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一陣,衆人在小麥的手勢下停了火,團團圍在洞邊,燈光照耀下,只見洞口到處血跡斑駁,卻不知是否蛇血?
“蛇……蛇呢?”有人顫聲問道。
大麥和我站在原地,並未隨衆人過去,在這情勢下,他居然仍不忘用槍指着我,教我爲之氣結。
我們遠離洞口,視野比衆人開闊得多,當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洞口處時,我卻發現窟內起了變化。
飄飄渺渺之間,先是左邊傳出了怪聲,過不片刻,右手邊也響了起來,一會之後,整座地窟都充滿了這可怕的律動聲音,彷佛我們被一場惡夢給包圍啦!
我環目四顧,只見暗裡出現了一對對光點,彷佛子夜裡最璀璨的星辰,卻帶着血腥的殺意。“大家小心,我們已經被包圍啦!”我大叫。
衆人轉身,駭然的面向四方。
“拉爾,小心右邊!”大麥忽地高喊,但卻爲時已晚。
一條巨蟒極快的竄出洞外,咬住小麥的半邊,昂起巨頸,上半身在空中盤旋。
小麥駭然尖叫,隨着蛇首在空中翻騰,蛇牙咬出的幾排血洞,噴得漫天都是血花。
衆人大驚,正想上前往援,一旁又竄出了幾條巨蟒,張口叼住幾人,還撞得衆人東倒西歪。
大麥急追着巨蟒,瘋狂似的朝它開槍,子彈雖在蛇腹留下了彈孔,卻顯然未能置它於死地。
只見巨蟒淌着血,將小麥咬掉了半截,大口一張,兇狠的朝大麥撞來。
我見機不可失,一個翻滾從地上超了柄機槍,還沒來得及用,一排子彈往我頭上掠過,我連忙俯低,滾至一片岩壁的後方。
往外一看,一名壯漢翻着白眼,下半身沒入蛇口,手指僵直的扣着扳機,槍機擊發中,後座力帶得他手臂亂跳,子彈並射在這狹小的空間之中。
槍響聲挾着慘叫散在各處,良久良久都未停下,我在巖後避了半天,心臟越跳越快,剛想探頭,突然有股腥風從我背後襲來。
我不及回頭,一個魚躍撲出了巖外,背後隆的一聲,一條巨蟒上撞了上來。纔想返身補它幾槍,另外一條也撲了過來,張開的大口中,竟然有半截手臂露了出來。
我扔下槍柄全力一躍,攀住了窟頂的樹須,雙臂猛扯,奮力往外盪開。
虧得這些樹須夠密,讓我能在窟頂上移動。我攀着樹須遠了幾尺,往下一看,兩條巨蟒交纏在一塊,似乎打了起來。
藉着翻倒的照明,我看清了窟底的慘況,只見五六條黑紅相間的巨蟒,蜿蜒在人堆之中,來回爭食着人們,而它們腹部,一個個都鼓了出來。
除我之外,窟裡似乎沒一個活人了,不是死在槍下,便是命喪蛇口,我不禁閉上雙目,不忍再多看這個人間煉獄一眼。
忽然間,角落傳來了一陣**,我尋聲看去,竟是大麥克連倒在了血泊裡頭。
我雙手交錯着過去,臨近他時,貼着巖壁悄悄滑了下來,扶起他肩膀,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孔,小聲道:“麥克連……麥克連……你振作點。”
他睜開眼,眼球似有些對不準焦距,不規律的轉動着,看了好一會後,才說:“方……是你……”
忽地一陣猛咳,幾乎把肺都給咳了出來,我明知巨蟒幾無聽力,可當此一刻,頭皮仍舊忍不住發麻。
“你情況如何,撐得住嗎?”我扛起他的左肩,想助他起身,忽然覺得他的身子好輕,往下一看,不由得紅了眼眶──原來他自大腿以下,雙腳已齊根斷去,傷口處血肉模糊的,拉扯得非常厲害。
他慘笑道:“我不行啦……你還是……還是快走吧……”眼一閉,虛弱的就想躺下。
我拉回他的手臂,咬牙將他背起,在極端剋制的動作中,悄悄的移向甬道。
我小心的溜進甬道里,躡着腳步緩行,離開地窟稍遠後,撒腿狂奔,恨不得立時衝回到墓室,這輩子再也別來這鬼地方啦。
