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昱抿了下脣角，眼底有少許波動。但很快就被他收斂下去了：“這是你媽媽送的。”
當初葉楠一定要將這條銀色鏈子戴在他脖子上。背後有着什麼深意，顧昱都沒有深入下去想。因爲他明白，那個時候葉楠想要的，是那個時候的他同樣給不起的。
葉楠或許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並沒有明着說出來，只是用着這樣小巧的手段。卻叫顧昱怎麼也拒絕不了。
葉楠是聰明的，可她也是個笨蛋。一個讓他動了心卻一直不知道的笨蛋！
等到逐漸明白他對葉楠的心意時，他和葉楠之間也出現了諸多不能縫補的罅隙。那雙眼眸中壓抑着的恨意和冷冽是顧昱不願意看到，卻是他帶給葉楠的，無法磨滅而去，也算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有很多事顧昱只是不想去拆穿。並不代表着他什麼都不知道，葉楠這次突然回國來，不僅僅是想要去看看長眠於地底之下的秦羽和肖瀟。更重要的是她心裡隱藏的那件事，雖然不太明確。但他也能夠猜得一二。
他選擇了沉默，當做不知道，可是心底壓抑得很。有絲寒冷躥上心頭。沒想到五年時間讓葉楠改變這麼多，明知道他的手段和脾氣，也要不顧一切來算計他一把！
嘴角銜着淡淡的笑，卻充滿了苦澀。
葉安佚並不知道顧昱的心理變化，只是摸着鏈子重複道：“媽媽送的？”
“嗯，五年前送的！”
“哦。”
葉安佚哦完那一聲之後就沒有了後續聲響，讓顧昱以爲葉安佚睡着了的時候，葉安佚又突然出了聲，“爸爸，你知道媽媽這五年是怎麼過來的嘛。”
顧昱訝然挑眉，低下頭看着窩在自己懷中不斷玩弄着那條鏈子的葉安佚，有些不明所以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葉安佚動了動在被子下的小手小腳，讓自己捱得顧昱更近了，將自己冰涼的手腳貼在顧昱身上，汲取着暖意，絲毫不去理會顧昱聽到自己這番話會是什麼表情。
他腦海中只想着自家媽媽有些強顏歡笑，和夜夜被驚醒的疲倦模樣。
“之前的事我並不清楚，只是偶爾會聽商念舅舅和唐唐叔叔提起過幾句，後來都是我和未晞親眼所見，那個時候的媽媽是恐怖的，我害怕過，可是爸爸你不知道我更多的是難過和無力。”
顧昱指尖有一瞬間的顫抖。
葉安佚想起那個時候無意間看到的葉楠，現在心底都還有着一些心悸，直到顧昱的大手輕輕拍上了他的後背，才讓他有些不穩的心緒平復下來，“我不知道媽媽爲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但現在我明白了，不管是爸爸你還是莫雲舅舅，都是讓媽媽變成這個樣子的人。”
“我不恨你們，也不會因爲媽媽的事而對你們有什麼看法，就像媽媽之前跟我說的一樣，這都是你們之間的事，牽扯上小孩子臉上會有點難看，而媽媽只是簡單的不想讓我和未晞都過早接觸黑暗罷了。”
“我雖然是個小孩子，但是我知道的明白的並不少，媽媽她很喜歡或者說很愛爸爸你，只是爸爸你讓媽媽傷心了而已，這是我和未晞看到的，知道的。”
葉安佚小大人似的說道，卻悄然讓顧昱的心臟一抽一抽的疼痛着，有點喘不上起來的感覺讓他眼眶微熱，那種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流淌出來的感覺，顧昱並不陌生，就是有些小小的恍惚和茫然感。
這話不是從一個大人口中轉述到他耳中的，而是由他的兒子，葉安佚以一個小孩子的角度，一個小孩子的立場來說的，軟軟單純的童音卻擊中了顧昱心底最柔軟的那處，針刺般的疼痛。
“媽媽以前睡覺的時候經常睡到後半夜就被噩夢驚醒過來了，然後就吃安眠藥，後來安眠藥作用不大了，媽媽纔沒有繼續吃了，只是她卻總是坐在客廳或者牀邊，一坐就是到天亮，之後就無聲哭了起來，我問過商念舅舅他們，爲什麼媽媽總是半夜不睡覺跑到客廳裡面去哭，商念舅舅他們並沒有回答我，只是對我笑笑，笑得很難看。”
顧昱扯扯嘴角，卻連一個簡單的弧度都拉扯不出來。
葉安佚低低咳嗽了好幾聲，眼睛皮都開始打架了，也沒有將剩下的話都說完，就眨巴了下眼睛，慢慢睡着了，打着可愛的小呼嚕。
葉安佚睡着了，可是顧昱卻被他說出來的話折騰得睡不着。
以前遇到煩躁的事顧昱就習慣性地抽菸，但是一想起自己懷中還趴着一個小肉糰子，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隨後輕嗤一聲，歸於平靜。
