麼個一時半刻,我就要與父皇一起上天宮去救你了。”
我蹙眉一笑:“唔,可是要大鬧天空麼?”
她面上泛起淡淡的一抹紅,嘟嘴道:“假若白姐姐你在那九重天上有個好歹,我與父皇定會攪得他天翻地覆。”
我和煦一笑,兀自拍着胸脯裝作心有餘悸模樣駭道:“幸好、幸好,總算沒有令你得逞。”
她氣急敗壞地晃了幾晃身子,哇哇叫道:“白姐姐,看我的‘噬戾珠’。”
我將將一個側身,避開她的逗弄,再一個順手牽羊斷了她的力勢,拉着她的芊芊玉手笑道:“‘白乙劍’來。”
不期白乙劍未被招來,一不小心招來了一襲華貴錦衣的白念止。
他神色張皇,甚是不成禮地趕過來拽着我的袖角,展開左手食指指着後山方位喊道:“白姐姐,你……你快去瞧瞧白盞,她……她已在碧藥谷哭了小半日,半粒米一口水都不曾進過。”
我見他焦慮得不成樣子,頗是無奈地苦笑幾聲,嘆道:“孃親於白盞之恩,如同再生。也罷,我先去瞧瞧,你便在此處與你阿姐敘敘話兒吧。”
他徑直搖頭:“我與阿姐都已敘了幾萬年的話兒,再無話可說。想來還是跟着白姐姐去瞧瞧白盞爲妥。”
話音剛落,只見他阿姐已伸出手擰住了他的左耳扇,咬牙切齒道:“甚叫做再無話可說?來來來,我與你論道論道。”
痛得鳳念止叫聲不迭,不住合掌禮拜求饒。
我訝在一旁着實有些瞠目,打心底裡佩服念芷的駕馭弟之術。
不期也是愁上心頭、鬱卒萬分,這鳳族的老幺,怕是真的對我家白盞一見那個衷情,暗地裡空投了一腔熱血海誓山盟。
我撫額一嘆,不禁悲從中來。無聲嘆息裡,尤憶得鳳念止初見白盞時,吟唱的那首透心清新小詩。
此一面萍水相逢,
似萬千夢裡遇見。
非爲上世情緣牽,
便是今生月老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