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衡之探出頭,牢牢護着手裡的燈籠,指責道:“明明是我們猜中的,爲什麼要搶?”
能如此毫無顧忌對蕭世子說話,顧衡之大約是頭一個。
侍衛們都很驚訝。
他們只知道,連皇上都對蕭世子縱容有加,滿朝文武誰不願意賣他一個臉面?從未有人敢說一句重話……這小兒無知,可別將自己害了!
然顧衡之又是多麼敏銳的人?
縱使不清楚蕭瀝的身份,又被他冷銳的表象所惑,但此時他身上沒有一絲殺氣,看人的目光都是淡淡的,分明沒有惡意……
甚至,在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之後,還能在他眼裡看到一絲笑意……他也不過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啊!
顧妍卻拉了一把顧衡之。
她本能地不想要衡之與這些人多接觸。
夏侯毅是這樣,蕭瀝同樣也是這樣。
注意到顧妍的動作,蕭瀝微微一愣。
他垂眸頓了一瞬,這才拱手說道:“舍妹頑劣,管教不周……請多見諒。”
顧妍大約從沒想過,有一天,蕭瀝會給她致歉。
他那樣的天之驕子,哪需要將誰放在眼裡,又何必多此一舉。
她腦子還有點暈,身體卻已經自作主張欠身搖頭。
蕭瀝微微頷首,默了默像是在考慮該說些什麼,然而最終無果,還是提了步便與她擦肩而過。
顧衡之好似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他鬆開顧妍的手跑過去,拉住了蕭瀝玄色斗篷的一角。
九歲的男孩纔剛到他腰間,巴掌大的小臉看着有點蒼白。
蕭瀝停下來看他,小兒眉毛極淡。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十分明亮,和剛剛那女孩長得很像,卻又不一樣。
“怎麼了?”他蹲下身子,眼睛與顧衡之齊平,靜靜看着他。
語氣雖淡,熟識的人卻能感受到其間的溫和。
顧衡之把先前手裡一直拿的兔子燈籠塞給他,“這個送給你。”
兔兒形狀的燈籠小巧玲瓏。周邊用畫筆細細描摹了一圈淡粉。做得很精緻,最適合小孩子玩了。
蕭瀝大概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怔了好久。
他拍了拍他的腦袋。滿是厚繭的掌心被那風帽上的絨毛颳得癢酥酥的。
他輕聲笑道:“謝謝。”
顧衡之心滿意足回了顧妍身邊,仰着臉一副邀功的模樣,顧妍卻不敢置信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蕭若伊也被嚇了一跳,她那不近人情的大哥什麼時候這樣謙恭知禮了?
她上上下下又看了幾眼這兩姐弟。像是在牢記他們的模樣,也不去管什麼破燈籠了。急急地跑過去追蕭瀝。
可那腳步輕快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方纔的氣怒。
只隱約聽到興奮的聲音:“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認識他們……”
夏侯毅這樣被扔下。他也覺得有點尷尬,抓了抓腦袋想解釋一下。
剛剛上前一步,顧妍卻往後退了少許。
他一怔。乾脆站住了腳,抱拳說道:“表叔答應了表姑。若表姑能在今晚,將封神演義裡的人物燈都找出來,便教她騎馬,這盞哪吒鬧海我們已經找了好久了,表姑勢在必得……方纔,多有得罪了……”
他一邊這樣說,目光一邊落在顧妍身上。
明明素未謀面,怎麼她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敵意?
那麼好看的眼睛,裝的東西也太複雜了點……
顧妍不想和他有什麼牽扯,欠了欠身,拉着顧衡之走,凌亂的腳步逃也似的,如同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
等二人已經到了茶樓口,顧妍這才停下來微喘。
“五姐跑什麼?那位哥哥人不錯呢!”顧衡之踮着腳想再看看。
常年拘在家中,總是對新的人新的事有種好奇。
顧妍心中警鈴大作,緊緊握着顧衡之的手,“聽着,衡之,永遠不要相信陌生的人,你不會知道,他們有多少層的面具。”
“可是,我感覺到他沒有壞心啊!”
“衡之!”顧妍的聲音都有些嚴厲了,她儘量讓自己平復下來,溫聲說道:“聽姐姐的話,人心這東西,從來都是最難說的。”
顧衡之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沒了逛下去的心情,兩人便都上了茶樓。
元宵時茶樓的雅間早早地便被預定了,外頭大堂倒還有許多空置的座位。
衛媽媽去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顧妍則點了幾份點心和花茶來吃。
她默默喝了口茶水,坐在一邊顯得格外安靜。
顧衡之早對着送上來的元宵大快朵頤。
玫瑰醬餡兒、桂花白糖餡、什錦、豆沙、芝麻、花生,滾上江米麪,沾着高粱面,放上蒸籠一蒸,熱氣騰騰又勁道爽滑。
“五姐也嚐嚐。”他舀了粒嫩生生的元宵湊到顧妍嘴邊,口中塞得滿滿的,嘴角還有芝麻餡漬。
顧妍張口吃下,拿出帕子給他輕擦嘴角,心裡這才安穩下來。
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這一世一切都還沒發生不是?她斷不會再那樣愚蠢不是嗎?
鹿死誰手尚且難說,先自亂陣腳,首先便落了下風……
茶樓外的夜空響起幾聲哨,無數支起花、連珠炮、三陽明射向了天邊,光華絢麗。
大朵大朵的煙花爆開,連星月光芒都顯黯然失色。
顧衡之眼睛一亮,趴到了欄杆上仰頭去瞧,怎麼也看不夠。
“以前開了槅扇,我在窗口看煙花,雖然只有一角,卻覺得好漂亮……原來,比我想的還要漂亮的……”
顧妍站到他的身邊,明眸倒映着朵朵絢爛的煙花。
“以後,會更漂亮的……”
街道上行走的人羣停下腳步,每個漆黑的瞳仁裡,都綻放了大片大片的五彩斑斕。
蕭瀝手中還握着顧衡之送的兔子燈。
他這樣一個高大的男子漢,提着這麼小家子氣的燈籠,如何看都覺得怪異甚至可笑,他卻沒有鬆手。
耳邊還是蕭若伊嘰嘰喳喳的沒完,總是在問着他那兩姐弟的事。
他能知道什麼?
也不算認識吧……
不過是茶樓上輕輕一瞥,還有方纔聽她說起那九曲黃河燈陣罷了。
老頭子花了那麼多心力,參照古籍才搭起的黃河陣山門,在她口中卻被貶的一文不值,還說什麼是爲了新鮮好玩……
若是老頭子在現場,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氣得仰倒。
他不過覺得稀罕罷了。
比起黃沙大漠,還有這些黑黑白白的人,有一點不一樣而已。
“你別亂想了。”蕭瀝搖搖頭,想伸手去揉她的頭髮,蕭若伊卻像炸毛了的貓,一蹦老遠。
他慢慢收回手掌,淡淡一笑。
所以說,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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