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臥雲沉聲道:“本座並不覺得十方閣會委屈了你,若你當真不識好歹,那本座也不必再對你留情,畢竟不能忠於本座的人,本座也沒有必要太過顧惜,想要一個人聽話,法子很多,單是你送到神仙閣的那位小姑娘,本座可以讓人救她,自然也可以收回這份好意。”
明玦聞言,心裡微微一緊,怔了半晌,隨即暗自苦笑。
好一番恩威並施!
奈何,對方說的句句屬實。
要說十方閣和前世的唐門於自己到底有何區別,大概就如歸臥雲所說的這般,十方閣於自己到底是多了一份恩情在裡面。
明玦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再次俯身拜下:“屬下明白了,謹記閣主訓誡。”
歸臥雲淡淡道:“起來吧,僅罰你抄個書,也能跟本座討價還價,你也算是頭一人了。”
明玦嘆口氣:“是,閣主慈悲,屬下銘感五內。”
歸臥雲沉默片刻,神色間難免染了一絲古怪,心說本座都要被這小子的沒規沒矩給帶偏了,現如今對方規矩懂禮,自己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他瞥了一眼桌案上的紙稿,道:“這一遍抄完,便繞過你這次,再有下次……”
明玦面無表情道:“閣主放心,不會再有下次,謝閣主開恩。”
歸臥雲微微頷首,轉身上樓去了。
明玦跪坐在原地,側目望着桌案上的物件,暗自出神。
或許是自己過於偏執前世的經歷,又或許是畏懼前世的下場,其實……兩輩子的境遇到底是不一樣的。
前世,無論如何努力,他的處境都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
但今生不一樣。
雖然逃不開鉗制紛爭,但他未必沒有機會從其中跳脫出來。
前世,他只能是一把見不得光的劍。
今生麼,他至少現在還頂着北齋繼使的名頭,是自由的,也並非孤單的,不缺錢,也有權,說出去也不知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人生,爲什麼自己不能過得坦然些?
比如清平就很樂在其中。
又比如子文,他雖然也會抱怨,但也沒見有多少不滿。
還有柳小月,對服用蠱毒一事,也不甚在乎……
明玦苦笑着搖搖頭,果真如唐棠所說,在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輸的總是弱者。
現如今,自己也懂得退而求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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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一年春日好時節。
這是天下文人學子翹首以盼的重要時日,也是劉康乾深惡痛絕、無法面對的時日。
明玦拉着劉康乾落在人羣后面,低聲問道:“你鄉試怎麼過的?”
劉康乾嘆口氣:“我也很詫異,後來考官跟我說:本來看你寫的文章毫無美意,不欲多看,但誰知耐着性子看了半截,卻發現你見解獨到,倒很有些治世之才,如今朝中缺少實幹之人,便破格提一提你,望你之後苦學文章,揚長補拙,實幹之餘,萬莫再寫這等狗屁不通的東西……”
明玦噗嗤一笑,眼中神色意味深長,嘴裡卻還是安慰道:“那挺好的,你不是從小讀書習文,半路出家能做到這樣已是很好,說明你還是有天賦的。”
劉康乾不置可否,心說自己前世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雖然不是中文系,但作文寫得並不差,再加上他平時喜歡看些歷史講壇類的節目,要想編排幾句也並非難事,只是這白話文和古文之間的差距還是蠻大,他已經很盡力的將自己的大白話翻譯成古文了,但畢竟水平有限,狗屁不通也很正常,但好在那考官看懂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長嘆一聲:“時至今日,我仍然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走在前面的明瑞聞言,詫異回頭:“子文何出此言?”
旁邊的江舟斜睨一眼,哼道:“大概是覺得自己才疏學淺,面對考場心生退縮吧,其實這也不算什麼,考不中的人佔大多數,落榜了也不丟人。”
劉康乾頗爲無語,轉頭對明玦小聲道:“你看你姐夫好端端一個溫文公子,如今遇見你,也懂得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了,你有沒有覺得你姐夫現在說話的語氣與你有些神似了?”
明玦聳聳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這才哪兒到哪兒,若是他真的中榜了,憑他這小白兔的性子,在官場可混跡不下去。”
江舟沒聽清他們在小聲嘀咕什麼,但隱約覺出是在談論自己,當下面帶薄怒,質問道:“你們,再說我什麼!”
明瑞不明所以,便問身側的眀毅:“四弟,小弟和無翼是怎麼回事?”
