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3)

朱允炆點點頭。朱元璋說話的時候,大有英雄末路之慨:“朕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在位的年月屈指可數,你這麼年幼,朕如不爲你拔掉利刺,剷平荊棘,你將舉步維艱。惡人朕來做,太平天子你來做吧。”

這麼說了,太孫十分感動。他忽然看見案上傅友德的名字,問:“皇祖父也要治太師穎國公的罪嗎?”

朱元璋說:“朕本想饒過他的。是他自己不知進退。你看看這個!”朱元璋找出一份奏疏,拍在案上。

朱允炆一看,問:“要一千畝?這太過了點。”

朱元璋說:“獅子大開口!他竟向朕要一千畝懷遠田,更可恨的是,他和定遠侯王弼在一起喝酒時說,皇上年紀大了,喜怒無常,我們這些人說不上哪天就沒命。”

朱允炆道:“有這話,也是醉話。”

朱元璋用力拍了一下龍案說:“他們說的對,他們的命也到頭了。都不可靠,統統有二心。”

朱允炆道:“穎國公傅友德又不同於別人,他的獨生子傅賢是姑姑壽春公主的駙馬,他的女兒又是晉王叔父的世子妃,這層關係不能不有所顧忌吧?”

朱元璋說:“那就賜死,不殺頭了。”朱允炆不敢再辯,卻十分沮喪。朱元璋說朱允炆和他父親一樣,女人心腸,朱元璋再一次重申,女人心腸的人只配去吟詩填詞,不能當皇帝,也不能爲官。

朱允炆用心地咀嚼着朱元璋這勞於愁思、累於感慨的肺腑之言。

藍玉之死

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二月初十,午門外再現着十年前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的場面。天陰着,飄灑着牛毛細雨,空氣溼漉漉的又潮又悶。

藍玉、詹徽等人被綁着等待行刑,公侯以下,大小官員等待滅門的又是汪洋一片,叫人看了觸目驚心。南京城再一次掀起萬人空巷的轟動,午門外擠滿了圍觀的市民,人們都引頸向裡望,唧唧喳喳地議論不休。藍玉受的五馬分屍之刑,與當年胡惟庸稍稍有別,不是五車。

午門外,三聲炮響,藍玉被五匹馬抻了起來,在他即將被拉成幾段血肉模糊的屍塊時,他的頭腦還是清醒的,在沉入地獄之前,他反倒不恨朱元璋了,只恨自己的無能。他低估了朱元璋,把他想得太善良了。郭惠的慘死,還不是最響亮的警鐘嗎?什麼涼國公、丹書鐵券,全是騙人的把戲,而他提調的三十萬大軍纔是可以讓朱元璋屈服的力量,可惜沒有用……他雙眼一閉,等待那最痛苦也是解脫一切痛苦的分屍的一剎那到來……

朱元璋的頭髮全白了,顯得更蒼老了。

胡惟庸案後,加上皇后的離去,他開始有了白髮,藍黨一獄過後,晉王、秦王又相繼過世,打擊接二連三,他真的感到心力交瘁了。

他在殿裡設了一榻,半躺在上面,下面坐着一些近臣。朱允炆、朱棣陪坐左右。他的背後牆上,掛着馬秀英寫的“能屈者能伸”的條幅。

朱元璋久久地注視着這幅字,他說這是馬皇后給他留下的全部!五個字包容了他的一生,他屈過,最終是伸了,但也心力交瘁了。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朱棣說父皇不過是太累了,希望他好好養一養。

朱允炆也說,皇祖父少操點心纔是兒孫們的福分。

朱元璋說:“朕在位近三十年了,爲社稷、爲黎民,真是鞠躬盡瘁了,才把國家治理成這個樣子。佛性大師說的話,朕永生不敢忘:得道者四海歸心。如今四海安定,百姓安居樂業,遼東北部已平,朕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朱允炆說:“如今天下已是平安盛世,皇祖父多操點心,國家多受益。”朱元璋轉對朱棣說:“秦王、晉王已在朕之前早逝,你是皇子中最長者,日後要好好輔佐太孫,不要令朕失望。”

