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
十點多了。
書記辦公室裡，妻子還沒回來，董學斌也就和宣傳部的高潔繼續點着茶吃着水果一邊聊天。
“您是京城人吧？”高潔笑道。
“嗯，聽得出來？”董學斌點點頭。
“聽得出，您比謝書記口音重，嗯，冒昧的問一句，您在哪裡高就？”聊的熟了，或者也看董學斌比較好說話，高潔也多打聽了一句，估計不止是她，很多人都對市委書記的這個丈夫很好奇。
董學斌笑笑，“跟京城，也是公務員。”
高潔瞅瞅他，道：“看您就是當領導的。”
董學斌搖搖手，“我可比不上我愛人，而且你是第一個這麼說我的，呵呵，我可不是領導。”
不是領導？
級別不高嗎？
高潔眨眨眼睛，也沒再說什麼。
董學斌是虛職，確實沒有領導職務，而且瞭解董學斌的都清楚，這廝壓根就沒什麼領導樣兒，更沒有那種氣度和風姿，即便偶爾露出來一些領導的架勢，八成也是董學斌裝模作樣出來唬人的，就比如現在，因爲身份需要，所以他才稍微要拿着點兒勁兒，爲了不給妻子落面子。董學斌不是個愛膨脹的人，縱然有時候升了官以後膨脹那麼一下子，他也收得回來，這是董學斌的生活態度，窮了也好，富了也好，級別高了也罷，級別低了也罷，他該怎麼活着還是怎麼活着，該怎麼做事還是怎麼做事，他認爲這跟級別沒關係，只跟心態有關。
有錢就得天天去西餐廳？
級別高了就得天天拿着威嚴？
誰規定的？董學斌纔不管這個那個，皇城根兒底下顛吧出來的人，似乎天生骨子裡就有股混蛋勁兒，這也是京城人比較愛擡扛愛吹牛逼的原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憑什麼？我還就不這麼着！我說我的話，我做我的事兒，哥們兒穿着拖鞋睡衣也你媽昂首挺胸地進商場，你管我？
董學斌就是這路人，在某些時候，他不太在乎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的看法，他活的是一個自在。
一壺茶快喝完了。
又是幾分鐘過去了。
董學斌看看錶，不禁捧着茶杯站起來，走到窗戶前面往下面看了一眸子，底下就是院子，能看到有科員已經舉起了歡迎省領導的橫幅，還有男男女女二十多個人在那裡等着，謝慧蘭和幾個市領導也都頂着太陽站在門口附近，目光望着前方，看樣子領導還沒來，而且他們顯然等了有近一個小時了，看到這裡，董學斌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心裡有點罵上了，很心疼慧蘭的身體，妻子剛出月子沒多久，即便昨兒晚上折騰，董學斌都沒敢太過分，就怕給她折騰壞了，可現在慧蘭都跟外面站了大半天了，眼看太陽越來越大，董學斌不心疼纔怪。
“還沒來？”董學斌臉色不好。
高潔一怔，“領導沒來？應該到了啊。”
董學斌回頭道：“說的是幾點？”
高潔道：“宣傳部得到的消息是九點多，晚也不會晚十分鐘二十分鐘吧，喲，這都十點多了。”
“提前通知了？”
“嗯，昨天通知的，今天早上省裡也通知了一聲，電話是打到的市裡，應該不會有錯啊。”高潔也湊上去往窗戶下面看了看，果然，省領導還沒到，他們電視臺的記者和攝像也等在一旁呢，於是頓了頓，高潔道：“可能省領導路上去其他地方了吧，沒準暗訪視察去了，但通知九點……不來的話應該有人打電話說一聲啊，總不能讓謝書記和市領導這麼幹等着啊？”
這事兒比較不好弄，沒辦法，誰讓人家是省領導呢，通知說是九點，可晚到向來是領導的特權，就算是人家突然不來了下面人也沒辦法，而且還不能問，一打電話詢問情況，那不等於是催促省領導嗎？肯定不行，可地方領導要帶着人先撤回去，萬一前腳剛走領導後腳就到了，肯定讓領導以爲地方幹部態度有問題，反正怎麼都不對，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那裡乾等着，什麼時候領導來了或者接到通知纔算可以——這也是現在謝慧蘭等市領導在做的事兒。
賈副-省-長？
不給我們辦機票！
現在又把慧蘭他們晾在這裡了？？
董學斌已經有點生氣了，他想起了慧蘭早上說的那句“今天的視察肯定有內容”，心中微微一沉。
這是不給我妻子面子？
故意打壓慧蘭的威信？
麻痹，你丫算老幾啊你！
