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兵是吳家堡兵力的四倍,加上要監視吳家堡的這羣土匪兵,防止他們四下裡糟蹋百姓,所以徐州兵的大營幾乎是將吳家堡的人馬大營團團圍在中間的。
吳娜提着金絲軟藤槍,在兄弟們的指引下穿過層層的徐州兵大營,這纔來到位於中心地帶的自家營地。
還沒進入營地,就看見外邊圍滿了看熱鬧的徐州兵,而裡面則不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喧喝、打罵,還夾雜着“叮叮噹噹”兵器相擊的聲音,再加上圍觀者的鬨鬧議論,場面簡直比菜市場還哄亂。
吳娜寒着臉提着槍走在前面,張揚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見到吳娜張揚過來了,將營地入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徐州兵紛紛讓道,有的膽大的,都帶着崇拜激動的心情上前向吳娜打招呼了。
吳娜剛失去了初吻,淚痕還沒幹,自家營地就發生了內訌,她如何笑得出來。她敷衍地迴應着打招呼的徐州兵,一刻也不停留,就順着徐州兵讓出的道道往裡面趕。
“唉,你看見沒有,霹靂火好像哭過,淚痕還沒幹呢。這樣一個強悍的人兒,也會流淚?”一個徐州兵碰了碰身邊的兄弟指着過去的吳娜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今天吳家堡戰場上自家兄弟倒戈,差點葬送了吳家堡。還沒等喘口氣,自家兄弟又內訌了,是誰誰不難過?就算她再如何能打,她也是一個女子啊,不是我們這些心思粗的跟房樑似地沒心沒肺的漢子。”那個徐州兵鄙夷地看了一眼夥伴,喟然嘆道。
“剛拼完命回來,就遇到自家兄弟拔刀相向,這樣的擔子都壓在她一個剛成年的女孩兒家身上,也怪可憐的。”那個徐州兵同情地咧咧嘴搖頭道。
吳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踏入了扭打喝罵亂成一鍋粥的自家營地。
“都住手!”吳娜厲喝一聲,所有人都爲之一愣,場面頓時靜了下來。
待扭頭望見玉面冰寒,眼圈微紅似乎哭過的吳娜時,所有人不知怎麼地,心頭都不由地產生了羞愧之意。
自家小姐,哪次打仗都是衝殺在最前面的,爲了自家兄弟能少些傷亡,她總是不惜上刀山下火海,自己將最難啃最頑固的敵人解決,留給自家兄弟的都是好捏的柿子。
小姐對自家兄弟體貼關愛無微不至,可是對敵人是絕不心慈手軟的。
她爲大家拼了命,可是他們呢,卻儘讓她操心難過。人心都是肉長的,看着吳娜疲憊的身軀,所有人不由低下了頭,不敢看她,等她走過身邊時才訥訥地喚道:“小姐……”
吳娜凌厲的目光掃過衆人的臉,衆人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一個個凝神摒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吳娜所到之處,衆人紛紛向兩邊退開,吳娜沉步走過去,看見那些由於徐州摳門不給換裝、仍舊穿着當黃巾時那雜亂破舊的衣衫的俘虜們,一個個掛着彩,顯得很是憤恨。
吳娜走到一個吳家堡人面前,看着他沉聲問道:“趙武,這時怎麼回事?老老實實說出來。”
趙武看見一向如神明般的小姐對自己說話,緊張的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好半天才將事情原委講清楚。
原來,今天被管亥埋伏,自己人馬大亂時,被吳家堡俘虜的那五千黃巾軍在以前的小頭目波秀的鼓動下,臨陣倒戈,給剛剛好轉的形勢又潑了一盆涼水,若不是吳娜、龍陽等人奮不顧身,破人牆、闖千軍、長驅直入直取中軍挽回危局,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可是管亥原先就沒打算一仗就解決所有問題,加上有後招收服吳娜以爲己用,所以不肯在戰局焦灼之時,繼續死磕,退軍退的也就快了些。
可是管亥撤走了,穩住陣腳的徐州兵迅速掌控了局面,這些本就夾雜在吳家堡本部人馬和徐州兵之間的這些倒戈黃巾,一下子泄了氣,面對四面圍攻,他們再也不肯聽從波秀的鼓動,而是選擇了投降保命。
當時的主要任務是收攏潰兵,打撈落水的人和輜重,也就顧不上處理這些降而復叛的黃巾軍,而是被繳了械,在刀槍的逼迫下一起入了營。
等到安頓妥帖,吳家堡的人這纔開始跟這些叛徒清算,由於還沒有接到吳娜的處決命令,他們也不敢真的宰了他們,可是打幾拳踢幾腳,出出心裡的怨氣還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那個一直最活躍的波秀,他沒有被殺死,而是完完整整地被捆好丟在地上,接收來自四面八方的拳腳打罵。
俘虜們雖然面對憤恨的吳家堡人有些氣短,可是也不會任由他們欺負,欺負的狠了,他們就掄起袖子上去跟吳家堡的人糾纏廝打起來。
聽完情況,吳娜面沉入水毫無表情地望了望,一個個衣衫破舊臉上掛彩的黃巾軍,又望了望也大多負了傷的自家兄弟,待看見被捆得結結實實躺在地上的波秀,她緩緩走過去,沉聲道:“扶他起來!”