朱棣說:“謹遵皇命,兒臣肝腦塗地,也要輔佐太孫治國。”

朱元璋點點頭,又強調北邊邊防至關重要,不可一日懈怠,由他總率各皇子,平邊患、保安寧,千萬要一心一意,不可有非分之想。”

朱棣忙跪下:“父皇這樣的重話,兒臣受不了,兒臣只有指天爲誓。”朱元璋說,響鼓也要用重槌呀,雖知道他知大體、識時務,又懂友愛,不會有非分之想,但要警惕別有用心的人從中挑唆,不可不防。

朱棣說:“兒臣記住了。”

朱元璋又轉向羣臣:“你們說,洪武之治,算不算盛世?”

禮部尚書門克新答道,陛下體恤民情,殺貪官愛百姓,孜孜以求,墾田、免稅、重教育、勵工商、修河淮、治旱澇、百姓都交口稱讚,這是古所未有的盛世,可以說達到了大治!

朱元璋笑道:“言過其實了,朕知道沒有那麼好。即使古時候的堯、舜、唐太宗,也不能保證天下沒有人捱餓,也不能保證沒有貪官害民、誤國,總是比戰亂年月好就是了。大治,是朕所追求的,也是歷代明君所追求的,朕只能做到現在這樣子了。”他笑吟吟地目視朱允炆說:“也許,皇太孫登極後,會有更完美的大治。”朱允炆表示,雖謹遵皇祖父教誨,怕也不及皇祖父文治武功的一角。

傅友德被賜死

朱元璋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先是懶怠動彈,後來就臥牀了,但卻念念不忘回皇覺寺去看看,那是他出家的地方,那是他結識佛性大師的寶剎,也是他長了知識的地方,他是從皇覺寺走出去的皇帝。有時他想不明白,爲什麼叫皇覺寺?這名字不是寓有皇帝先知先覺之意嗎?普天之下用皇字冠名的寺廟絕無僅有,這也是天數嗎?

他把想回皇覺寺去的願望同大臣們說了,幾乎是一片反對聲,那年如悟行刺事件嚇壞了羣臣。朱元璋尋找不到支持,甚覺鬱悶。

一大羣妃子圍在朱元璋病榻前,有的拿來毛巾,有的在爲他淨手,有的在喂他湯羹。皇太孫朱允炆進來了,朱元璋對妃子們說:“你們都先下去吧。”

朱允炆坐在朱元璋跟前。朱允炆說:“皇祖父在病中,等病好了再去皇覺寺還願吧。”朱元璋並不是去許願還願,而是想那晨鐘暮鼓、青燈黃卷的日子了。從前,有一位高僧令他終生難忘,他向朱元璋推薦了劉伯溫,他爲朱元璋定了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之策……可惜他四海雲遊,不知所終。聽說皇覺寺新來了一位高僧,遠近寺廟的人都去聽他弘法,朱元璋更動了與他一會的念頭。

朱允炆想得簡單,一紙詔書,把皇覺寺新來的高僧請到宮裡來就是了,何必躬親?朱元璋不以爲然,在佛門看來,凡間乃污穢之地,他要去參禪求教,也要沐浴才行。他讓皇孫不要阻攔他,自己還是有一點佛緣的。朱允炆勸不了,只好順着他說:“大明王朝如此興旺,也是有佛祖在暗中保護的緣故。”

朱元璋拿出一張黃裱紙的揭帖,遞給朱允炆,朱允炆看上面寫的是“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朱允炆不知這揭帖是哪來的,沒頭沒腦的,什麼莫逐燕?朱元璋臉上有幾分憂愁地說,就是皇覺寺新來的那個高僧,是他給朱元璋寫來的。他也解不透,想去問問他,也許是禪機,也更像讖語。朱允炆說:“皇祖父相信讖語嗎?”

