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華之都,桂花香塵滿路。
三日回門。裴府上上下下還沉浸在裴菀書新婚喜悅中,府裡掛滿貼着金色喜字的紅紗燈,就連府門前那兩尊小小的石獅子都帶着三分喜慶。
大娘看着沈醉扶着裴菀書走過門口的龍門陣覺得他們感情不錯,不由得臉上喜氣洋洋。偷偷地問水菊,“王爺沒欺負小姐吧!”
水菊搖搖頭,自然不能說真話,“王爺還請小姐管家呢,誰敢欺負!”
大娘樂滋滋地點了點頭,上前互見了禮,因爲今日沈醉作爲女婿上門,所以他們自不用叩拜。
趁着沈醉和父親大娘在大廳說話,裴菀書便攜了母親的手回去東廂說話,讓水菊和西竹把在門外。
翠依看她這副架勢笑了笑,“怎的,你要坐堂審犯人了?”
裴菀書拉着她的手在軟榻上坐了,低聲道,“娘,我有話想和您商量。”
翠依軟軟地看了她一眼,細聲道,“宮裡的事?”
裴菀書點了點頭,將她那日去宮裡請安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德妃娘娘誠如你看到的,但是絕對不是這麼簡單,她城府很深,平日極是謙和謹慎一個人,那日想必是故意試探或者針對你,看來你還是要小心那個韋小姐纔是!”翠依爲女兒捲進那個漩渦裡去而不安,不過她也沒有辦法,既然是他的決定,她便份外無奈。
“娘,我覺得皇后和皇上他們都很古怪!”裴菀書看了看窗外,低聲說道。
翠依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別亂說,多看,多想,少說,少做。”
裴菀書點了點頭,淡聲嘆道,“我就是覺得他們可憐,在金色的大籠子裡,根本沒有什麼樂趣!”
翠依哼了一聲,似譏諷道“你怎的知道沒有樂趣,她們樂此不疲,削尖了腦袋往裡鑽呢!”
裴菀書一愣,從沒見到娘會這樣尖刻,“娘,我能問一件事情嗎?”
翠依眼皮跳了一下,淡淡道,“淑妃娘娘的死因?”
裴菀書點頭,“娘,沈醉似乎在查,不知道皇上和皇后是否不知道,那日我聽八殿下說的!”
“菀書,乖丫頭,聽孃的話,別摻和他們的事情。”翠依突然緊張起來。
“娘,您不是說淑妃是生病沒的嗎?”裴菀書握住她的手,滿手心的汗。
“在宮裡頭,生病死人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需要誰死,想要誰死,誰就得死。”她的聲音變得低沉,神情痛苦。
裴菀書有點不忍,“娘,那是真的嗎?沈醉說的,是真的嗎?”
“菀書,娘只能說,很多事情看到的和真實的是不同的,娘只是個宮女,娘看到的和想到的不過是表面的,真正的事情卻複雜地多,那也不是娘所能想到的。”翠依嘆了口氣,低聲道,“當時娘娘生病,喝了一碗藥之後突然很痛苦,過不了多久病情加重,便去了。”
裴菀書心頭一凜,如此說果然是被毒死的?
“娘,會是她嗎?”裴菀書壓低了聲音,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鐲子。
翠依搖了搖頭,“娘也說不好,那藥倒真的是她讓人煎的,可是別人要是做點手腳,或者換了藥也很容易。況且她們平日關係不錯,那位也沒有特別得寵,就算兒子也是第四個,根本沒有必要。”
裴菀書沉吟半晌,忽然道,“娘,當年那些宮婢爲何都殉葬了?”問完又覺得不妥當,倒像是在質疑自己的娘爲何沒有殉葬一般,忙道,“娘,我就是想知道。”
翠依毫不在意,起眼看了看她,忽而兩頰上泛起一絲紅暈,轉了轉頭,淡淡道“也沒什麼,不過是隆恩浩蕩罷了。”
隆恩浩蕩?
裴菀書咀嚼着這四個字,心底驀地涌上一種難過的感覺,將要滿上喉嚨的時候卻又不敢去深究。
“娘,如您所說她不是獨獨受寵,也不可能再母憑子貴,爲什麼她還是要死呢?”裴菀書想起沈醉那日的失常不禁有點動容。
“誰說的準?也許她知道什麼秘密或者自己有什麼秘密也不一定,當初因爲娘不是身邊伺候的人,只管着繡繡花,做做女紅,所以並不能真正瞭解多少,也正因爲此所以娘活下來。”翠依嘆了口氣,看向裴菀書“姑爺讓你來問的?”
裴菀書搖搖頭,“他怎麼可能告訴我呢!”