兩個吳家堡士兵轟然稱諾,將波秀提起來。波秀掙脫開兩人的手,仰起頭顱孤傲地冷視着吳娜,桀驁不馴地說道:“要殺要刮悉聽尊便,若是波秀皺一下眉頭,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吳娜不理會他的叫罵,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問道:“爲何要背叛我?”
波秀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不算高,也不算很健壯,反而像女人一樣有些清秀。此刻他衣衫被扯得稀爛,臉上胳膊上脖子胸膛上都是傷,可是他卻一聲不吭,倔強地像塊石頭。
“爲什麼?!呵呵,這個問的好啊。我們五六千兄弟,被你們用下流的手段俘虜而來,這也就算了。可是我們都是堂堂男兒,卻要仰着一個女人的鼻息,生死都掌握在一個女人手裡,是個男人寧可死也不能容忍!”波秀冷笑着說道。
“就因爲我是個女人,你就要造我的反?沒有別的?”吳娜似笑非笑地看着波秀道。
波秀被她那極具殺機的眸子凝視,雖然早將生死看淡的波秀,還是忍不住心裡打了個寒顫,強壓着心裡的哆嗦,硬着脖子說道:“當然不止這些——”
“說說看?”吳娜笑道。
“因爲——你們吳家堡的人仗勢欺人,不把我們這些俘虜當人看!”波秀想了想叫嚷道。
“喔?舉個例子?”吳娜依舊看似平和地看着他笑道。
“聽說的——聽說每年被你們俘虜到吳家堡,因爲修城池累死的人就堆成山,而且每一戰除了俘虜的從不留活口。你們造下的殺孽比天高比海深!與其日後被你們折磨死,還不如趁着好機會反戈一擊,徹底掙脫你們的魔爪!”波秀強硬地吼叫道。
吳娜似笑非笑地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吳家堡確實是這麼做的。”
“承認了就好——”波秀冷哼道。
吳娜不以爲意地轉過身,張開雙臂引着波秀指向吳家堡那些漢子,朗聲道:“問問這些兄弟,他們當初哪個不是我吳家堡的俘虜?!”
“我叫劉龍,原本是九里山的土匪,四年前被吳堡主擊敗俘虜。如今我們都是吳家堡的兄弟了,大小姐吳堡主雖然對敵人兇狠,可是對自家弟兄卻好的沒話說!”一個三十五六歲的漢子站出來說道。
“俺叫唐六子,原先跟你們一樣,是南陽韓忠的人,後來韓忠大帥戰死,我們逃到了徐州被大小姐引軍擊敗俘虜。開始的時候也是很恐懼,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他們就被殺了。不過之後我入了夥,在戰場上立了功,他們就把我當成自家兄弟看待了。吃穿用度都不賴,小姐老爺也仁義,在吳家堡這兩年比當黃巾時,不僅要忍飢挨餓居無定所,而且後頭總是有官軍追擊圍堵,過了今晚就不知能不能活到明早的日子,不知要強了多少倍。”一個憨厚的漢子站出來唏噓地說道。
“俺叫……”
“我是……”
一個個吳家堡的漢子挺身而出現身說法,講述他們成爲吳家堡俘虜之後幸福美滿的生活,一個個黃巾俘虜頓時哄亂起來,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顯然他們也頗爲意動。
亂世之中,一介小民追求的不過是吃上包飯穿上暖衣,能有個棲身之處,不用到處漂泊,日日提心吊膽。
開始他們聽了波秀的話,將吳家堡看成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而如今這些吳家堡的漢子搖身一變,竟然卻也大多曾是吳家堡的俘虜。
聽着他們真誠的發自肺腑的感慨,看着他們憶苦思甜的唏噓,這些不知輾轉了大漢多少州郡、跟了多少首領的黃巾們心思也都活泛起來了。既然他們這些對吳家堡忠心耿耿的漢子,都是從俘虜做起來的,他們如何不能?