董學斌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這一層面的鬥爭和思考，都不是董學斌能理解或者揣摩的，他沒有這個政治智慧，甚至也懶得去揣摩那些領導的意圖，他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而現在董學斌理解的就是，噢，不就是你賈副-省-長中意的人沒掉過來當這個市委書記麼，你就把我妻子給恨上了？處處爲難？沒招你沒惹你你就給我們使絆子？你還真當世界都得圍着你轉呢！？
他的想法一直很簡單！
他覺得事情也就是這麼簡單的！
什麼意圖啊，對方策略啊，爲了達到什麼目的啊，說話做事有什麼意義啊，扯淡，很複雜嗎？其實一點也不復雜，想那麼多沒用，在董學斌看來，他只要認清楚一點就行了，你對我妻子沒好臉色？那你丫也別想我給你好臉色了！是騾子是馬咱拉出來溜溜！誰怕誰啊？？
五分鐘……十分鐘……能看到，大院裡的機關幹部和公務員都有點等得不耐煩了，有些歲數大的都開始滿身出汗，呼哧呼哧地喘起來，不過大家卻沒有一個人回辦公樓，畢竟要來的是個省領導，視察有關的相關部門負責人肯定要在場的，就算是累得不行站不住了，大家也都得忍着，等着。
謝慧蘭也站在那裡。
旁邊那個好像是夏興市的市長，背影看上去有點禿頭，是個中年男子，後背的襯衫也溼了。
市裡的主要領導很多都在場了。
一個市每天有多少工作？那是一個可怕的數量，光是每天打到某一個市領導一個人這裡的文件，估計都不會少於幾十份，要看，要簽字，要討論，這一個多小時耽誤下來，已經堆積了不少事情了。好幾個市領導和部門幹部都在打電話，沒辦法直接辦公，只能通過電話了，有些緊急的事情必須得處理，不能耽擱。
終於，在衆人等了足足一個半小時後，門口有人跟裡面大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四五輛奧迪就慢悠悠地開了進來。說是一個半小時，其實衆人實際上是等了快兩小時了，因爲省裡通知的是九點多，大家也都出來得早了些，不可能卡着時間出來。
夏興市的人立即迎上去。
有些人站得太久了，走路都一瘸一瘸的。
車停，一個個省裡的幹部和工作人員從車上下來了。
最後一個出來的是個很胖的中年男子，肚子很大，身高一米六左右，頭髮也幾乎都沒了。
“賈省-長。”
“賈省-長，周廳長。”
“歡迎省領導來夏興市視察工作。”
橫幅也打起來了，謝慧蘭帶着人上去歡迎。
那個又愛又胖的中年人似乎就是賈副-省-長，沒進省-委常委，只是個排名靠後的副-省-長，不過實權卻是不小的。
樓上的董學斌聽不太清楚下面的話，就把窗戶開大了一些。
高潔也還是有眼色的，今天跟書記的丈夫交流的也差不多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能給對方留下一些印象，於是見好就收，看董學斌目不轉睛地盯着下面，高潔便跟他告了個辭，關門走了。
院裡。
省裡的人都出來了。
來的人不少，稀稀拉拉的十好幾個，有秘書，有工作人員，省幹部倒是不多，一隻手數的過來。
十一點。
都快午休了。
但賈-副-省-長和其他幾個省幹部顯然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更沒有讓夏興市的同志乾等了兩個小時的自覺，他們下了車後就敷衍地跟謝慧蘭和一些地方領導握了握手，甚至連提都沒提他們爲什麼來晚了，好像是理所當然一樣，又好像是故意讓他們等着一般，很理直氣壯。
簡單交流了幾句。
賈副-省-長就奔入整體了，不過卻沒對謝慧蘭他們說話，而是看向身旁一個人，“先看看這邊。”
周廳長點點頭，“好的。”
他們就往裡走了，後面一羣人趕緊跟上。
兩邊隊伍都加在一起，大約五十多人了，聲勢浩大。
之後，賈副-省-長基本上都在和周廳長與跟他們一起來的幾個幹部交流，壓根沒搭理夏興市的同志。
謝慧蘭眼角掛着淡淡的笑容，神色不變。
市長也是差不多，賈副-省-長他們走到哪兒，他跟謝慧蘭就跟到哪兒。
其他一些夏興市的領導則有點忐忑上了，相互對視了幾眼，並且低聲竊竊私語了幾句，知道賈副-省-長可能對他們夏興市是有意見的，不然不會這個態度，唉，這次視察可能要捱罵了，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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