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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凜這幾天都在很認真的訓練中。慢慢的,能跟着她多跟幾圈的人也越來越多。這幾天她的確沒有去201,首先當然是一時傷心於柴靜歡的拒絕;另一個原因是每天的早晚她都是跑步上下學,權當是環城馬拉松了。

明天學校就要開運動會,所以頭一天晚上都不必上晚自習。肖凜接到秦之嶺的電話時正在店裡,掛掉電話後她就往家跑,令肖媽忍不住對肖爸抱怨說這孩子怎麼有點丟了魂的感覺。

結果柴靜歡不在家。打電話也同樣是關機狀態。究竟有什麼事讓秦老師特意打電話問自己?肖凜恨不得在腦子裡裝上探照雷達,省得有人玩失蹤。她很想搬個椅子守在柴靜歡的家門口,但她還是有點小驕傲的,也不想再惹得兩個人陷入更難堪的境地。

可是,當肖凜聽到隔壁門響的時候,腦子裡名叫理智下達的一二三條禁令已經來不及被她想起。身體的衝動的反應永遠快於頭腦的指令,這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悲哀。總之,肖凜還是來敲門了。至少,要把秦老師在找她的事說一下吧,肖凜在心裡這麼爲自己辯解。然而門裡明明透出燈光,可柴靜歡卻並不理會她。

肖凜瞪着門好半天,再一次得到了無情的確認。但是不管怎麼樣,話還是一定要傳的。肖凜繼續展現她牛皮糖一般的韌性。

當肖凜把寫好字的紙塞進門縫,並且弄出一些聲響的時候,她心裡還在想着,柴靜歡一定沒有興趣和自己玩隔牆書信的遊戲吧。而回應她的不亞於中了十萬大獎,門裡的女人居然開門了。後來肖凜抱着這個女人,她不但沒有反抗,甚至還伸出手回抱的時候,這大概就是中了百萬大獎的感覺吧。

而這一次肖凜同樣很識趣,等柴靜歡進了臥房後,她就回去了,並沒做太多留戀。

躺在牀上的柴靜歡倒有些失望,她以爲肖凜至少得耍一些寶再走。她慢慢把手伸向半空,然後彎成一個圓弧。擁抱,似乎是一種美好的感覺……

而明天,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天氣,一定會很熱鬧吧……

可是事情並沒有在柴靜歡的預料之中。她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一大早得到的消息竟然是秦之嶺請了假。

秦之嶺請了三天的假,三班的學生們都高興地快瘋了。辦公室的老師們也在紛紛猜測着他請假的原因,柴靜歡只好一邊喝着茶,一邊若有所思地聽着各種八卦。

總之事情好像還是在靠近自己的計算。八卦的結論是他和妻子一道回丈母孃家了,至於是去探親,還是去幹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柴靜歡突然看到肖凜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便掉轉開身,不理她。反正廣播已經在響了,她要去集合排隊,準備開幕式的進場。

班主任請假了,班上的英語老師將在這幾天裡代職。肖凜知道這個消息後的第一反映是想到了昨晚秦老師的那通電話。她太好奇了,可惜廣播已經在催命,她只好追上同學趕去操場。

運動會一共要開三天,晚上都不用上自習,然後接着又是一個週末,據說不用補課,簡直比放五一、國慶還受歡迎。

肖凜報了兩個項目。一個是跳高,一個是萬米長跑。不過今年的賽事安排有了些變化。往年的萬米長跑都安排在第三天的下午,是最後一個項目。可是大家的熱情在之前就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往往會出現無人觀賽的局面,至少和別的項目相比人氣差多了。要不是有肖凜這樣一些熱愛長跑的學生在,萬米長跑這種變態的項目早就取消了。

今年,學校爲了鍛鍊學生的耐力韌性,鼓勵學生參與與挑戰自身極限,特意將萬米長跑調整到了第一天下午。

不過對於肖凜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

本來可以先參加跳高比賽,然後去跑步。現在跑步在前了,經過一萬米以後,就算腳不會重得比鉛重,也不可能發揮以往的水平去往高處跳了。

但是現在沒有別的選擇,只好先跑了步再看,還好跳高在第三天,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在其他沒有比賽的時間裡,肖凜也是有事做的。她的宣傳部要和學習部的人一起搞好廣播投稿工作,她還被分到賽道上維持秩序。經過她一番縝密的偵探,柴靜歡被分在鉛球項目裡做計分員,也就是今天上午的事。由於可能時不時要撿一下鉛球,想到她剛剛獻血,肖凜毅然決然地與分在鉛球項目裡的學生會成員交換工作,然後好大大方方地出現在柴靜歡的身邊。

