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吃了晚飯的兩人,背靠背坐在厚厚氈毯上,雲翎飛針走線,正苦練縫衣繡花的功夫,燭火中專心致志的模樣,看着還是十分溫婉可人的——除開那處被包裹得像個糉子般的腳踝。而云舒在燈下翻看一本又一本的書籍,偶爾記錄什麼,偶爾若有所思。
那書上的文字很奇特,歪歪曲曲符號似的,雲翎看不懂,卻覺得莫名的熟悉,問:“書上寫的是什麼,我怎麼看不懂?”
雲舒擱下筆,道:“百靈族的文字,本來就難懂。”
雲翎恍然大悟,聯想起之前在鬼獄宮的密室,牆壁上都是這樣的文字。想起過去,她情緒有些低落,慢慢收好筆墨,道:“看這個幹嗎?這麼晚了,你身子不好,早些睡吧。”她督促他喝藥睡覺向來十分積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雲舒默了默,將關於血咒的那一頁摺好合上。
吹了燈後,兩人躺在牀上,雲翎習慣性的往雲舒懷裡蹭。
“蓮生。”雲舒摟着她,話音有些沙啞,彷彿在剋制着什麼,手順着她的腿輕輕摸到了她的腳踝:“塗了藥有好些麼?”
她笑着抓住他的手:“本來就是輕傷,現在塗了藥好多了,估計明天就沒事了!”
雲舒放下心來,擁着懷裡的溫軟,只覺得胸臆間的氣息越發炙熱,禁不住湊到了雲翎鬢旁,他的呼吸吐納在她的耳畔,拂動髮絲,帶來微微的癢,她忍不住低笑,不留神耳垂忽然一熱,似被什麼溫熱的物什含住,原是他的脣。他低沉的嗓音傳來,含着淡淡的鼻音,每一個字都盤旋往復,說不出的動人:“叫你今天使壞。”
她嗤嗤笑,伸手推他,卻被他吻住,前後沒一會,貼身的裡衣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溫潤的脣,火一般撩過她的肌膚,跟素日裡他的清冷華涼截然相反,熱情而不失溫柔地覆上她。
當然,他的親暱極有分寸,全程都小心翼翼避開她受傷的腳踝。
旖旎過盡,她在他的懷裡酣然睡去,氣息平穩,睡顏恬然,安靜的夜色裡,他愛憐地瞧着她,小心翼翼將她凌亂的劉海撥好,然後在她眉間烙下一個吻。
一吻結束後,他坐起來,輕快穿好衣衫起身下牀。走到案几旁,抱起那幾本百靈族的書卷,去了西廂房。輕輕關上門的剎那,他臨去看了牀榻上的人一眼,眸光深深。
“蓮生,我定會找出血咒的解法。”話音頓了頓:“在我走之前。”
這一日,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是素衣高華的老者,一位是紅妝妖嬈的妖孽男子。
奚霂林與李承序。
李承序倒還沒什麼,只是奚霂林的到來讓雲翎不知如何面對。雲霄閣被滅門,奚霂林是幕後黑手,他於她,是世仇血債。但奚落玉夫婦倆乃雲家欠奚家的人命,亦是不爭的事實。如今雲舒傷成這樣,她亦有不可推諉的責任,倘若雲舒這一去,北燕屹立三百年的奚氏也算絕了後……這一筆糊塗賬,盤根錯節簡直不知誰欠了欠誰。
她猶豫再三,眼見奚霂林在大廳坐了半天,基於待客之道,她還是奉了茶去。
奚霂林神色如常,接過了她手中的茶,道:“先前雲霄閣的事,是我的意思,我原想着只要一報還一報,卻沒料到你們中原五大派如此趕盡殺絕……這絕非我最初之意……”頓了頓,口吻愈發歉然:“一切責任在我,你休要誤會梵音。”
身爲北燕僅次於皇族的奚氏族長,奚霂林從來高高在上,何曾這樣放低姿態過,他的口氣雖一如既往的淡漠,可話音卻帶着顯而易見的愧疚,雲翎看看他,再瞧瞧雲舒,心下霍地一酸,想起雲舒時日無多,自己計較這些恩怨還有何用?緩了緩,她搖頭道:“都過去了,從前的事,便忘了罷。”
奚霂林聞言似乎鬆了一口氣,揭開茶杯悠悠地抿了一口香茗,半晌,他眼風掃掃雲翎,眸中微微浮起一絲笑意,向雲舒說道:“梵音,這丫頭的茶我已經喝了,她爲何還不喊我一聲爺爺?”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認可了二人。雲舒忙拉過雲翎,一起給奚霂林叩頭,道:“爺爺。”
“茶我也喝了,你們跪也跪了,起來吧,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們家的媳婦了。”奚霂林扶起雲翎,看起來分外欣慰,掏出了一個小錦盒,遞給她:“這是給你們的新婚賀禮。拿好,然後自有用處。”
雲翎接過了禮物,奚霂林又坐了一會這才走。臨別之時,雲舒起身要送,奚霂林道:“外頭風大,你身子不好,叫我孫媳婦送送我就成了。”
他的口吻似是有話想單獨同雲翎說,雲舒便留在了屋中,目送兩人出了院門。
屋內,小王爺翹着腿,一言不發地歪坐在椅子上,方纔他不忍打破這一幕祖孫情,口中的話硬生生憋了好久,見奚霂林走了,這才活躍起來,誰知出口的第一句話便叫人不好招架。
他將雙手大拇指絞在一起,擠眉弄眼地道:“你們倆……那個那個……好上啦?”
