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時常問他，他是什麼時候對她動心的。
他想，無論是哪一種猜測。
應該都比她想象到的要早。
早到，他們第一次初遇的時候。只是那時，並不是她知道的救命之恩。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只是一個剛出生幾日的嬰孩兒。
他爲了渡劫現了原形躲進了凡間的一處密林。
密林深處，溫泉叮噹，他盤成一團，閉目養神，一團明黃色的包裹就那樣被扔了下來，直直落進了他的懷裡。他緩緩睜開眼，綠眸的眸仁落在她的小臉上，皺巴巴的，還沒有長開，像極了猴子。他眯眼，湊近了她，可就在這時，她突然睜開了眼，外界的刺激讓她只是半眯着眼，可等瞧清楚了，她不哭也不鬧，就這樣巴巴瞅着他，瞅着瞅着，卻是咧開嘴笑了。
明媚的笑太過耀眼，日光從崖壁上反射到她的小臉上，彷彿一道溫泉，流入了他的心底。
他怔愣了片許，才移開了目光。
已經被尾巴捲起即將扔進水裡的她重新被放了下來。
他動了惻隱之心。
這應該算是諷刺，他冷心冷情，可他的確是不想殺她，也許，他們有着共同的特點。
——都是被拋棄的。
從這麼高的懸崖上扔下來，如果不是遇到她，她必死無疑。
他也是被拋棄的，只是不同的是，他是被他的父君扔到了妖界，因爲孃親的死，父君避世隱居，根本不管他只是剛出生不久的小蛇，他給了他無上的權力，卻也把他拋入了無心的塵埃裡。
他盯着那張笑臉，久久的。
後來，他把她送回了山下的一處村莊裡。
再後來，他渡劫完成，就離開了。
時光一晃數年，那小小的聲音並未在他心底留下太深的印象，可偶爾午夜夢迴，他只是會想起她的笑。
明媚的，溫暖的。
是他從未見過的。
蛇界發生內亂，銀環蛇一族全部犧牲，只有銀環蛇族長的女兒一人存活下來。
四大長老因爲銀環蛇族長最後的遺願請求封她爲蛇妃。
他沒有下決定。
納不納妃其實並沒有關係，只是，他不喜歡一個陌生人在他面前晃悠。
心煩意亂之際，他突然就想起了當年那張皺巴巴的小臉，還有那處隱蔽之處的溫泉，泉水叮咚，沒有世事紛擾，有的只是靜心。
他再次去了那裡，只是這一次，卻是人形。
他突然現身在溫泉旁，卻沒想到在他曾經無數次盤旋的石頭上，一個女子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青衫半解，目光幽冷，聽到響動，她擡起頭，眼睛一下就睜大了，像是別驚擾的兔子，隨即腳一滑，她就落入了水中。
雖然只有驚鴻一瞥，可他還是認出了，她就是當年自己救下的那個小傢伙。
看着她在水裡兀自翻騰，溼漉漉的頭髮貼在臉龐，不時朝着水面上躥一躥，一臉的水，日光在她臉上跳躍，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撓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入了水，把她攬在了懷裡，帶離了水面。
她緩過氣，第一句話卻差點被氣死：“喂，偷看女人洗澡，你可真好意思！”
“……”他眯着眼睛瞪她，半天才輕飄飄地念了一句：“路過。”
能回答她，已經不容易。
可她像是完全沒有自覺，小手攥着他的，陰測測的諷刺道：“那可真是太湊巧了哦。”
隨後的幾日，她像是魂一樣跟着他寸步不離，原本他可以直接變身離開的，可每當回頭看到她灼灼晶亮的眸仁，莫名覺得這樣被她跟着也挺好的。
她在水裡捉魚，烤好了會分給他一半，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慢吞吞的吃完，才心滿意足地去採果子。
入夜，她蜷縮在一旁睡覺，可他稍有動靜，她就會睜開眼。
漆黑的夜色裡，眸仁亮晶晶的，讓他動的離開的念頭一次次被壓了下去。
後來他才知道，她只是想報答救命之恩，只是她報答的方式，太過詭異特殊……
直到後來，他還是離開了。
四大長老來尋，他決定回妖界。
他沒有和她告別，他怕自己會留下來。回到蛇君殿，他從幻境裡看到她焦急地喚着他的名字，在叢林裡找了一遍又一遍，不眠不休，他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驚懼不安，看到了……異樣的情感。