所以,當帶着一頂壓得幾乎看不到眼睛的帽子的肖凜出現在鉛球場裡的時候,柴靜歡還是有些驚訝的。但很快,她體會到了什麼叫心有所動,立有所行。只要她微一搖筆,肖凜就從扇形的投擲圈邊竄了出去看投擲的成績;只要她動一下腳,肖凜就跑過去撿鉛球。由於現在比賽的是男生,肖凜也不管幾公斤,每次都興沖沖的,其熱情之高几乎搶佔比賽選手的風頭。由於她過份只關注柴靜歡一個人的舉動的原故,有一回因爲柴靜歡的一個無意動作,她就衝了出去,險些被剛投擲出來的鉛球砸中,落了個抱頭逃竄……

衆同學看在眼裡,認識她的就開始交頭接耳,難道肖凜同學轉性了?打算禁錮她的雙腳,解放她的雙手?沒聽說她有多大的力氣啊。

而柴靜歡也被她這番積極的表現搞得有點心亂,她已經察覺到了肖凜在跟着自己的節奏走,於是她不得不拘束着自己坐在那,不再亂動手腳。

不過這一幕看在肖凜眼裡倒有些疼在心上,果然柴靜歡不太適合獻血吧,竟然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接下來由於場上肖凜表現的太突出,爲了防止意外,她還是被請出了投擲圈。

肖凜出去後在周圍轉了半天,最後還是突破了重圍來到了柴靜歡的椅子後面。她開始很大聲的爲參賽選手叫好,然後想要博得柴靜歡的回眸青睞,豈知柴靜歡已經猜到了她的心思,便故意一直注視前方,留給她一個挽着一把牛角簪的後腦勺。

牛角簪很漂亮,似玉澤,形如月。柴靜歡的頭髮挽成後還餘出了一縷髮梢,使得看起來有些異樣風情。肖凜左右看了看,然後移過手去,裝做很認真的看比賽的樣子,手下卻扯了扯她的髮梢。柴靜歡終於有了反應,她動了下發簪,指尖慢慢地繞了一圈髮梢,頗有些柔情,最後她回頭向上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要緊,令她差點笑出聲來,她忍着,繼而很關切地問:“這位同學,你不舒服嗎?怎麼臉這麼紅?”

肖凜輕咳了聲,用手給自己扇風,一付左顧右盼的樣子。

柴靜歡轉回頭去,低頭輕笑。

肖凜這下不幹了,她立刻不甘心地伏下身去,把頭越過柴靜歡的肩膀,去看她手裡的記分單:“唉呀,第一名已經可以確定了……”

柴靜歡被她嚇了一跳,只要微微轉目就能看到女孩的側面,兩人已經靠得很近。每一次被迫和肖凜靠得近,那都是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可是現在周圍人羣擁擠,熱鬧非凡,實在不是個好場所。

可是肖凜似乎看完了第一名還想要排出第二名、第三名,竟然一直保持着這麼親暱的姿勢不動身。

於是柴靜歡知道這是她的小小報復了。

真是個小心眼,柴靜歡在心裡取笑着,然後伸手把肖凜的帽檐往下一扯。

由於肖凜看得起勁,旁邊的同學也湊起了熱鬧俯下身來看排名,這便讓柴靜歡動彈不得了。不過還沒等她開口,肖凜就一邊往上頂着帽檐一邊直起身來扯着人家往後退,口裡還嚷着:“太擠啦,太擠啦……”,柴靜歡這才鬆了口氣。

在男子鉛球終於結束的時候,肖凜趁着人羣散開,終於抓住機會跟柴靜歡說出了自己磨蹭了一個上午的最終目的:“下午能來看我跑步嗎?”

柴靜歡拖着椅子本來要走,結果被肖凜抓住了椅子靠背不撒手。聽到肖凜的請求後,她稍微想了想。今天她的狀態不是很好,本來是打算在秦太太來鬧事的時候示弱用的,不過既然秦之嶺請假了,她下午就該去睡一覺。現在看着肖凜充滿渴望的眼神,如果說“不”,實在就有些殘忍了。想到肖凜給自己的那些擁抱,不管肖凜是出於什麼想法,總之自己得到了安慰卻是事實。於是柴靜歡點了頭答應下來。

肖凜一聲歡呼,然後搶了她的椅子幫她搬走了。

下午,廣播裡一遍遍的播報着下午的項目,尤其爲即將到來的重要比賽提高人氣,操場上的人羣也在開始聚集,今年的萬米長跑看來不會太寂寞。

肖凜已經在做準備工作了,肖氏後援隊甚至準備了燒酒和葡萄糖。肖凜對於這些外在的東西都不看在眼裡,她認爲相信自己,就是正確的。

學生會的幾個成員過來給她打氣,其中幽怨主席程嫡依然幽怨:“我們班也有人蔘加,可是我居然來給你加油,我會被罵是叛徒的。”

肖凜哈哈笑着,狀態很好:“你就當我是爲學生會而戰,心裡有沒有舒服一點?”