葉楠猛然從牀上坐起來，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額頭上全是一層密密的汗水，眼瞳有些空洞的茫然，隨後才逐漸匯上焦距，多了絲光亮，下意識側過頭去看身邊還睡得很香的葉未晞，沒有被自己吵醒。
葉楠擡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凌晨三點四十多，卻已經了無睡意。
去浴室洗漱了一番，才輕手輕腳開了房門，下樓去了。
她並沒有打開客廳中的水晶吊燈，而是摸着黑坐在了沙發上，任由周圍滾滾而來的黑暗將自己包圍，她才覺得心頭那一絲沉重的壓抑緩緩消散去了，才吐出一口氣。
已經五年了，她持續這樣已經五年之久了，不管是安眠藥還是什麼都不管用，很多時候她陪伴着葉未晞葉安佚睡覺，也是到了半夜就會突然驚醒過來，而後再無半分睡意了。
她一醒來就記不清楚自己在睡夢中夢到了什麼，會讓她害怕驚慌成這個樣子，不過想想也不會是什麼好夢，卻從未有那麼一天記得夢裡發生了什麼，只記得那令人恐怖驚懼的沉重。
顧昱就那樣靜靜站在樓梯上，和周邊黑夜融入在了一起，一雙低垂的眼眸看着客廳中縮在沙發上的人。
想到之前葉安佚說的話，心抽搐的疼痛着。
身邊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葉楠也沒有分開心神擡頭去看，反正在顧家也沒幾個人，依舊懶懶的窩在沙發中，眸子晶亮得有些嚇人。
一條薄毛毯輕輕蓋在了自己的身上，動作輕柔得小心翼翼讓葉楠忍不住擡頭去看來人，看到是顧昱也沒有多少的驚訝，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的薄毛毯，移開了視線輕聲問道：“安安睡了？”
顧昱嗯了聲，還是站在那裡，沒有要轉身離開的意思。
葉楠拉着薄毛毯邊緣的手指緊了緊，泛白的骨節有些疼痛，但很快就有一雙溫熱的大掌輕輕覆蓋上來，驅散了那股無端涌上來的寒冷，也讓那股淡淡的疼痛減去不少，葉楠身子緊繃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放鬆下來了。
察覺到葉楠的情緒變化，顧昱乾脆就挨着她坐下來了，低沉略顯磁性的聲音緩緩在夜色中流淌出來：“楠楠，我們公開來好好談一次吧，我不想每次看見你的時候，你都對着我強顏歡笑，若是真的不想笑的話，就不要笑，沒人會逼着你笑的。”
葉楠頓了頓，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聽見顧昱繼續道：“你笑的時候只是嘴角上揚，可是這裡卻沒有絲毫的笑意，很冷！”
葉楠還沒有弄清楚顧昱這番話的含義，一點溫熱就觸上了她的嘴角，最後慢慢往上滑去，落在了她的眼角。
皺皺眉頭，壓抑住心底涌上來的悸動，葉楠扭開了頭，讓顧昱的手指從自己眼角滑落下去，“看見你們能給一個笑臉就不錯了，不要要求太多，再說了笑與不笑都在我自己，沒人能逼着我笑。”
顧昱笑笑，往後靠在沙發上，神情有些懶散，眼瞳中卻落下了點點的冷意：“楠楠，我們好好談一次，我知道你恨我，也在心裡怪我當年做下的那些事，我不會推脫責任，將錯誤都推到杜天諾身上…”
葉楠不喜歡聽顧昱說這個，於是有些不耐煩地打斷說道：“那是你和杜天諾的事，不要扯到我身上來，至於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怨歸怨，恨歸恨，我們都不是無辜的人，你有錯我也有，只是再怎麼說開，再怎麼說得明白，也回不到當初不是，又何必去浪費口舌說這個廢話。”
顧昱對葉楠說的話不置可否，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眼睛緩緩眯了起來，“這五年來，你倒是變了很多，”隨後自嘲笑了一聲，仿若自言自語般說道：“只是可惜，那個時候我並沒有陪在你身邊！”
一句近乎於呢喃的話語卻猛然敲打在了葉楠的心扉上，心尖兒有些熱，有些酸，有些委屈和難過。
眼睫抖抖，翩落下來，“若是那個時候你陪在我身邊，或許我會憤恨難泄，殺了你也不一定。”
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可顧昱知道葉楠說的是真話，在聯想到五年前那張光盤，她四歲的時候被強迫催眠，對她的腦神經和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留下了一輩子的陰影，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她心理出現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