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中午的時候磨蹭到將近一點鐘,肖凜纔去201。

推開門發現了柴靜歡的鞋放在一邊,而因爲窗戶開着,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布簾拉攏了便隔斷了宿舍,也隔絕了肖凜的視線。她反坐在桌子前的靠背椅上,把頭磕在椅沿望着布簾。

她沒有一點睡意。

就這樣看了一會兒,她才輕手輕腳的坐回去,開始看書。

室內很安靜。翻書聲,風鈴聲,很簡單,可是透着令人舒服的平和。

下午,肖凜被秦之嶺叫進了辦公室。

“讓你寫的總結呢?”

肖凜垂着頭,說實話,她忘了要寫一份上次週考的總結。

“沒寫?”秦之嶺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辦公室的幾個老師都擡頭看了他一眼。

肖凜也有些驚訝。就算自己忘了寫總結,他也不至於要這麼兇吧。在她的印象中秦老師從來都不以語氣上的彪悍來教導人,不知道今天吃錯了什麼藥。肖凜瞄了眼坐在對面的柴靜歡,習慣性地想在秦老師面前向她尋找一點幫助。

哦,她看着窗子外面幹什麼?在發呆?她今天帶耳環了,很小的吊墜,像是玉的。她的手沒事玩耳環幹什麼,看起來實在有點懶散……

“站在這兒你都沒有心思,”秦之嶺拍了下桌子,“你還有什麼心思讀書?”

“秦老師,”肖凜醒過神來,皺了皺眉,“我讀書也不是就爲了站在這兒。”

“怎麼,你還學會頂嘴了?”秦之嶺頂了頂眼鏡,“是不是前幾次考得不錯太驕傲了?驕兵必敗,你這麼大了還不知道麼?”

肖凜有些忍不住了:“老師,直線上坡更容易滾下來的,我自己調整調整難道也不被允許嗎?”

“你,”秦之嶺嘴巴一哆嗦,“這就是你的總結嗎?”

肖凜沉默了一下:“我下次會努力的。”

“上課去。”

班主任一揮手,肖凜就轉身走了,一出了門,她就把頭撞了下牆。

我也有臉有皮,爲什麼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批我。

“秦老師喝口茶,消消氣。”旁邊的一個老師笑着說,“現在的學生不好管,輕不得重不得,說不定回頭你還得安慰一下。”

秦之嶺繃着臉也笑了笑,喝茶的時候不經意地掃了眼對面。

柴靜歡什麼也沒在做,只是望着窗子外發呆。好一會兒她纔回過頭來:“秦老師,你想好了嗎?”

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秦之嶺有點慌亂。

“下次週考的語文卷,輪到誰出了?”

原來如此,秦之嶺忙說:“表已經排了,按着上面走就行了。”

“哦,”柴靜歡說,“已經決定了就好。”

秦之嶺拉開抽屜找那張表,低着頭掩飾剛纔的狼狽。他心裡很痛苦,因爲柴靜歡今天沒有看他一眼。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肖凜在秦之嶺面前受了打擊,也覺得在柴靜歡面前丟了人,所以咬了咬牙開始更認真的考試,她可以預料到這種頻繁的考試將要伴隨她長達兩年的時間,可是誰讓她的職業是學生,而且正值高二這個轉折期。

隨後在一兩天裡,肖凜破天荒的頻繁的接到了肖媽的電話關切,原來是秦老師跟她溝通過了。

於是肖凜只好找時間向秦老師投降。

星期三的晚上本不是秦老師坐晚班,但是那晚他也來了。第三節晚自習的時候,肖凜把一份總結塗了又改,撕了又寫,力求做到肖媽要求的態度誠懇,措辭之間反省意味十足。

“乖女兒啊,老師緊張你纔會罵你纔會給老媽我打電話,要是沒希望的孩子,你覺得他會這麼上心嗎?”

好吧,媽說的也是有道理的。

肖凜操起總結兼悔過書毅然路到隔壁,還好,只有他一個人在。

“秦老師。”

秦之嶺聽到肖凜的敲門聲,便忙把手上的東西塞到攤在桌子上的書下面:“什麼事。”

“前兩天我的態度不好,辜負您的期望了。”肖凜把寫得滿滿的信箋放到桌子上,然後眼尖的看到了書下面露出一個角的小紙條。

電影票?