程嫡滿意地點了點頭:“果然舒服多了。”

一會兒後,參賽選手集結在跑道上,點名、掛號碼,吵吵鬧鬧。

肖凜不時地向邊上張望,不過都沒有看到那個人影,後援隊的人也問她在找誰,她只是搖頭。

算了,知道她精神不佳,不來也不奇怪。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她躲在哪個角落裡偷偷看着呢。

很快,發令槍響,一支多達四十餘人的長跑隊伍開始了枯燥無味的漫長征途。

肖凜一如之前練習的一樣,保持在第一列隊中,不過沒有爭先在最前,這其實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

很多人都看過肖凜跑步,她本就是去年萬米長征的第一名。但也有一些人只是看過她每天跑若干圈,畢竟沒有達到過萬米的圈數,所以,大家是來看結果的。

對於長跑來說,過程似乎並不重要。其中誰在先,誰在後,如何交替那都只是講策略的,畢竟得用最後的成績來說話。可是,由於懂得欣賞長跑過程的人太少了,而數圈數又比跑步的人還要感覺枯燥——實在是太多圈了,於是大家紛紛撤到其他比賽場地去,打算等到最後幾圈再來看個究竟。

肖凜在跑第一圈的時候就開始了不動聲色的觀察,所以她還是很在意的。終於她在離終點線前一百米的圍階上,看到了柴靜歡。

嘿,肖凜在心裡笑了。柴靜歡還真是會挑地方。等到最後一圈的時候,如果還能有對手在身邊,那最後的一百米必然會是個衝刺的過程,算是一萬米長跑的最後一個□□。

第一圈。

柴靜歡在身邊劃了一橫。二十五圈太多了,很容易記混淆,所以她帶了兩支粉筆過來,打算見證這個漫長的過程。

中午的時候她是有點疲倦的,可是想到既然答應了,就還是來了。

她劃了一橫後放下粉筆,慢慢地捻着手裡殘餘的碎屑,目光追隨肖凜而去。

場上的肖凜上身穿着一件連帽的白色運動衫,可是下面卻只穿着不到膝蓋的短褲,露出她修長的雙腿。

今天雖然是個大晴天,可是畢竟到了十一月份啊,柴靜歡總覺得這樣的穿着,只要受一點寒就很容易造成腿腳抽筋,真不知道肖凜是怎麼想的。

不過,肖凜跑步的感覺依然像那天看到的一樣,勝似閒庭漫步。

第二圈、第三圈……

柴靜歡一次次地拿起粉筆,等地上組成五個“正”字時,萬米纔算結束,可是,確實還很漫長呢……

事實上這邊的位置的確不錯,有些人就像肖凜所想的那樣,佔着位子等着看最後的百米衝刺,不過由於柴靜歡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肖凜的身上,連身邊突然多坐了一個人她都沒有發覺。

“柴老師……”

這句話連叫了兩聲,柴靜歡才轉頭看了眼。

坐在她身邊的是個男孩,叫傅明塵,是她班上的學生。

肖凜又跑了過來,柴靜歡記成第二個“正”字。

“有事嗎?”看着肖凜跑過去,柴靜歡才問。

這是個讓她很有印象的學生,她沒辦法沒有印象,因爲就是他在課堂上大叫一聲“我就是喜歡看柴老師”。所以,她當時很不喜歡這個學生,她不喜歡這種不純粹的東西,她討厭師生戀,是真的。不過因爲後來這個男生沒有別的反常現象,所以她還是像對待其他學生一樣對待他。

“原來柴老師也喜歡看長跑啊。”傅明塵本來就坐在這一區裡看跑步,無意中發現了柴靜歡,這才移了位過來。

他對這個老師有好感,這是真的,因爲她身上有種很熟悉的氣息,令他覺得親近。不過這個柴老師平時實在太冷酷了,對班上的學生都不親熱,現在看到她坐在這裡興趣盎然地觀看比賽,他便忙找點共同話題來說說話。

“還可以,”柴靜歡淡聲說,“一般吧。”

“我也很喜歡長跑,可惜耐力實在不怎麼樣。”

“這個大概也需要一點天份吧。”

“柴老師,”傅明塵鼓起了些勇氣,轉而說,“我能和您談談吧。”

柴靜歡掃了他一眼:“什麼事?”

