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挽立在山坡上的樹梢頂上,看着下面的一幕無奈嘆氣。
大火到現在都沒有停止,連綿不斷的營帳就好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導火點,讓大火毫不留情的接連吞噬。
洶涌的火勢中還在不斷髮出朝廷軍將士們的哀嚎之聲,令她不自覺地心裡就有些難受。但是也僅僅只是難受而已,如果她不這麼做的話,那將會被同樣對待的既是她手下的七隊,他們的鎮西軍。
看着底下充滿鬱色正在不斷撤退的將士,葉挽倏而覺得身邊的枝丫一沉,一雙冰涼的手捋了捋她因爲劇烈的運動變得有些毛糙散亂的長髮。“髮尾被燎了一些,回去給你剪一剪?”褚洄嗓音低沉的咬了咬她的耳朵。
葉挽癢的一躲,隨即笑道:“都過江了?”她來之前褚洄就跟她提過,讓她派人將數條繩索綁在腰際,跟着燈一起過來之後就率先在江邊跳下,然後想辦法綁縛在石塊上或是樹上。一兩條或許不行,但是多了就自能擰成一股橋。
他在砍斷鐵索之際從來都沒有擔心過要怎麼將橋接回去,因爲根本用不着。
“嗯。”褚洄點點頭,“過了十萬,先將這邊安頓下來,然後再想辦法造橋讓後面的人過來。”
葉挽舒了口氣,有十萬鎮西軍在這邊,他們也算是暫時用不着擔心馮憑去而復返了。馮憑這個時候說不定後悔的連牙都青了,要是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鎮西軍的目的是想要過江,倒還是能有幾分轉圜的餘地。不過可惜了,他現在已經帶着人落荒而逃退守陌州城,只怕明天早晨鋪天蓋地的謾罵之聲就會先將他給淹沒了。
“這次能夠佔據鄔江,你是大功臣,有沒有想好問義父要什麼獎勵?”褚洄不滿的看了一眼葉挽有些捲曲的髮尾,再摸了摸她冰涼中帶着一絲不怎麼正常的熱意的手。“燙傷了?”他將葉挽的手捉起。
“沒,只是去找謝將軍的時候不小心摸了一下營帳。”葉挽將手縮回。沒什麼大事,也就跟不小心被燒菜的油濺到了差不多,褚洄未免也太大驚小怪了一些。她想了想又無奈地說:“只不過是戰事挺進的第一步,有什麼好要獎勵的?等到將陌州打下來再說吧。”對面現在只不過是放棄了鄔江邊上這塊足以能夠駐守的駐地,後面雖然同樣也放棄了小城池,但是代表着陌州最大的關卡的陌州城還牢牢地掌握在朝廷的手裡。
只要將陌州城打下來,那整個陌州就算是他們的了。葉挽依稀還記得,陌州好像是齊王的封地,也不知道他現在和蕭逢二人在密謀着什麼呢?
“只要是功,無論大小。”褚洄涼涼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道:“不過你說等之後一起再要獎勵也是對的,可以要個大的。”
葉挽失笑,有這麼幫着別人坑自己義父的兒子麼?用某港片裡的話來說,只怕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哦!“行了,反正暫時這麼辦就對了。馮憑今天吃了我們一虧,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近段時間要小心一些纔好。”
“不怕。”褚洄面無表情又頗爲狗腿子的說了一句,“媳婦有能耐,爲夫放心。”他今日本來不準備讓葉挽同爲先鋒軍前來燕東燒敵軍的軍營。危險性實在是太大,因爲是要以區區一千人的陣營面對敵軍的十幾萬人,若是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個全軍覆滅連丁點水花都打不響的下場。
但是葉挽早在北境的時候就有言在先,該是她做的事情絕對不會因爲她跟褚洄有什麼關係就不做,她是一名軍人,是斥候營的一員,本就該是斥候營的任務她就必須要帶領七隊的人去完成。她是七隊的表率,不是隻會躲在褚洄背後嚶嚶嚶哭泣的小女人。
他雖然現在嘴上說着放心……但其實根本就難以放心的下。
好在葉挽一次一次的用事實行動來證明了她的確有這個能耐,是足夠能讓褚洄放手看着她去自由翱翔的女人。
葉挽拍了一把他的肩膀,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都是嘴上說的好聽,哼!
朝廷軍丟了鄔江邊營地的消息沒兩天的功夫就在整個大燕傳的如火如荼,或者說不光是整個大燕,應當說全天下都在各路的消息渠道之下聽說了這件事情。燕京朝廷大爲震怒,在早朝之時曾後將朝臣罵了個遍,尤其是武將,恨不得他們一個個的現在就披掛上陣,拯救陌州與水火當中。
就跟當初段飛死也不想朝廷軍踏上隴西的土地佔據上饒是一樣的,這一分一寸的土地都不能讓半點,否則不僅僅是相爭着土地的丟失,同樣也是象徵着朝廷顏面的丟失,是對士氣的很大打擊!