這東西她太熟悉了,以前經常和同學去,還收集過一整天每場次的票根。

“哦,放在這就好了,我一會看。”秦之嶺故作鎮定地把信箋擺在書上,“你不怪我跟你媽打電話吧?”

“家長是溝通師生的橋樑,”肖凜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怎麼會怪您呢。”

秦之嶺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鬼靈精怪的,回教室去吧。”

“是。”肖凜響亮地應了一聲,跑走了。

回到教室後就開始跟同桌小聲嘀咕。

“知道嗎?秦老師好浪漫哦,買了電影票跟師母去看電影……”

“哦,咱班主任真是好男人……”

“對啊,還不好意思讓我看見呢……”

“……不讓你看見你怎麼知道的?”

“他一緊張沒有藏好嘛。”

“不知道是哪一場的,看什麼電影。”

“商業片囉,難道現在還要靠恐怖片……那啥……”

“……你真不純潔……”

“……”

說着說着,肖凜已經很純潔地在想什麼時候可以跟柴靜歡去看場電影啊……

下了晚自習後,肖凜和同桌鬼鬼祟祟地偷看辦公室,結果秦老師已經走了。

“如果是這麼晚的話,”肖凜一擊掌,“那就還真是浪漫呀……”

“不然我們偷偷跟到電影院去看看?”

“要是被秦老師看到還不刮掉你一層皮,”肖凜亂搖頭,“我才交上去人生的第一份檢討書,我纔不要再寫一份。”

“那也的確,平時寫作文就夠痛苦了……”

和同桌分開後肖凜騎車回到家裡。

她又站在兩扇門之間,覺得自己越來越適應這種考英語般選擇題式的模式。

可惜選項不是那麼多。

不知道柴靜歡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話自己敲個門問什麼呢?昨晚睡得好不好?剪報裡的車禍和你有關嗎?謝謝你把鑰匙給我?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見鬼。肖凜僵硬着瞪着柴靜歡家的門,我爲什麼要給自己出四項選擇題,最後一項又是怎麼冒出來的?

肖凜這邊還在掙扎中,自己家的門卻從裡面打開了,肖媽吃着蘋果看着肖凜:“怎麼?被班主任訓得連自家門都不認得了?你站人家小柴家門前幹什麼?”

肖凜聽到了自己身體裡“咯吱咯吱”的擰動聲,她傻笑着轉身,擡腿,進門。

“說你呢,怎麼回事啊?”肖媽嚷着跟在肖凜身後。

肖凜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爲什麼每次在門前猶豫的時候都會被人看見?看來下次果然應該果斷一點了。

很快的,肖凜發現一個讓她坐立不安的事實。

角色對換了。

在她於201中有了那八分鐘後,她躲了一陣子柴靜歡,那是因爲自己不知道怎麼面對,一時根本調整不過來。

而現在,柴靜歡好像在躲她?

如果沒有發現那張剪報,肖凜尚不會有這麼明顯的感覺,本來兩人整天的交流也不算多,201還算是比較集中的。可是,柴靜歡現在不去201了。在這個事實被證明了幾天後,肖凜甚至懷疑她去201拿鑰匙的那天中午,柴靜歡是不是也在那裡……

肖凜做作業的時候停下來,開始習慣性的劃拉着草稿紙推理。

自己躲她,是不想讓她看出自己的異樣,看出自己心裡的秘密;反過來,柴靜歡躲自己,自然就也該是不想自己去探索她的秘密。

這是一個信號。

肖凜咬着筆頭苦惱地想,那天晚上自己在慌亂中把剪報放回去,一定放得亂七八糟。而第二天走的時候,自己又稀裡糊塗的沒去檢查一下。

她一定是知道自己動過剪報了。

看來……肖凜做出了最後的結論,那篇唯一完整的,被柴靜歡刻意放反的報道,真與她密切相關。

其實肖凜有點想多了,柴靜歡只是正好沒什麼時間而已。

在與秦之嶺看了場不知道什麼內容的電影后,她又約了他幾次。時間是特別的,地點比較偏僻,內容也很簡單。

秦之嶺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偷會。大概應該是在初戀時只想兩人擁有共同的記憶,才如此緊張過吧。