翠依抿了抿脣,搖搖頭道,“菀書,不要摻和這裡面的事情,那是他們皇家自己的事情,過河拆橋是他們最擅長的。”
裴菀書輕笑道,“娘,我知道。”說着起身去看笸籮裡的針線活,裡面放着幾個香囊,一副護膝,針腳細密,花樣精緻,裴菀書看着就喜歡,拿起來比劃了兩下,回眼看到底下似乎有封信,便伸手去拿。
翠依看到忙從她手裡搶下護膝,扔回笸籮裡,“走吧,去跟你大娘說說話,等會吃過晌飯就該回去了。”
裴菀書被她推着往外走,“娘,我還沒呆夠呢,纔多大一會兒呀!”
“不能讓王府的人挑刺!”翠依牽着她的手,示意水菊和西竹跟上。
回去前廳,看到父親大娘陪着沈醉說話,聽沈醉在說什麼江南水患的事情。聊了一會,飯後便拜別父母回去王府。
裴菀書依依不捨,眼含熱淚,引得大娘直抹淚,拉着她的手一聲聲地心肝喚着。
最後沈醉實在看不過,好像去王府就是進了地獄一般不願意,他徑直走到她們身邊,低聲說了句,“得罪了!”然後徑直將裴菀書打橫抱起,“告辭!”腳尖在地上一點,飛身上了馬車,車轅上的小廝立刻挑起竹簾,沈醉便彎腰鑽了進去。
看着沈醉揚長不羈的架勢,裴學士一時間臉色鐵青,大娘卻喜滋滋的,跟翠依說悄悄話。
馬車駛出裡許,裴菀書依然臉頰紅的通透,繃着臉一句話不說,眼睛卻紅紅的。
“至於嗎?去王府我也不會吃了你!”沈醉懶懶地靠在轎箱上,看着她如同受驚的小獸一般遠遠地躲着自己,一點沒有了那種淡定從容的模樣。
勾了勾脣角,淡淡道,“談得如何?”
裴菀書瞄了他一眼,“王爺,這個事情我真的無能無力,我娘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又不是娘娘的心腹,她什麼都不知道。”
沈醉微微挑了挑眉,起眼看向她,狹長的眸子一團漆黑讓裴菀書下意識躲開他的注視。
“身邊所有近身的宮女都殉葬,甚至倒馬桶的,你說呢?”
“隆恩浩蕩!”裴菀書咬了咬牙,如同咬在自己的神經上,眼角突地跳了一下。
“連你自己都不信,還想讓我信嗎?”沈醉冷笑一聲,在榻上躺下去。
裴菀書用力地蹙了蹙眉頭,擡指使勁地捻了捻,“沈醉,你是成心和我們過不去吧!”
沈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雲淡風輕地一笑,“你還算說對了!你說當初你敢女扮男裝地去大庭廣衆之下大放厥詞,就沒想到今日嗎?”
裴菀書咬着脣,揚眉道,“我當時怎的知道那人是你?”
沈醉眯了她一眼,哼道,“你當時不知道那人是我,可是你怎麼說的,忘了?”
裴菀書擡手摸了摸額頭,深吸了口氣,“我也沒怎的說吧,只不過說天下無商不富,你說民以食爲天,農爲本!我便說農是根基,是國家穩定的基礎,但是如果沒有商,國雖大卻不強,那便是餓不死也沒富裕而已。我還說別的了嗎?”
沈醉翹起二郎腿,晃了晃,睇了她一眼,“只因爲我說了句唯利是圖,你便指着我回了句豎子無謀,難道不記得了?”
裴菀書笑了笑,“稚子之言,王爺怎能當真?再說王爺看不到國之利器,難道不該反省嗎?”
“可是本王不但當真,還真真地記着,而且這些年依然歷歷在目!”沈醉深深地看着他,雙眼中暗含譏諷,脣邊卻噙着玩味地笑意。
“所以王爺便一直暗中調查我,找了那麼個空檔戲弄我這個小女子一番嗎?”裴菀書笑容垮下來,哼了一聲,便倚在身後的錦墊上不再理睬他。
她本以爲沈醉風流成性,對自己又是厭惡至極,見了面定然是橫眉冷對,每日冰冷冷地夾槍帶棒或者冷漠無情的樣子。卻沒想到即便說到從前的糗事他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跟當初那種氣勢洶洶完全不同。
她的心有點吃不準,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才能把握好和他的相處。
“王爺,我想還有件事情我們該商量一下吧!”裴菀書陪着笑,低低地說了句。
擡眼看到她溫柔的笑容,暗含渴望的眼眸,沈醉嘴角的肌肉不由地抽動了一下,脊樑縫都冒涼氣。
“那副字畫?”沈醉譏諷地看着她,“你說你膽子還真大,連這個都敢做,不珍惜自己的頭也不珍惜你父母的頭?”