在百姓當中,代表着豫王殿下……哦不,曾後已經剝奪了他的爵位,應該說是蕭天鳴,他已經在這次大燕內戰中率先跨出去的一步,步步緊逼朝廷。在長達兩個多月的對峙當中,是鎮西軍率先佔得了先機,將朝廷軍推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隴西百姓們歡呼雀躍,即便曾後將豫王殿下的爵位給剝奪了,他在百姓們心中仍舊是那位英明神武的豫王殿下。他們不管什麼朝廷黨爭,也不想理會什麼血脈正統,他們只知道豫王殿下想要打上燕京,給高高在上的那幾位點顏色瞧瞧。無論是誰坐皇位他們都不在意,是豫王殿下當然更好,他們生是豫王殿下的子民,死了來世轉世也還要做豫王殿下的百姓。
燕京中氣氛尷尬不已,百姓皆是惶然,心中惴惴不安。
雖說豫王殿下是守衛大燕多年的護國柱石,但是現在他們要面臨的是豫王在對面,將要打到他們燕京來的尷尬場面。如果豫王敗了還好,頂多他們也就是受到個戰亂波及,但若是豫王贏了呢?燕京百姓幾乎有一半以上都是有權有勢之人,到時候若是改朝換代……只怕他們的利益都會受到波及。
早朝上,曾後發脾氣摔掉了一桌子的奏摺。
她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耐心,站在瑞嘉帝的身前指着底下朝臣破口大罵:“你們一個個的都給哀家拿點主意出來啊!先前幾個月半點好信也無,現在還眼睜睜的被人家搶佔了陌州江邊地盤,你們一個個是要等着蕭天鳴打到燕京來難道纔會着急是不是?!”
“娘娘息怒,戰事這種東西本就是你來我往的。今日或許鎮西軍搶佔了先機,但說不定明日朝廷軍就會將他們鎮壓回去。娘娘實在沒有必要爲了此事動怒……”曾國公見沒有人說話,只得硬着頭皮站出來俯首道。
“你來我往?”曾後冷笑了聲,“哀家怎麼只看的到‘他來’,而看不到‘我們往’啊!你們瞧瞧前線的戰報都傳了點什麼回來?哀家派出的二十幾萬大軍,現在就給哀家剩了十幾萬,百萬糧草盡毀,這都是什麼消息?要不是哀家心智強硬一些,你們是不是想要硬生生的氣死哀家呢!”她先前不信任謝家軍,這纔會派馮憑去任監軍,誰知道馮憑去了也沒有半點改善,反而被鎮西軍佔了便宜。難道當真是天要亡她不成!
底下衆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站出來爲曾家說話的。
先前因爲康王蕭羽叛逆逼宮之事,曾家心腹損傷大半。現在換上去的無一不是人羣中的精精頭老油條,要讓他們隨意站隊只怕比殺了他們還要難。更何況現在曾家風頭大減,遠沒有當初的權勢滔天,傻子纔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替曾國公說話。
曾老國公年事越來越高,身體也越發的不行,尤其是在這樣的冬天,已經連早朝都沒有精力上了。曾如琥這樣的繼任國公一無手段,二無膽量,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娘娘,依卑職所見,定國侯身爲多年老將,犯下此等過錯實在不應該。且誰都知道定國侯之子眼下正在隴西爲質,若是豫……蕭天鳴有心想要利用謝遠做些什麼,用謝青聞的安危來威脅定國侯不是不可能的事。爲了大燕百姓和朝廷的安全着想,卑職覺得應當另尋主帥派往前線,以彌補定國侯犯下的錯。”有朝臣將矛頭指向定國侯謝遠,他們誰都不知道此時根本就和謝遠沒有半點關係,只知道鄔江邊的陌州地塊是在謝遠的手下丟的,根本就不清楚謝遠早就被馮憑打暈了送去了陌州城,此時全都是馮憑一人的主意。
大臣們不知道不代表曾後不知道,她表情陰鬱萬分。這件事情不可能讓馮憑背鍋,馮憑她還另有用處。曾後道:“陸卿所言極是。這樣,速派莫文淵帶二十萬精兵趕往陌州,務必要將這幫奸賊趕出陌州,將隴西的土地給哀家收回來!”莫文淵原本是駐守南疆的邊境大將,眼下也沒有那個時間讓他繼續呆在南疆處理事宜了,南疆這些年都和平的很,是時候讓他重歸前鋒大將行列了。
“是,娘娘。”擬旨的大臣會意,立刻點頭退下去寫加急旨意。
其餘朝堂之上的衆大臣靜若寒蟬,不敢在這個時候發出半點聲響來引起曾後的注意。
瑞嘉帝從剛纔開始就一直神色不滿的看着曾後的後背,母后早就說要將朝堂政事交由他來處理,卻總是不經意的會讓整個朝堂變成她的一言堂。瑞嘉帝鬱悶不已,眼下卻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應當如何表現,說什麼話。他輕咳一聲安撫道:“諸位不必驚慌,只不過是初初一戰而已,雖是對士氣有所影響,但是對整個大局並無甚促進作用。國公說得對,戰事本就是你來我往,我們只消在這兒看着日後會如何發展就可以了。”
曾後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欲言又止。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母妃?”瑞嘉帝笑眯眯地看向曾後,不知道當真是在詢問曾後的意見還只是向曾後挑釁。
曾後看了他半晌,突然覺得自己的用盡心力呵護的兒子好像變得有些陌生了。她勉強的裂開嘴角笑道:“陛下說的沒錯,哀家剛剛實在是心急了一些。想着陌州緊挨着武州,若是陌州不保,鎮西軍的鐵蹄就會踏入燕京……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麼輕易的事情呢。”
“母后這麼想就沒錯了,正是這個理兒呢。”瑞嘉帝面對曾後,笑的有些無害。“所以母后實在不應當在朝堂上如此失態,也讓人看了笑話。”
瑞嘉帝終於也長成了野心勃勃的年紀呢,曾後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