約會的時候喝茶,聊天,最奇怪的一次柴靜歡居然還拿了教案當着他的面在那認真備課。

雖然這些都很奇怪,但是秦之嶺卻知道爲什麼。

柴靜歡還沒有原諒自己。在他們一起去看午夜場的電影時,柴靜歡已經很明確地表示了這一點。

可是要取得她的原諒,只有和現在的妻子離婚這一種選擇,所以秦之嶺陷入了空前的兩難中。

那晚看完電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秦太太還沒有睡覺,仍開着電視等着他。關起門來的那一刻他也發現自己沒辦法坦然面對妻子,於是胡亂的找了個藉口去睡覺。

可惜躺在牀上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全是柴靜歡。就算她現在在自己面前表現的再冷淡,可是她的這種矛盾,只會讓他覺得更刺激。

如何能取得她的原諒?如何能夠折中?如何……

教師也是一種特別有定式的工作,沒有不規律的出差,也沒有太多的應酬,秦太太當然也不是傻瓜,她對丈夫最近的舉動已經有了一些懷疑。

懷疑的最初,是來自在商場前她遇到的他的學生,那個女孩叫做柴靜歡,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這個名字。

明明前後遇到的都是他的學生,但秦之嶺在聽到柴靜歡這個名字的時候卻徒然露出非常吃驚的表情。儘管他很快收了起來,但還是被她留意了,畢竟那個女孩出現的也有些奇怪。

隨後,這天的夜裡丈夫歸來的很晚。

秦之嶺是那種白面書生。工作認真,結婚後對待妻子,後來有了小孩,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挑剔。幾年來日子平淡如水,如恆溫一般。正因爲如此,突然之間被注了些熱水的焦慮就特別明顯了。

再一次引起秦太太的注意是在前幾天。那是星期三,晚上秦之嶺並不要坐班,可是他還是去了。對於班主任,且剛升了年級組長的他來說這本來也無可厚非,只是有什麼事會忙到深夜過後纔回家,並且眼睛裡的亢奮和刻意擺出的疲憊都那麼明顯。

上了牀,秦太太第一次有了一種同牀異夢的恐懼。

而顯然,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強的,秦太太很快知道了丈夫的變化究竟是爲什麼。

這天秦太太如往常一般,上午帶着孩子去菜市場買菜,回到家的時候發現郵箱裡有信件,她便取了出來。

信封有些沉,信封上的地址有些奇怪。不是手寫的,而是打印出來的方塊文字。秦太太彷彿還能聞到油墨的氣味,信封上寫得是她的名字。

開門進家,安置好了孩子,秦太太這纔打開信來,然後臉色盡褪。

這是一疊照片,每張照片的右下角都有一個橙色的日期,時間不一。照片裡的畫面也可以看出,地點各異。而人物卻是固定的,一個叫秦之嶺,一個叫柴靜歡。

對,雖然她只見過那個女孩一次,但是不會錯的,每張照片裡和自己的丈夫或是站在一起或是坐在一起的這個人就是柴靜歡。

秦太太翻看了幾張,就沒有再看下去,她實在沒有這個勇氣。

第三者、婚外戀,這些名詞向來只在電視或是報紙雜誌上看到過,她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並且更加可恥的是,他們兩個曾經還是一對師生。

是舊情復燃,還是……不不不,秦太太想到那天商場前柴靜歡的語氣,一定是舊情復燃,那自己算是什麼?她不知道這個照片是誰寄給她的,彷彿還有第三隻眼睛正冷冷的看着事情的發生,這讓她心裡感覺徹寒無比。

這些照片被秦太太放在一邊,她還是接着做她自己的事。她沒有工作,全心全意只爲這個家。她做着每天要做的事,洗衣服、拖地、做飯、帶孩子。

然後,在秦之嶺晚上回到家時,她將照片丟在了他的面前,想了一整天,臨到頭只剩下一句話:“你是要她,還是要這個家?”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應該不是你們的節,但還是六一快樂,沾點小朋友的光吧……

明天無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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