朱元璋說,也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不由得想起了秦始皇的事,秦始皇一統中國,在國力極盛時,有一回他去泰山封禪,發現路旁有一塊石碑,上面刻了五個字:亡秦者,胡也。

朱允炆見他不說了,就接話說,秦始皇一定想到了北邊的匈奴爲患。匈奴、羌人都稱胡人的。

“是呀。”朱元璋說,秦始皇命大將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征匈奴,又傾全國之力修萬里長城,全是防止胡人亡秦,可他白廢了。

朱允炆說這石頭上的讖語並不靈驗,秦是亡於項羽、劉邦。

朱元璋卻說讖語還是很靈的,胡,並不是胡人、匈奴,而是胡亥,胡亥不是秦二世的名字嗎?

朱允炆不禁愕然。朱元璋說,如果胡亥不那樣橫徵暴斂,驕奢淫逸,天下能反嗎?是他自己葬送了自己,可不是亡秦者胡亥嗎?朱允炆默然,油然生出恐懼感,又拿起“莫逐燕”的紙條琢磨。朱元璋長嘆一聲要他記住:“沒有人能推翻你,葬送你,有這個能力的是你自己。”

朱允炆用心咀嚼着朱元璋的話,點點頭,說皇祖父說的對極了,皇祖父如此聖明遠慮,大明王朝不會有危機的,現在沒有什麼異兆。

“那都是看不見的。”朱元璋說他這幾天總是睡不安穩,夢中常見一些人來索命,他這一生,讓很多瀕臨死亡的人得以活命,也讓很多的人死去,生殺予奪,只是他一個念頭,一句話的事。他不知道後世怎樣寫他朱元璋,日後的《明史》會怎樣開頭,怎樣結尾。

朱允炆說,皇祖父想得太多了,是非功過,只有當今的人評價是最準的,幾十年、幾百年後的人說什麼,也不必管它了。

朱元璋搖頭:“朕在辦事時,想的是眼前,辦完了事的時候又常常想到長遠。”朱允炆無言以對。

一年後(公元1394年),曾創造七戰七勝戰場記錄的傅友德被賜死,罪名是“請田千畝”;又一年後,善於韜光養晦的湯和去世,時年七十歲。

朱元璋重返皇覺寺

金菊又高興又傷心的一天終於到來了,她的朱棟到安陸封地去就藩了。這幾天,她哭了一場又一場,可眼淚擋不住行期的臨近。

朱棟的儀仗車馬已經漸去漸遠,消失在一片煙塵中了,金菊猶自站在長亭旁,舉目遠望,臉上漾着幸福的笑容。

郭寧蓮走過來:“走吧,金菊,回去吧。”

金菊喃喃地說:“走了,走了,我的心也跟郢王去了。”

郭寧蓮說:“金菊,你對棟兒的感情,真比我這個親孃都親,日後有機會,我會跟皇上說,讓你陪她到封地裡,我也好放心。”

“真的?”金菊孩子似地抓住郭寧蓮的手,“不誑我?那我可就知足了……”

郭寧蓮說:“棟兒也是個孝順的孩子,總算哭喊着給你請封了,這連我和皇后都沒辦到啊!”金菊說:“有了棟兒,我什麼都不稀罕。”

郭寧蓮說:“話雖然這麼說,有封號沒封號還是大不一樣的。”

金菊好像沒聽見,仍在啓踵遠眺大路上已漸漸散盡的煙塵。

兩天以後,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朱元璋在一連吃了兩天齋飯後,確認自己心理調整得平和順暢了,便輕車簡從地出發回皇覺寺去了。

今日的皇覺寺格外具有皇家氣魄,山光水色之間,佛寺、佛塔閃着金輝,在一片悠揚的鐘鼓之聲中,朱元璋又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皇覺寺。他是微服,不再像上次那樣張揚,臉上的表情是平和的。這次回到皇覺寺,朱元璋有一種心靈迴歸的感覺,無心像洪武十六年那樣炫耀。

朱元璋擁有乾坤,有時卻覺得索然無味;朱元璋每天聽到的是山呼萬歲聲,他卻感到無比的孤獨。他除了每天跟自己貼在屏風上的小紙條對話,他只有一個雲奇可以交流了。雲奇理解朱元璋的心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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