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劍法因龍演勢,其最高層“影兒無”表意是龍入九霄雲層,呼風喚雨,只聞聲不見影的,原須將一柄削鐵如泥的硬劍練至一柄軟劍,即“收如金,發如絮。”多則二三十年,倘若遇見天資極其聰穎的,也須五年上下。便劍譜上提議而立之年再習。除了這內力方面的考量,另有劍法旨意精髓的度衡。“修羅”原是梵語音譯,佛教中列爲天龍八部之一併輪迴六道之一。佛經中的龍則爲天龍八部的衆生。昔時楊家四郎攜清風、羲和二劍雲遊四方,因永失所愛,一心只管修佛普渡,是以成佛,約在五十歲得“龍象”之譽。簡而言之,“幻影劍法”內核在於“見性成佛”。這其中原委,武億自是一點不知。所謂修羅具善惡兩面,同樣於人,成佛成魔一念之間。他因白朗吟去後,日夕掛念,竟至杯弓蛇影。但瞧一劍一顧一傷,身法愈快,口中不住念着:“回首望,回首望·····”
忽聽嬌聲道:“戒途飛萬里,回首望三秦。忽見天山雪,還疑上苑春。玉痕垂粉淚,羅袂拂胡塵。爲得胡中曲,還悲遠嫁人。”再咯咯笑道:“你瞧,你把那樣美麗的花兒都震碎啦,還叨甚麼‘回首望’。花若有情,只恐也‘回首向來處’,嗔怨你不解風情囉。”武億既聽得,向前望了一眼,只見白花叢中,那一處鮮豔的紅,正是梁紅玉。
他眼光模糊,只將那張原本有些肖似的臉看作故人。當下收劍回勢,也不等氣順,竟飛抵近前,一把摟抱住,哽咽叫喚:“姐姐,姐姐·····”梁紅玉驚而推拒,及聽他語聲悽惻,又沒甚非分之舉的,倒心生惻隱,憑他抱着。初時武億隻叫“姐姐”,後來大訴別離情腸。紅玉聽了,拍他背脊,安慰不迭。
武億哭停,擡頭見星星閃爍,因睏倦且懷靠溫香,一時只感心滿意足,竟安穩睡去,只口中仍喃喚着“姐姐”。一時半刻,聽見女子歌唱。睜眼見薔薇下,那紅裝少女淺攀花枝,低低唱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爲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她見武億醒了,笑跑上前,搭手讓他起來。武億起身笑道:“你怎在此地的?”梁紅玉道:“不止我,還有韓大哥、李大哥。”便在這時,李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手中擎着一枝盛開薔薇,神情專注地遞到紅玉面前,一本正經道:“寶劍配英雄,名花贈佳人。”紅玉忍俊不禁,李賈沒好氣道:“笑甚麼?沒見好笑的。”梁紅玉道:“佛祖拈花示衆,惟迦葉一笑,你拈花得我一笑,那也極好,是不是?”李賈一時逗樂道:“唉,你書讀的多,總是說過我。”仍將花遞給她,她道聲“謝謝”,接在手裡。忽然吳玠也來了。紅玉見着他就像見了趙恭,臉一紅,不再則聲。吳玠道:“纔要開飯吃酒,卻不見人,原來都跑到這荒僻的園子來,那也奇了。”各人都懷心思,皆不言語。
凡趙恭住的地方,都愛設景。吳玠曾趣說:“你雖不待見趙家官氏,倒也真像趙家人。”但其實大有區別。趙佶以天子之尊,集天下藝術於一園,勞民傷財,而趙恭只就近取材,自個兒花心思,偶有采辦搬運的活兒,因量不大,倒叫家僕即可。
國公館佔地雖小,也還有個“景園”。並非時下慣式的“左山右水”,只中間置個“芙蓉浦”,再有數十竿修竹,靠側則是“出水軒”。衆人進園時,丫頭已經在軒上調開兩桌。各自落座了。武億、趙小王爺子蘭、韓世忠、李賈、梁紅玉一處,上有空位,自是留給趙恭,挨側再有一個空位,便留給吳玠。他權作東家,正各處打點張羅。另外一桌是武夷、青城、點蒼等派代表。都非造作之人,屁股挨椅子便調笑開了。
武億同幾個皆見過面,相互說了一會子,吳玠和趙恭來了。幾個男人不必說,自起身相迎罷,那梁紅玉呢?早已漲紅了臉,欲瞧不瞧,偷瞧一眼,如入迷幻境,竟至忘了起身,只管坐着,連口大氣不敢喘。這裡趙恭相互問候,到了梁紅玉跟前,向她道:“小娘子,可好?”她如給雷電劈中,渾身一顫,輕飄飄地,四肢百骸皆散了一樣。趙恭等了一時,仍無動於衷,韓世忠向她使眼色,她哪裡能瞧見。李賈重聲嗽了幾下,見她像粘在椅子上的,直接拉起來,反絞手臂。這裡痛的“唉喲”幾聲,旁邊衆人一鬨而笑。李賈眉花眼笑道:“原來不肯要我花兒,卻是名花有主的。”她臉更紅,又焦又急。韓世忠淡淡道:“別拿小姑娘開玩笑。”
紅玉定了定神,向趙恭道:“王爺,我是很敬服你,你,你別見怪。”趙恭往她頭上撫了一下,笑道:“晉卿說巾幗不讓鬚眉,逸興豪氣的,原來還是小丫頭的。”她聽了,頗爲不服,但偏在他面前膽怯畏縮,一徑退後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