只是那時，他看出她的動心，卻沒有看出自己也已然心動。
看着她傷心失落的目光，無力倦怠地滑坐在樹下，他覺得自己欠了她一個解釋。
他來到她面前，現了原形，直直盯着她，無情的，冷心的：“月瀾生，本君是蛇君，人妖本不相戀，更何況，本君對你沒有任何的感覺。離開這裡，回去嫁人吧。”
他到現在還記得她的目光，羞憤的，難堪的，卻又淚流滿面。
她咬着牙，在他身後喊：“墨凌，終有一天，我一定要打動你的心……”
身後的泣不成聲讓他眉頭皺了起來，可也僅僅是皺了下，他很快拋除了自己心底的異樣。
可回到宮裡，他還是拒絕了四大長老的提議，他不想娶那個女子。
後來……
當她真的來到蛇君殿，站在他面前挑釁地笑着時，他卻覺得心裡像是被抓住了一般，她笑着，可眼底的晶瑩泄露了她的情緒，她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墨凌，我說過，我不會認輸的。”
他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纔來到了這裡，對於一個凡人，削去凡骨，入妖籍。
這本就是難以想象的事。
他原本可以看到她所經歷的，可他又怕。
怕自己看到了，一定會改變什麼。
於是，
他讓自己更加冷心，對她更加絕情，他放任她一個人在蛇宮殿裡自生自滅，可真的有一次看到宮裡的人欺負她，而她隱忍不發的模樣時，他還是心軟了，他派了自己的青衛前去護着她。
剛開始，墨青很不理解，可後來，他再也沒聽到他埋怨什麼。
他似乎對這項保護的工作很滿意。
他也放了心，偶爾在夜深人靜時來到她身邊看着她入睡時的模樣再離開。
看着她爲了引起他的注意在蛇宮裡做的稀奇古怪的事，她出招，他接招，只是……對她越來越冷漠。
可冷漠的背後，卻是他慢慢被融化的心。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她和容絕……
異樣的焦躁讓他失了分寸，所以，那時，他做出了一件讓他後來後悔萬分的事情。
四大長老那時再次提起當初的提議，他……同意了。
納妃那日，他在衆妖中看到了她的身影，一襲紅裙，卻是淚流滿面，可她的身邊，卻是站着容絕，一襲白袍……
再後來，他聽墨青稟告，她和容絕越走越近……
他去銀妃宮裡也越來越頻繁，看着她每次想盡辦法來阻止，他冷着臉可每次都會找藉口跟着她離開。
看着她偷偷抿脣笑，他也放任她的無理取鬧。
可直到後來……
這種相處模式引起的卻是一場浩劫。
差點讓他們萬劫不復。
番外（五）
西海龍宮。
小龍扒着面前的幻境揮動着身後的龍翼，龍眸巴巴的：“孃親，這都好久了，小阿笙什麼時候才能生出來啊？”
姬虞也緊張地看着幻境裡緊閉的宮殿：“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也好想知道啊。
誒，不過……
“兒子，你怎麼知道是小阿笙而不是小蛇君？”
“唔，猜的。”小龍緊緊盯着宮殿的門：“父王跟我打賭，要是小阿笙就給我討來當媳婦。”
“……”姬虞傻了，“那要不是呢？”
“那我就要去天山長老那裡去修行法術一百年，他嫌我在宮裡礙事。”咩咩咩的，有這樣討厭自己兒子的爹麼？太可恨了！
“所以？”
“……一定要是小阿笙。”
某小龍握爪。
……
許久之後，小龍淡定地回頭，龍眸裡亮得差點閃瞎他孃親的眼：“可以去提親了哦。”
姬虞：“……”
開……開玩笑的吧？
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蛇君做親家啊！
這倒黴孩子到底是誰家的？
……
再後來，內定的媳婦兒被狐王容絕搶走，龍族和狐族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時，她才真正知道，跟誰打賭也不能跟倒黴孩子打賭……後果絕對是要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