雲舒神色泰然,答:“我倆已結爲夫妻。”
“好極好極!”李承序打了個響指,連喊幾聲好極,卻猛地扭頭,拿袖子捂住了臉。
雲舒不解:“你這是什麼反應?”
“人家太高興了……”李承序的回答居然含着哭腔:“人家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人家也不想哭,可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哭着哭着又咧嘴大笑起來:“哈哈哈,回頭我就去告訴姓顏的,氣死他!”
如此哭哭笑笑半天后,他斂住了誇張的表情,拍拍雲舒的肩膀,正色道:“恭喜你,終於破瓜了!”
雲舒:“……”
“對了,雲舒,最近可有血咒的消息?”李承序道:“我最近得到一則消息,還有一種法子可以解,但前提是得找到巫殘影的後人,哦,還有,據說解除血咒的過程,十分殘忍。”
雲舒的臉剎那一沉,視線卻是穩穩落在李承序身上,幽黑的眸子彷彿藏着最深的隱秘,李承序冷不丁迎上他的眼神,一愣:“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雲舒別過臉,方纔的情緒霎時一斂,已平淡如常:“沒什麼。”緩了緩,又問:“你有沒有孿生的兄弟姊妹?”
這莫名其妙的問話讓李承序摸不着頭腦,道:“我的事你還不清楚嗎?當然沒有啊,你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是雙生子啊。”
雲舒沒再答話,只是看向窗外,目光沉沉。
斑駁的院門,雲翎的身影遠遠了走了進來,李承序衝過去抱住她不撒手,那份親熱,彷彿許久沒見過主人的小狗,一個勁撒嬌,時而跟她貼貼臉,時而蹭蹭她的頭髮:“親親啊,你可回來了,你想起我了嗎?”
雲翎頷首微笑,拿手指戳戳他眉心,“小金。”
“蓮生。”一隻手將李承序拎到一旁,雲舒問:“爺爺跟你說了什麼?”
雲翎自然不能把真相托出,因爲奚霂林上馬車之前,表情沉重,只說了一句話,同陶夫子的一模一樣——“他日子不多了,好好待他。”想了想,她衝雲舒抿脣一笑,道:“爺爺讓我快點給你生幾個胖娃娃!”
“好吔!”雲舒還沒答,李承序便在那歡呼:“快點生,我要做乾爹!”
小王爺賴在這連着住了十來天才走,臨走的時候偷偷抱着雲翎哭了一場,他曉得雲舒的時日無多了,他想陪着,可不願打擾二人最後僅存的安逸時光,只得忍痛分別。
分別沒多久後的一日清晨,雲翎早起推窗,發現天空居然飄起了雪花。她這纔想起來,時間已經到了十二月。
小團小團的雪花夾雜着雪籽,落到窗臺上,砸起噼啪的輕微聲響,雲翎自窗戶探出脖子,想看看花圃裡的忍冬花有沒有被雪凍壞,誰知下一刻,眼神凝注不動了。
滿天飛雪,簌簌如梨花,被皚皚白雪掩埋的莽莽山路中,正有一人着碧衣,撐青竹傘,一步一步,緩緩而來。
依舊是那張含着笑意的容顏,依舊是那亙古不變的從容步伐,那一瞬間,雲翎恍惚回到了曾經的青竹小院,雍容溫潤的男子正立在屋檐下,展眉對自己一笑:“星空,星空……”
雲翎啪的合上了窗——明知是回憶,她還是閉上了眼。
她不敢再看他!她哪有臉再見他!
她轉過身去,忐忑的手心出汗。
然而下一瞬,手背被一個溫暖的掌心覆蓋,雲舒拍拍她的手,以一個當家作主的姿態道:“去吧,道歉也好,解釋也好,這下雪天的,總不能把客人關在門外。”
他輕言淡語,神態平靜,卻在無形中給了她莫名的力量。她起身,撐傘,打開了院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