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遲來的清算

許多事可以瞞得住,但經不起時間考驗,林葉纔來雲州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在意他從何處來,又是誰。

然而此時的林葉,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那個許多人開始注意他的位置。

拓跋烈一句天子將知你名,似乎是在點醒林葉什麼。

拓跋烈不可能不知道林葉是婆婆的養子,是老幺。

就算小姨沒有把這些事告訴他,他也一定早已知曉。

所以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讓林葉思考了許久。

小姨曾經說過,當初被算計被陷害的不只是大將軍劉疾弓一人,也不只是怯莽軍一支隊伍。

北野軍能夠減員半數回來,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沒在冬泊全軍覆沒,顯然有些人很失望。

所以林葉也知道,拓跋烈心中也憋着一口怨氣,小姨心中當然也有怨氣。

如果天子知道林葉是劉疾弓夫人的養子,那麼林葉就不得不走到明面上來。

拓跋烈想用林葉這個身份,來翻一翻當年的舊案。

他的目的不是翻案,他的目的是利用這個舊案,把謝夜闌從雲州趕出去。1

想到這,林葉緩緩吐出一口氣。

小姨說不許他去,是因爲那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可若不去,這個案子,就到不了天子面前。

業郡王再怎麼無能,再怎麼廢物,也有足夠手段讓拓跋烈都不敢輕易的舊事重提。

況且,這十餘年來,天子一直都對拓跋烈不放心,就算拓跋烈要舊事重提,天子都未必會真的提。

林葉不一樣。

因爲大將軍劉疾弓已經死去多年,翻案,最多也只是給劉疾弓追授個什麼爵位罷了。

天子不在乎給死人追封,哪怕是封王他都樂意,況且還是一個已經絕後的死人。

當年對戰死的劉疾弓和陣亡的怯莽軍不罰不賞,是因爲那是個特殊的時期。

才穩住皇權沒多久的玉天子,不敢讓百姓知皇族醜聞。

林葉一邊走一邊思考這其中關鍵,許多事只要串聯起來,也就不會顯得那麼高深莫測了。

世子謝夜闌是業郡王的獨子,他來這,目標當然是拓跋烈。

拓跋烈爲了自保自然要反擊,可他不可能如對付布孤心那樣對付謝夜闌。

如果當年的案子翻了,坐實了業郡王勾結婁樊人,通敵賣國......

謝夜闌這個雲州城主,還怎麼可能坐得穩?

不對......這其中還有什麼關鍵。

林葉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推測。

契兵營並不是謝夜闌的目標,可能北野軍纔是。

但玉天子連拓跋烈都不信,又怎麼可能會放心把十萬最善戰的北野軍交給謝夜闌?

玉天子不信權臣,更不信他的兄弟姐妹和同族。1

謝夜闌明知道一旦掌握兵權,就觸及了玉天子的底線,那他爲何還要這樣做?

小姨剛纔說,自兩年前開始,天子便時常感到不適,心口痛的毛病折磨的他格外難熬。

想到這,林葉心中一念通達。

謝夜闌,好大的野心。

有人要害天子,謝夜闌就是他們挑選出來的皇位繼承者。

也許不是有人要害天子,而是有很多人要害天子。

因爲這位玉天子,當初殺了不少人,歌陵血流三日的仇,他們還沒忘呢。

當年,天子的父親還是一個偷偷種田的落魄皇族,突然被披上皇袍帶去歌陵即位。

可是老皇帝在位十三年,被權臣架空,實打實一個傀儡,還是一個沒尊嚴的傀儡。

那十餘年間,朝廷裡的權臣凌駕於皇權之上,老皇帝性子又懦弱,被死死拿捏。

見到了這些事的當今天子,在即位之後就已經在準備對付這些權臣了。

不得不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繼承皇位的最初兩三年,這位玉天子非但沒有表現出什麼過人的能力,甚至可以用荒淫無度來形容。

可是誰想到,他用三年時間準備,掌握了不少權臣的罪證。

又重用了幾個出身寒微的人,幾個當時不起眼到,所有權臣都根本不在意的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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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拓跋烈在距離歌陵三百里外的寧業大營,還只是個從四品的將軍。

因爲並無什麼靠山背景,所以在寧業大營裡也頗受排擠。

有一天,拓跋烈回家之後,推門而入,忽然發現院子裡有個陌生人。

他剛要拔刀,就見那陌生人從懷裡取出來一份旨意。

一個月後,寧業大營主將父親大壽,所有人都去祝壽的時候,拓跋烈忽然發難。

他帶着手下一千二百人包圍了將軍府,不由分說,殺光了府裡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1

得調兵的虎符後,他帶着寧業大營三萬大軍趕往歌陵。

可是到歌陵之前,城中權臣就已經得到了消息,於是這些人聯合起來,準備推翻玉天子,另立新君。

他們調集歌陵城防軍圍住奉臻宮,逼迫天子退位。

可就在這時候,上陽宮掌教真人發話,凡上陽宮弟子,有職責護衛天子安全。

如此一來,叛軍中不少上陽宮弟子紛紛退出。

兩日後,拓跋烈率軍趕到歌陵,可是歌陵城牆高大堅固,別說三萬人,三十萬人也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將歌陵攻破。

