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079

79/七流

蠶母和教授都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徵。但是鑑於污染物的特殊性, 唐尋安還是上前補了一刀。

蠶母流出的綠色血液帶着腐爛的臭味,像是廚餘垃圾在36攝氏度的高溫天裡燜了三天,令人反胃。

陸言定定地望着趙柯的遺體出神。

唐尋安看了半天, 也沒辦法分辨出陸言臉上的情緒。

他開口解釋:“這種污染物破繭後很難處理, 在蛹這個階段殺死是最好的選擇。”

破蛹之後, 這種污染物的難殺程度會上升一個檔次。母蟲會和子蟲一起繁育出後代, 不停產卵, 孵化出新的蛾子。到時候整座城市都會成爲它們的獵場。

唐尋安只是做出了自己認爲正確的選擇,哪怕對方是陸言的師母和恩師也一樣。

陸言不難過,只是有些怔然。

“趙教授是很好的老師。我的第一節解剖課就是他帶的, 我們在解剖臺邊上圍了一個圈,聽他講捐贈遺體的大體老師生前的故事, 講完後一起鞠了三個躬。當初我不想繼續讀博, 他還特地來問, 是不是家庭困難,可以借錢給我。”

“他在醫院見慣了生死, 說生老病死人生常態。師母如果還有意識,肯定也不願意變成這個樣子。”

因此,讓他們變成這樣的那個“蠱師”,顯得格外可惡。

陸言收回了視線:“回去吧。”

唐尋安已經聯繫了燕京的同事,防治中心工作人員已經在上門收屍的路上。

隨着污染病擴散, 天啓者越來越不夠用, 防治中心的許多後勤人員也加入了處理污染物的協助工作中。

這些人大多是從軍隊轉職出來的特種兵, 有較強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 也有從國外聘請的災厄獵人。

天啓者長期接觸污染物精神狀況都會不正常, 更別提這些對污染物抵抗力更低的普通人。因此,這一批工作人員損耗率極高, 基本幹個兩三年就能領退休金,或者讓家屬領撫卹金。

有些人是饞高額的工資,但更多的人,卻是自願加入這個隊伍的。

就像是當初在豬頭屠夫肉鋪的那面牆上,掛着的無數前輩沉默的頭顱。

現在,恐怕已經很少有人還記得那些人的名字。

許多人默默的犧牲,才維持瞭如今社會表面的和平。

唐尋安抽了支菸,酒醒的差不多了。現在已經到了下午六點,普通公務員已經下班,不過他們今天的工作還沒有完成。

十幾分鍾後,工作人員身穿三級防護服趕來,開始對整個小區進行全面的檢測和清理。

不僅是小區,趙教授生前工作的醫院、學校,也都收到了相應的通知。全市進入了藍色戒備狀態。

工作人員在常明醫學院的地下水道發現了另一條蠶母。

這條蠶母污染值比趙柯的妻子更低,但是已經到了破繭邊緣。

被發現時,蠶母渾身都是粘液,長着蛾子一樣的軀體,和一張口器猙獰的人臉。

它在惡臭的下水道里,背後的雙翅不停扇動,振翅欲飛。夕陽灑在它雪白的鱗翅上,很美。

隨行的天啓者十分乾脆利落地完成了污染祓除,背後卻嚇出了一身冷汗。

*

儘管陸言行動很小心,但身上依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點蠶絲。

他穿的是長袖,然而暴露在空氣的皮膚依然因爲接觸蠶絲過敏,冒起了像是被鞭撻過後的紅痕。

他回家後,足足在浴室裡洗了兩個小時的澡,這才覺得舒服一點。

等他出浴的時候,防治中心已經把檢測報告發了回來。唐尋安打印了兩份,就在會客廳的茶几上放着。

他一份,剩下那份是給陸言的。

陸言頭髮吹了八成幹,看起來很是蓬鬆,讓人手癢。

他坐在沙發上,低頭,看向防治中心發來的報告。他居家服是短袖,所以手上和脖子上的紅痕尤其顯眼。

嘯天目瞪口呆,急了,拽着唐尋安的衣服往一邊的小雜物間跑。

唐尋安有些莫名,但因爲嘯天態度十分堅決,因此還是跟着走了過去。

嘯天關上門,一爪子呼到他腿上:“老唐,你老實交代。你們今天下午出門幹什麼了?”

唐尋安十分疑惑:“我能幹什麼?”

“你是不是利用自己權力職場PUA了,把人家騙去酒店了?”嘯天心絞痛,“你這樣,以後是要追妻火葬場的!”

唐尋安很想給他一拳,但是考慮到嘯天大概率是承受不了他一拳的,只能忍住。

陸言並不知道,因爲他,一狗一人差點不顧多年主寵情誼,反目成仇。

他在認真看調查報告。

根據調查,常明醫學院的幾具大體老師,腦海內都檢測到污染物蠶蟲的幼蟲。

這種幼蟲顏色很像是什麼大腦組織的殘餘,肉粉色一條。和寄生的鐵線蟲一樣,能操控屍體行動。

這些腦海裡長蟲的,基本都是趙教授經手過的重症病人。

污染中心對比了兩邊蠶母孵化時間後判定,應該是病人先遭受污染,然後把蟲卵傳給了趙教授。

趙教授又把卵帶給了師母,隨後師母不幸遭受污染,產生畸變,最終惡化成污染物。

至於大體老師體內的污染源是從何而來,則需要進一步調查。

另外,根據調查,趙教授在妻子病重期間,曾經在網上註冊過苗醫協會會員。這個論壇開設在國外,日活不到10人。大多都是一些走投無路的病人家屬。

[假的。]系統冷笑,[這兩種蠱蟲雖然都是蠶蟲,但一個只是普通蠶蟲,另一個是蠱王。根本沒辦法比,後者需要的孵化時間也更長。]