裴菀書擡手試了試額頭,已經是深秋,她竟然覺得熱躁躁的,“那是我唯一後悔的事情,還請王爺成全。”
沈醉笑了笑,細眸一挑深深地勾着她,“這就算是我的一點把柄,你不想大家跟着掉腦袋,就老老實實地呆在王府,做你的逍遙王妃,千萬不要耍花招。”
裴菀書用力地咬了咬脣,狠了狠心,“好!”
“不過,請王爺給我最起碼的尊重,像方纔那樣的事情--”
“那沈睿算什麼呢?”沈醉眼眸沉了沉,勾起一絲笑。
裴菀書“嗯”了一聲,蔑視地看着他,“沈睿是你的麻煩,怎麼算到我的頭上?我是被傷害的人?只不過沒你們的力氣和地位所以就任由你們這般欺負?”
“好,這個算我不對,向你道歉!”沈醉笑了笑,掀起窗簾看了看,對車伕到,“明光,快點!”
裴菀書聽他如此說,也笑了笑,不再言語。
一陣冷風灌進來,裴菀書打了個冷戰,探頭看了看,天陰陰的,倒似有場秋雨要下。
一層秋雨一層涼,這在王妃的境地只怕也是一層比一層涼纔是。
馬車停在府門口,雨便淅淅瀝瀝地落下來,裴菀書下了車,門房早有軟兜小轎伺候。回頭卻見馬車繼續前行,便問了句,“這下雨天兒的,王爺去哪裡?”
門房有人回了句,“說是去豔重樓!”
裴菀書“哦”了一聲,便彎身鑽進轎子。
因爲東北角的莫語居還被沈醉霸佔,裴菀書這兩天還需要住在後院。她也沒想到沈醉堂堂一個王爺竟然舍着大宅子不住,非要住一個小偏院。
到了院子,雨卻又停了。
進了屋,西竹幫她寬衣換了家居的寬鬆衣衫。
水菊“呀”的一聲,氣憤道,“小姐,誰翻咱家的箱子啦?”
正屋一共是五間,其中有兩間堆滿了裴菀書的嫁妝,打算等到搬進莫語居再去盤點,可是水菊一看竟然有人翻過,那還了得?
裴菀書將頭上沉重的飾物摘下隨意盤了起來,插上自己的銀簪,“你是不是記錯了呀,誰敢來翻?少什麼東西沒?”
水菊急慌慌道,“我看看,我可記得清楚,這個妝奩匣子我放在這邊的,結果給挪了兩寸!”
“那快看看少沒少什麼寶貝!”裴菀書隨手拿起一本書,朝西竹笑了笑,讓她去看看。
片刻之後,水菊鬆了口氣,“還好,小姐,沒丟什麼!”
裴菀書挑了挑眉角,對西竹道,“去,讓這個院子裡的人都站到房門前來!”
西竹讓人去找了一圈,幾個人才拉拉塔塔地站過來,還有許多未到之人。
裴菀書笑了笑,在衆人面前站定,淡聲道“今日我們就事論事,看管這院子的誰是頭!”
一個四十多歲,頭髮花白的婦人站出來,欠了欠身,“老奴是!”
“姓名!”裴菀書打量了她一眼,看她略微鷹鉤鼻,眼神陰沉,不禁多看了兩眼。
“老奴孫管氏。”對上裴菀書淡然無波卻似乎深不可測的眼神,孫管氏低了低頭。
裴菀書點了點頭,“孫嬤嬤,看來你和大管家是有親戚了!”
孫管氏嗯了一聲。
裴菀書指了指門口,問道,“說說你負責的事情!”
孫管氏低了低身子,“老奴執掌這處院子的總務,灑掃,燈火,修剪花木,打掃房間之類。”
“打掃房間!”裴菀書微微頷首,“今日打掃房間的,站出來!”
兩個婆子,三個年輕丫鬟站了出來。
“說說你們怎麼打掃的!”裴菀書淡淡地看着她們。
“回稟夫人,奴婢們掃地,灑水,拖地,擦拭傢俱,擺設之類!”爲首的婆子低聲回道。
“嬤嬤怎麼稱呼~!”裴菀書看她低眉順眼,一臉菜色,滿臉的老紋,神態卻謙恭至極。
“老奴王氏。”王氏低垂着眼,頭也不敢擡。
“好!”裴菀書低了低眉,看着他們,“我問問,你們打掃屋子,不用開箱倒櫃吧!”
王氏一聽撲通一聲跪下,慌忙道,“夫人,我們,我們沒動過!”
剛柔並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