雖然聽說吳家堡對外人兇狠,可是一旦自己成了他們的自家兄弟,一切不就好起來了嗎。
“大夥不用擔心,如今我們吳家堡真缺人呢,只要大家誠心誠意歸順吳家堡,吳家堡就會一視同仁,把各位當成是自家兄弟看!我霹靂火吳娜對天發誓,若是吳家堡不能對各位履行諾言,就讓我吳娜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各位兄弟是走還是留,自己選吧!”吳娜豪邁地對面鳴誓,然後一揮槍,喝道。
黃巾軍稍稍沉寂了片刻,就見一個漢子站起來扯下頭上的黃巾,狠狠地摔在地上,決絕地吼道:“我願意爲吳家堡效死!”
“我也願意!”
“我願意——”
……
頓時踊躍的舉手附和聲響成一片。
“如何?現在輪到你了?”吳娜用槍指着波秀笑道。
波秀嘴角抽搐了一下,仍舊死倔地不肯低頭,他把頭顱仰的老高,瞪着吳娜哽着嗓子說道:“聽說你們吳家堡不要傷殘重傷者,如今我的胳膊被你們的人活生生地掰斷了,恐怕接好了也會落下個殘疾,就算我想歸順你們,你們會留下我這個,只會吃飯不能幹活的廢物嗎?”
吳娜聽完波秀的話,緩緩眯起眼睛,望着波秀血跡斑斑明顯脫節錯位的手臂,不由地暗自點頭。
只見她嫵媚地一笑,緩緩舉起金絲軟藤槍,將槍頭對準了被捆得嚴實的波秀。
“呵呵,被我說中了吧。有用的你們吳家堡纔會收留,當成兄弟看,一旦對你們沒用了,你們就會立馬翻臉無情——我也看透了,漂泊了這麼多年,也不想再往前走了。留在這徐州泗水這青山綠水之處,也是我的福分。我的路走到頭了……動手吧,給我一個痛快的!”波秀想起這麼多年的心酸眼中漸漸變得霧濛濛的,最後閉上眼睛,將喉嚨徹底暴露出來,決絕地說道。
“小姐,留他一命吧,波統領是個好人啊,不能殺他啊——”這時黃巾軍中有人出面懇求道。
“是啊,波秀很有本事,腦瓜子好用極了,即使他胳膊廢了,也不會吃白飯的——求求小姐了——”
馬上替波秀求情的響成一片。
吳娜似乎聽而不聞,明亮的眸子突然一縮,手中的長槍閃電般刺出,就在一片驚呼聲中,卻發現並沒有血濺當場的場面,而是吳娜一息之間刺出五六槍,槍槍命中,將牢牢束縛着波秀的繩索分別從五六處擊斷,不用波秀掙脫,斷成多段的繩子就自動滑落,卻不曾傷了波秀分毫!
頓時人羣中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需要多麼精準的眼力,需要多麼犀利敏捷的身手才能做得到啊。
吳家堡望着黃巾軍漢子們目瞪口呆的樣子,一個個都把胸膛挺的筆直,別提有多麼自豪了。自家小姐槍法入神,天下無敵,他們也是吳家堡的一員,自家小姐露臉。他們也都覺得格外提氣!
讚歎完吳娜入神的槍法,黃巾軍中頓時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多謝小姐饒命之恩。我等對天發誓,若是今後背叛小姐,人神共怒、永世不得託生!”頓時黃巾軍漢子們跪倒在吳娜腳下,虔誠地向上天起誓道。
而波秀詫異地睜開眼,望着替他求情的兄弟,然後不解地看着笑盈盈望着他的吳娜:“你難道要打破你們自己定下的規矩?”
吳娜笑着走過去,使了個眼色,頓時就有人搬過來幾張木凳子,她自己坐下,也示意波秀坐下。
她不等波秀疑問,看了一眼波秀那耷拉着的胳臂說道:“讓我瞧瞧。”
波秀不肯,倔強地躲閃着說道:“自己的胳膊自己知道,我說沒救了那就是沒救了,你看看濟的什麼事!”
