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59

雨一直在下, 沒有停的跡象。

秦然站在住院部大樓的外面,向上望去,隔着雨簾, 好像隔着千山萬水, 始終看不清哪個是她的屋子, 雨水打在臉上, 微微生疼, 他只是這樣仰望着,或許心裡還是有着期盼的,是否在哪一扇窗內, 她也隔着這萬重煙雨看着他。

站得久了,久到脖子酸了, 腿有些僵硬, 雨打在身上已經不冷了, 他依舊是一動不動,心裡是一片迷惘, 不知要何去何從。

有護士從樓裡走出來,撐着雨傘,匆匆地從他身邊過,又折了回來,分了一半傘與他, 問:“先生要找人嗎?”

他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傘, 搖搖頭, 慢慢的走進雨中, 護士小姐又追了上來, 把傘遞給他:“這把三給你用吧。”

他有些詫異,怔了一下, 接了過來道了聲謝,頭也不回匆匆的走了。

護士小姐倒是忘了漫天的飛雨,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眼簾裡消失。

默然從牀上起來,慢慢的走到窗前,玻璃上落下一道一道的水線,模糊的看不清外面,她下意識伸手去擦,卻原來是在外面。

葉瀾站在她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朝窗戶外看去,視線漸漸的聚焦在下面顯得渺小的人影上,雨水打在那個人的身上,他卻像一個雕塑一般,絲毫不在意,維持着同樣的姿勢,仰望。他雨水打在窗戶上,不斷模糊着他的視線,他感到無比的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默然慢慢的轉過身,這時的她顯得極其的疲憊,彷彿陡然間憔悴了很多。

葉瀾伸手去扶她,她緩緩的把身體倚在他懷裡,似乎很冷的樣子,身子微微發顫。

葉瀾的聲音有些乾澀:“默默,我去把他找上來。”

默然擡頭看他,有些愕然,最後搖搖頭,似乎用盡了平生的全部力氣:“不,葉瀾,我們在一起,我很開心。”

是真的很開心,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她不能把自己的一輩子埋葬在過去!

葉瀾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心裡亂糟糟的,那個他喜歡的人以前一直是好好的,哪怕在他夠不到的地方,哪怕她一點也不領他的情,只要她好好的,似乎什麼都無所謂的,現在她在手術室裡和死神做搏鬥,很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沒來由的一陣陣的心慌,那是怎樣的感覺,就像心被什麼狠狠揪了起來,跳不出來,落不下去,就像無根的浮萍毫無着落。

想起來真的是十分後怕,他只能告訴自己,幸好,幸好。

顏顏陪着他在外面的咖啡館坐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心理,按理說他這會應該說守在她的病牀前等着她醒過來,但是倒像是他遭遇了一場大浩劫,需要一個地方來平復。

顏顏爲他點了杯熱咖啡,看着面前這個沉默的男人,大概真的是愛那個女人愛慘了,一場手術下來,他倒是憔悴了一大圈。

顏顏碰了碰他的手臂:“大哥,裡面的姐姐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不用擔心。”

葉瀾擡起頭看她,倒是有些心不在焉,過了片刻方纔道:“顏顏,你有爲一個人牽腸掛肚,患得患失的時候嗎?”

這樣的話,出自葉瀾的嘴裡,真讓顏顏驚得掉下下巴。

顏顏把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葉瀾嗎?說,你把我葉瀾大哥弄到哪裡去了。”

葉瀾被她逗得笑了起來,伸手揉揉她的頭髮:“你還小,等長大了就知道了。”

這麼滄桑老成的語氣,驚得顏顏很長時間沒有回過神。

從醫院出來,秦然一直在西餐廳裡坐着,那個曾經屬於他的西餐廳,那個她曾經打工的地方,他多次在這裡捉弄過她,每次都弄得她哭笑不得,很長一段時間晚上的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這家餐廳消磨的,他點名要她服務。

她畢恭畢敬的站在他面前:“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

他說:“你們有什麼?”

她面帶笑容依舊是程式化的回答:“請您看菜單,今日主推……”

他不依不饒,偏生就是不肯翻菜單,把菜單推出去,挑眼看着她,她終於被氣得牙癢癢,咬着牙背菜單。看着她生氣的樣子,他極是得意,終於,她把菜單一翻,推到他面前:“要吃不吃,不吃拉倒。”

他氣定神閒:“這樣的服務態度可不行。”

她終於真的生氣,扭過頭不理他,他去拉她的手也被她甩開,他直接一把攬過她,坐到他腿上,她仍是不肯理他,他貼着她的耳朵問:“要怎麼樣才肯不生我的氣?”

她咬着嘴脣:“然然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說:“我請然然吃飯。”

她拖長聲音,佯作委屈的樣子:“考慮考慮吧!”

他伸手撓她腰間,撓得她嬌笑連連,連連求饒:“我不生氣了。”

其實他是擔心她來工作之前不肯吃飯,餓着肚子。

後來她常常抱怨:“都怪你,我最近都變胖了。”

他笑而不語。

他一直坐在那裡回憶,他們真的有很多的回憶,開心的,傷心的,甜蜜的,心酸的,那麼多,足夠他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回憶。

只是如果她出了差池,她不在了,她永遠的離開了,徹底的消失了,哪怕是遠遠的看着也不能夠了,他該怎麼辦。

這樣的生死關頭,他卻不能陪在她身邊。

他不能再這樣的坐下去,或者這次他真的會徹徹底底的失去她。

他不能失去她,他兜兜轉轉,這麼些年,這麼多的誤會,這麼多的錯過,總算是分分明明瞭,她卻一聲不響生病,還把他摒除在生命之外,要他怎麼忍受。

他坐在車上,雨還在下,似乎沒個盡頭,雨水刷在車窗上,外面的景緻是模糊的,雨中的城市似乎也籠罩着一層灰暗,他的心情只能是無邊無際的灰暗,比外面的天氣更加的灰暗。

車子在醫院外面停住,他下了車,直往裡奔,卻被一個人截住了,他抓住她的肩:“她怎麼樣?怎麼樣了……”

一遍一遍重複,問得十分急。

彩玲待他停止發問,方纔說:“剛剛進手術室,我們去咖啡館坐坐吧。”

咖啡冒着熱氣,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冷,前所未有的慌亂。

彩玲說:“你在這裡等吧!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他不知道怎麼度過那一分一秒的,直到彩玲的消息傳來,他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