傅明塵沉默了一下:“我有一個姐姐……”然後他似乎說不下去了。

這個男孩的眉間有點憂鬱,看起來確實心事重重。不過她等了半天,他都沒有接下口去,可見還有別的難言之隱。只是,這裡太吵了,聽音樂的說笑的,不是個談心的地方。柴靜歡嘆了口氣:“你看,我們現在在看比賽,不認真的話,就對不起在努力跑步的人了。如果你要談的不是特急的事,等比賽結束後,我們再找個安靜的地方談,可以嗎?”

“可以!可以!”傅明塵連忙點頭,柴老師的這種回答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他看到她點了一下頭,然後很專注地繼續觀賽,便只好在心裡感嘆,柴老師果然喜歡看跑步啊……

肖凜還在繼續往前跑。

終點線上的人記錄着圈數,並在她們經過的時候舉起手裡的圈數牌。萬米長征眼看着開始過半了,四十多個人的隊伍也已經只剩下一半。對於這個數字大家還是很滿意的。按說這種比賽,光聽上去腳都會打軟,能報名參加,就已經很有勇氣了。當然,能夠堅持到最後的,纔是王者。堅持就是勝利這種話,很適於這種運動。

第十一圈、第十二圈……

柴靜歡身邊的“正”字也在多起來。傅明塵仔細地觀察着,很快發現她是以隔壁班那個跑步高手肖凜的這第一隊爲基準算的“正”字,於是他開口說:“那個肖凜,三班的,很厲害吧。”

柴靜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始在心裡反省——自己在看誰跑,有這麼明顯嗎?不過她嘴上還是回了話:“是的,挺厲害的。”

“她去年就是第一名,不過是所有比賽的最後一個項目,所以很多人沒有看到。”傅明塵讚歎道,“聽說她跑完了都和沒跑一樣,太厲害了。”

“那怎麼可能,”柴靜歡笑,“是二十五圈,可不是二十五米。”

“反正她很厲害,估計今天很多人都是衝着看她來的。”傅明塵指着跑道上的那道人影,“跑得還真輕鬆呀。”

“是啊,”柴靜歡看着看着,眼底笑意漸濃,“耐力足,可算是她的優點了。”

看到柴靜歡顯出難得的笑意,傅明塵呆了呆,忙說:“今年肯定又是她得第一名了。”

對於這句話柴靜歡就顯得有點謙虛了,雖然她也沒發覺自己能用什麼立場表達這種謙虛:“那不一定,還要繼續保持才行。”

“是啊,還要加油……”

又過了幾圈,跑步的人數越來越少,而觀看的人卻慢慢多了起來。柴靜歡低頭看了一眼地面,只剩下一個“正”字了。

這個時候廣播也開始集中火力,沒有稿件在手的時候廣播員就爲萬米最後的幾圈招攬人氣,有稿件的時候也優先那些爲萬米加油的稿件,總之搞到全慶中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跑道上爲止。

由於柴靜歡她是坐在高處,所以前方人再多也沒有阻擋住她的視線,所以她還是坐着。

只是她開始有些緊張了。

因爲能留在最後的都是高手,實力在抽絲剝繭中顯露出來,到最後三圈的時候,有三個人一直和肖凜交替領頭,想來勝負一定就在這幾個人中。

而肖凜善於長跑的能力也開始顯現出來,她開始勻速加快步伐了。

如果說之前她還有心去瞟幾眼看臺上的柴靜歡,那麼現在她只有集中全部的心力,才能越過那些有形無形的障礙。

有形的,是那三個人;無形的,是時間,和自身的體力極限。

這個時候的肖凜,幾乎面露殺氣了。

這樣的肖凜震憾了柴靜歡。她坐在那兒呆呆地看着肖凜的身形,看她一點點加快速度,看她慢慢地把幾個對手都甩在了身後,看她進入了最後一圈,看她還只剩下兩百米,一百米……

終點線上的長繩已經被拉了起來,人羣也已經聚攏了,加油吶喊聲愈演愈烈,整個操場沸騰了。

肖凜已經跑過了柴靜歡的面前,她朝着目標堅定地邁出的每一步都很穩,姿勢很漂亮,速度很驚人。

“啊……肖凜萬歲……”

伴着不知道誰發出來的這一聲尖叫,肖凜衝破了長繩。

柴靜歡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情難自禁地揮了一下手,肖凜太棒了,她真想喊出聲來。

可是,可是!

大概是坐得太久了,而且她忘記了自己昨天剛剛獻過血,一躍而起後,柴靜歡就發覺腦袋一熱,眼前一黑,身體軟了下去……

“柴老師,柴老師……”坐在她身邊的傅明塵忙扶住她,大叫起來,“來人啊,有人昏倒了……”

是的,肖凜跑贏了。柴靜歡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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