眀毅知道‘無翼’是江舟的表字,聞言便默默看了江舟一眼。
他這位姐夫和二哥關係向來親密,若是說了對方和明玦之間的那點兒‘恩怨’,想來又會平生一番風波,於是,他搖搖頭:“不知。”
明玦沒搭理江舟的質問,轉而朝明瑞拱手道:“二哥,你們快進去吧,小弟在此恭祝二哥考試順利,金榜題名。”
明瑞含笑點頭,和江舟一併入了貢院。
明玦目送他二人進去後,正待和眀毅回醫館,卻見劉康乾還愣愣的杵在原地,不由詫異:“你還立在這裡做什麼?”
劉康乾一臉鬱郁:“我會不會成爲這屆科考中的笑話,比如歷屆科考最低分獲得者之類的。”
眀玦翻翻白眼,不耐煩的催促道:“要考就趕緊進去,不想考就走人!”
劉康乾望着大門繼續惆悵:“我倒是不想考,可歸臥雲下了死命令。我好歹吃了人家幾年熱飯,學了人家的本事,雖然他給我出了個難題,但我也不能直接罷工,行不行是一回事,態度首先還是要端正的。”
眀玦輕嗤一聲:“難爲你這麼有覺悟,既如此,就別在門口磨嘰,趕緊進去,科考歷來只公佈中榜名單,誰有興趣給落榜的人排名。”
劉康乾怔了怔,而後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說罷深吸一口氣,猶如趕赴刑場,視死如歸的進去了。
劉康乾的這般作態,眀毅自然不解,不過明玦卻也不好解釋,便無視了他的疑惑。
回去的路上,眀毅或是思及科考的事,不由就想到了明玦身上:“小六,你離家這些年,武藝學得如何。”
明玦偷瞥了一眼眀毅的神色,大致猜出來他想說什麼,便道:“慚愧,小弟性子疏懶,功練得也不太勤,也就能應付一兩個小賊吧。”
眀毅聞言皺了皺眉:“可我怎麼聽子文說,你功夫不錯呢?”
明玦輕咳一聲:“他嘴裡說出來的話能有幾分可信,也就是……瞎吹的,估計是爲了能在阿孃跟前交代,替我說兩句好話罷了。”
眀毅聞言似乎頗有些鬱悶,也不知想了些什麼,而後又展眉道:“能收拾兩個小賊也可,總歸是習過武,會兩把刷子,大哥那邊我已經跟他去過信了,到時候看看能不能在軍中給你找個活兒幹。”
明玦瞭然道:“可是阿爹阿孃的意思?”
眀毅點點頭:“你總不能老在外面閒晃,一天天也不着家,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你看子文,人家和你一起長大的,他都知道替自己謀劃前程,你怎麼也不學着點。”
明玦笑吟吟道:“他沒我命好,我有哥哥,他有麼?”
眀毅呆了呆,有些哭笑不得:“你不要想着混吃等死,男人應該要有上進心,不求要多發達顯貴,但總要有自己的事業,不然你以後如何娶妻,好人家的姑娘,誰會願意嫁給一個不務正業、整日遊手好閒的人。”
明玦萬沒料到這話題還能延伸到這個地步,不覺好笑道:“四哥心中,可有中意人?”
眀毅白他一眼:“我正在說你,不要轉移話題到我身上。”
明玦笑道:“這如何能不關心,我頭上頂着三個哥哥,現下都還沒成親,可要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呀。”
眀毅沉默半晌,搖搖頭道:“我們平常人家沒那麼多繁瑣禮儀,你若先兄長遇心儀之人,只管娶親就是,無須顧慮長幼順序。”
明玦看着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捧腹:“四哥,婚姻大事,自古以來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麼時候需要哥哥來張羅了!”
眀毅臉一紅,無奈道:“怎麼就沒個正形!”
“哪裡是小弟沒有正形,分明是四哥急着操阿爹阿孃的心!”
“你!”眀毅氣結,甩手便走。
明玦笑着追上去:“四哥莫氣,小弟逗你玩呢……”
走了一半,眀毅突然站定,明玦跟在他身後險些撞上。
“四哥,怎麼了?”
眀毅回頭,眯着眼道:“不對!”
明玦茫然:“哪裡不對?”
“你方纔說得不對!”
“……四哥指的哪句話?”
眀毅冷道:“你說你武術不精?”
“呃……確實如此。”
“可江舟的父親,武功不俗。”
明玦遲疑:“那又……如何?”
“你卻有本事傷了他!”
明玦:“……”差點兒忘了這茬。
眀毅一臉猜疑:“你不想從軍,所以搪塞我?你是不是在外面幹了什麼?”
明玦立刻豎指發誓,正色道:“我什麼也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