[蠱師很少出現。因爲擔心有人順着趙柯這條線發現他的蹤跡。所以特地做了兩手準備。]

[這次下蠱,是先知請他出手的,畢竟馬上就準備炸研究所了,A市亂起來,其他污染物才方便行動。]

可惜蠱師出師未捷,養的蠱蟲竟然遭了陸言。

[蠱師會答應,第一,第一科研所裡,有他想救的人。第二,是當初得到過先知的一些提點。二三十年前,污染病還沒有像現在這樣人盡皆知,許多人都活在恐懼裡,先知利用自己的天賦,給了這些新生的污染物很多幫助。]

儘管先知在沈輕揚這裡屢屢碰壁,但在一些人眼裡,他的形象意外的不錯。

他幫呂知逃回了X市老家;幫老闆建立了人魚會所;答應了01等人,會回來解救實驗體……很多事情背後,都有他隱約的影子。

鮮少有人知道,先知還是一個狂信徒。這一切都是爲了他口中的“神”。

[先知還想開空頭支票拉呂知入夥,不過那個女人拒絕了。]

想來也是,畢竟先知翻遍自己兜裡只有20塊錢,只能靠後腦勺長得那張嘴去忽悠。

呂知這種人一向無利不早起,過去的小恩小惠,不值得她冒這麼大險。

陸言熟讀天啓論壇的污染病案例,從S到E級事件,沒一起提到過“蠱師”這個人。

[都說了。這些年他東躲西藏,活得很辛苦。]

“污染物也能用辛苦來形容?”

系統輕輕笑了一聲:[或許,你們更熟悉他的另一個代號……27年前,S級污染事件,天災。]

陸言面露驚詫:“可當年,天災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S級污染病例,代號天災,已祓除污染。

執行人:暴君,米迦勒,奧丁。

*

A市郊區,金漸山。

今日月明星稀,烏鴉站在枝頭“嘎嘎”亂叫。很適合拍鬼片。

如果污染物們能拉一個羣,羣聊名稱一定是“炸研究所行動組”。

因爲心情不好,沈輕揚是一路走回來的。

從市中心到郊區,幾十公里路。他走了一天一夜。

先知看見他,便笑道:“你回來了。”

先知很清楚,除了他這裡,沈輕揚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沈輕揚沒有回答,他的身體迅速變形,很快恢復了原本的身高和長相。只是一雙眼變藍了。這和他觸手上的詭異眼睛更像了。

這片區域,跟他離開前沒什麼太大變化。城主不知道從哪偷來了一個遊戲機,正在興致勃勃地打拳皇。07把自己壓縮成了一隻小鳥,落在已經燒焦的樹幹上淺眠。

先知膝蓋上攤着一本教科書,正在努力回想幾十年前學過的高等數學解法。

山谷的正中央,多了一口棺材。

這口棺材通體呈黑色,上面用油彩畫着詭異的圖畫,像是一隻蠍子,旁邊還有奇怪的簡筆畫印記。

棺材內部發出了輕輕、指甲剮蹭的聲音。

先知一愣,丟下書,掀開了棺材板。

一個長髮的男人躺在其間,他的眼珠裡沒有瞳孔,呈黑色,在微弱的月光下,有着琉璃一樣的光輝。像是玻璃。

沈輕揚皺起了眉。棺材板掀開的瞬間,他聞到了比先知身上難聞十倍的氣息……不是屍臭,但也說不上什麼味道,像是發酵了五十年的鯡魚罐頭,又像是腐爛了許久的肉類。

男人的頭髮很長,大約是一直沒有打理,快長到腳踝。

他的手是白骨,腹腔大開,表面覆蓋着一層人皮,裡面沒有血肉,露出了潔白的肋骨。

最詭異的,這些白骨上長着幾朵血紅的薔薇。

無數肥碩的大蟲子在骨頭上爬來爬去,偶爾還有幾隻紅色的蠍子,棲息在肋骨的最裡面。

樹枝上,紅色的小鳥落在了棺材的邊緣。

以07的目光看,棺材裡的人長得和03幾乎是一模一樣。

實驗體03,代號教皇。號稱擁有天賦12復甦。

鮮少有人知道,當年教皇的母親,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後來父母離異,哥哥跟隨父親,遠赴國外;弟弟跟着母親,留在國內,後來成爲了第一科研所的志願者。

教皇成爲了天啓者,被關在研究所裡。

蠱師墮落成污染物,遊離於世界之外。

蠱師掌握着不完整的天賦2,死生。

他是瘟疫本身,也是天災本身。

不完整,是因爲他只能讓人死,不能讓人生。

他很清楚,“生”在弟弟那裡。

每次死亡,蠱師都會復活,而作爲復活他的代價,教皇則會陷入瀕死狀態,九死一生。

他的天賦一直在吞噬着03的生機。以至於雖然是治癒系天啓者,教皇也鮮少幫人治療污染病。

蠱師控制不住自己的天賦,大部分時間,他都選擇躺在這口棺材裡,任由腹腔裡的蟲豸叮咬。

這些毒蟲,是很多年前先知從苗疆帶回來的。

它們能吞食蠱師身上一部分的污染源,控制瘟疫的蔓延,也能讓蠱師陷入虛弱的狀態;而只要他虛弱下去,從小就體弱多病的03就能一直活着。

他們是同卵雙胞胎,還在母體時,就開始爲了生存而競爭,恨不得把另一個胚胎踢的流產;如今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反而都在爲了對方努力的活着。

棺材裡的蠱師沒有坐起來,也沒有動,只是望着天空,說了兩句話:“蠶母被發現了。”

“替我合上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