“放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麼家大小姐不僅槍法入神,接骨的本事也是徐州一絕,能勞煩我們家小姐親自動手爲他接骨的人可不多,你竟然不知好歹!”老黑站在一旁指着波秀大喝道。
“這位兄弟,讓她瞧瞧吧,雖然她脾氣有些古怪,不過還是真有幾分能耐的。瞧見沒有,我的腦袋,撞到牆上了,裂成了八瓣,被她一接,嘿,好了!大夥瞧瞧!”不知張揚何時過來了,他一邊說着,一邊伸出留着傷疤的腦袋給人看。
“還真是!波秀啊,這位兄弟沒說假,你就別倔了,讓小姐瞧瞧吧!”有人看了看張揚的腦袋對波秀道。
“作死!”看着張揚伸着腦袋,讓這個摸摸,那個瞧瞧,心裡一陣氣苦。難道你不氣我就活不下去嗎,你頭上那道傷疤是我留下的,你非要讓每個人都知道纔開心嗎?!
吳娜深吸一口氣,平和了一下心中的憤懣,這才一把抓起波秀的胳膊,不等他反應過來,只見她手影一閃,就聽“咔哧”“咯吱”兩聲骨骼錯位的聲音,波秀慘叫了一聲,然後就見吳娜笑盈盈地站起來笑道:“現在活動一下看看如何?”
波秀將信將疑地望了吳娜一眼,然後在一衆人的期待催促下這才緩緩站起來,扭了扭擺了擺那隻胳膊,不等他說話,一張欣喜的笑臉就說明了一切。
頓時人羣一片歡呼,就彷彿是他們自己本來要殘廢的胳膊,被治好了一樣。
“扁鵲再世,妙手回春!牛!”張揚看着深深舒了一口氣的吳娜,湊過去笑嘻嘻地伸出大拇指誇讚道。
吳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恨恨地說道:“我們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賬!”
“喔?我們的什麼事啊?”張揚涎着臉笑道。
吳娜頓時羞紅了臉,輕唾了一口,扭過臉不再理他。
就在這時,歡呼的人羣中傳來一聲怯弱的聲音:“你能幫我治好我的腿嗎?”
衆人一愣,放眼望去,卻是一個頭戴黃巾,顯得很消瘦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一雙由於飢餓顯得很大的眼睛,放着希望的光芒,渴求地望着吳娜一眨不眨。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救救他吧。”張揚看着這個身體瘦小,腦袋大大,像個蘿蔔頭似地少年,心裡有些酸酸的。
“不用你說,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的,別以爲只有你有同情心,顯得別人都是鐵石心腸似地!”吳娜冷哼了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就向那少年走了過去。
“我——我也沒說什麼啊。”張揚委屈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自語道。
“不用怕,姐姐會很小心的,一點兒都不疼的啊。誒,真乖!”吳娜蹲在地上,正溫柔的像個幼兒園的大姐姐一樣,一邊開導一邊用纖纖玉手給那少年活動着廢了的左腿。哪裡還有半點戰場上的颯爽冷酷,哪裡還有半點精明幹練。
吳娜做好初步的準備活動之後,擡頭一看,卻發現這少年從臉到脖子根都像火燒的一樣通紅,她好笑地摸摸他的腦袋,笑道:“纔多大啊,都知道害羞了。”
少年更加羞澀了,他訥訥地說道:“姐姐——你真好看!”
頓時鬨笑聲響成一片,剛纔還劍拔弩張的場面此刻卻顯得溫馨融洽。
“大夥注意,大夥注意,吃完晚飯,咱們聽劉先生說評書啊!大家說,好不好!”這時吳家堡有人起鬨道。
“好,好!”此言一出,頓時相應一片。
“我要聽《天龍八部》,喬峰大俠是我最喜歡的人物,還有他的降龍十八掌!”有人叫道。
“還是《鹿鼎記》吧,也不知道韋小寶看沒看到假太后洗澡!”圍觀的徐州兵也叫嚷道。
吳娜望了張揚一眼,張揚摸摸頭,苦笑道:“衆口難調啊,還是講《金瓶梅》吧,是個男人都愛聽。”
此刻臧林才帶着徐州高層商量出了對策,前來解決吳家堡的黃巾俘虜問題,還沒走到吳家堡營門口,就聽見裡面的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臧林拍了拍一個徐州兵的肩膀,奇怪道:“是不是裡面在殺黃巾俘虜?”
那徐州兵頭也不回笑道:“殺得什麼俘虜啊,他們呀,剛纔還跟仇人似地,這會兒卻早已好的跟一家人了!這個霹靂火,還真有幾分能耐!”
聽着那士兵的感嘆,臧林一衆徐州高層,頓時一愣。他們商量了半天,纔想出來如何瞞天過海,將這些黃巾餘孽人不知鬼不覺分批除掉,永絕後患,可是等到他們拿着解決方案過來了,問題早解決了。
“來晚了——”臧林嘆了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