就在鏖戰之時,一個五品將軍,帶數百死士,從歌陵內殺開城門,迎接拓跋烈進城。

這將軍武藝超羣,以一敵百,負傷數十處,死戰不退。

拓跋烈進城之後直奔奉臻宮護駕,至此時,上陽宮掌教真人出面,直接站在了天子身邊。

拓跋烈奉旨在城中抓捕叛賊,只一天就抓了六七千人,天子令,無需審判,盡數斬首。

之後連殺三天,便是那令人想起來就後怕的歌陵三日血。

當夜,天子在奉臻宮設宴,親自爲拓跋烈滿酒。

那個負傷數十處的五品將軍也在場,玉天子拉着拓跋烈的手說:“這個人的名字,你要記住,天下人都要記住,他叫劉疾弓。”1

後來,按照玉天子的想法,是將拓跋烈與劉疾弓擺在同一位置,皆封大將軍。

可是劉疾弓堅辭不受,他說論功勞,論資歷,論本領,與拓跋烈相差甚遠,不敢與拓跋大將軍比肩。

玉天子無奈,雖依然封了劉疾弓爲大將軍,但實權和封爵都低於拓跋烈。1

拓跋烈被調離歌陵,去往北疆創建北野軍。

劉疾弓留在了歌陵,創建了怯莽軍,兩年後,劉疾弓也率軍前往北疆,拓跋烈駐守邊陲,劉疾弓駐守雲州。

再後來,冬泊發來加急書信,求玉天子救援,玉天子隨即下旨調兵。

北野軍和怯莽軍開赴冬泊,誰又能想到,這一戰,會出那麼大的變故。

當時,大玉左相萬域樓上奏說,如此大戰,爲了讓冬泊人感受到大玉與冬泊同仇敵愾之心,當有皇族之人親自北上督戰。

玉天子隨即准奏,派業郡王謝拂曉,大太監高庸趕赴北疆。

這些事,林葉已經查的很清楚。

所以他一直都在懷疑,當初玉天子就想借機除掉拓跋烈。

大將軍劉疾弓出事,大概和天子無關,而是和業郡王有關。

林葉查過,當時大將軍劉疾弓的怯莽軍,先是調派出最爲精銳的無懼營,爲拓跋烈的北野軍探路。

世人皆知,大將軍劉疾弓最善訓練斥候,而無懼營,是怯莽軍中挑選精銳所建。

正因爲如此,拓跋烈與他協商之後,劉疾弓下令無懼營先開拔。

當時怯莽軍大隊人馬,一萬餘人,是負責爲北野軍運送糧草物資。

業郡王謝拂曉和太監高庸就在怯莽軍中,他們倒賣軍糧物資的事,被大將軍劉疾弓得知。

而後,劉疾弓就得到拓跋烈軍令,說是北野軍中了埋伏,請劉疾弓即可率軍馳援。

在去救援的半路上,劉疾弓被至少十幾倍的婁樊人圍困。

死戰之下,一萬多怯莽軍,殺婁樊人七萬餘,在糧草耗盡且已有幾日沒能吃飽的情況下,婁樊人依然不能擊敗怯莽軍。

此時劉疾弓已經知道自己是中了奸計,所以派人突圍求援,同時派人給無懼營送信提醒。

結果沒想到的是,賊人比他還快一步,假傳軍令,調集無懼營救援,半路上也被婁樊人伏擊。

被收買的人,跑去見拓跋烈,拓跋烈才知道出了這樣的大事。

他根本就沒有中伏,也根本沒有派人調怯莽軍來救援。

聞訊之後,拓跋烈親自率軍趕去救劉疾弓,可是在半路上,叛徒故意帶錯了路。

把北野軍也帶進了婁樊人的包圍圈,一場血戰之後,北野軍殺出重圍。

趕到地方的時候,婁樊人已經燒山,滿山大火中,怯莽軍全軍覆沒。

爲此,拓跋烈勃然大怒,下令嚴查。

叛徒被殺者數百人,可偏偏就是沒有他們是受業郡王指使的證據。

那時候,拓跋烈已經明白,想他死的人是玉天子。2

功高又手握兵權,玉天子怎會不忌憚?

也許那時候拓跋烈會後悔,當初在歌陵救駕之後,他若急流勇退,放下兵權,可能會成爲一個人人羨慕的閒散王爺。

拓跋烈也知道,別說沒有實證,就算是有,他親自帶着這實證去歌陵告御狀,也沒有任何意義。

非但告不倒業郡王和高庸,他大概也不可能再回得去雲州。

這些事,對於百姓們來說算是秘聞,可只要認真去查,也能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林葉到雲州之後這一年多來,不只是做了表面上被人看到的那些事。

他爲何要與金勝往打交道,爲何要安排跳蚤進府衙,甚至連創建大福狗,並且養活那麼多江湖底層,都有深意。

林葉說過,他走在必死的路上,但不只是憑一腔孤勇。

他還說過,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什麼好人。

只是他習慣了做善事,不是一個好人,也不作惡。

腦海裡千迴百轉。

把這些事都串聯起來後,林葉也就明白了此時的局面。

十餘年後,誰能想到,那一場血戰後的血債,竟是到了清算的時候。

拓跋烈需要林葉這樣一個人,來提醒玉天子,當年的事他沒忘。

林葉需要拓跋烈這樣一個人來提醒玉天子,當年的事,得有個說法。

所以這一趟去冬泊迎接使團,林葉必須去。

讓天子知其名,才能讓天子想起劉疾弓。

天子當然不會有愧疚,若有,當年便不是不罰不賞。

但天子難道就不需要在這個時候重新提起劉疾弓的名字嗎?

天子不傻。

那可是力挽狂瀾復皇權的玉天子,謝家近百年來,最狠厲的一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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