麥克連的鮮血狂涌,浸溼我背後好大的一片,我若不立時幫他止住血,恐怕五分鐘不到,他將再沒有一滴血可流了。
彎過一個轉角後,見到遠方有片光亮,沒進了甬道的側壁,是盞探照燈,之前被人留在墓室裡的。
我強忍着向前的渴望,放下了大麥克連,扯落他一片稀巴爛的褲管,幫他包紮傷口。
一擡頭,發現他正忡忡的望着我,臉上的表情極怪。“方,我實在沒想到,你……你竟是這樣的人?”他枕着牆邊苦笑,臉部一陣扭曲,忍痛道:“你何必救我?我不過……不過是你的敵人罷啦……”
我繼續包紮的工作,一邊說:“我不知你以爲我是哪種人,可見死不救,我大約還無法辦到──哪怕這人多不值得我救。”
纏緊了最後的幾卷布條,又說:“你爲何不省點力氣,少說點話吧。”
他氣息促迫,全不理會我的勸告:“我踏入這行,至少……至少二十年啦,早已見慣了死亡,我知道,自己總也有那麼一天的,卻料不到……料不到自己會是這樣的死法……”
雙目一紅,近乎哽咽的說:“方,你知道嗎,我不想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頭一偏,終於落下了眼淚。
看着眼前哭泣的男人,我實在難以將他和那冷狠無情的麥克連想到一塊。其實我們是同一類人,過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將來的我,又是怎樣的一種死法呢?
正在這悵然的一刻,甬道里傳來了我最不願聽見的聲音,刺耳的拖行聲,嗤拉嗤拉的響,由遠處往這裡爬來。
我如受電擊一般,把麥克連背了起來,瞅準光的方向,向墓室裡狂奔,可背後的聲音來得好快,登時離我們更近了。
麥克連忽然鬆手,登時摔在地下,我大驚,以爲他失血後手上無力,轉身才要將他抱起,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幹甚麼,發瘋了不成?!”我駭然叫道。
他一跤摔在地上,正中雙腿的截斷處,其痛可想而知,只見他咬牙說道:“要走,你走吧!我……我不打算走啦!”我沒料他竟在這時嘔起了氣,不禁楞在當場。
“方,別騙自己啦,你以爲,我還能活着出去嗎?”他淒涼的笑着,“以我狀況,絕對活不出這座叢林……可我就算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的……”翻開夾克的內裡,掛着幾枚高藥量的軍用手**。
我驚呼:“你──你打算?!”
他點頭,面容扭曲的說:“對!這就是……就是我選擇的死法!”
他又是重重的一堆,揮手道:“你還在等甚麼,還不快走!”
我被推得一跤坐倒,驚駭的望着他。後方的爬行一聲大過一聲,幾乎掩蓋住了一切。
他臉上一片潮紅,彷佛正燃耗着殘餘的生命,見我一動不動,向我吼道:“我叫你快走,聽見了沒有!走!”
我艱難的站起,看着他那張黎黑苦澀的臉,一步一步的後退,一咬牙,轉頭正要奔出。
“方!”他叫住了我。“別忘了,你還有機會選擇……選一條真正……真正適合你走的路……”望了我好一會,輕道:“快走吧。”
甬道里竄出了幾條巨蟒,極其醜惡的向我們爬來。
麥克連取出手**,緊緊的握在手中,轉頭衝我一笑,拔去了所有插梢,奮力往巨蟒的方向滾去。
只見巨蟒昂首,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一齊向他撲上,我痛苦的大叫一聲,扭過頭,拼命狂奔。
正當我越過暗門,衝進墓室中的那刻,甬道里發生了驚天動地的爆破,一股強大的熱流向我猛推,轟隆聲中,將我重重摜上了石牆。
我感到整間墓室──不!整座陵墓都在搖晃,碎石不斷落下。我知道這場爆破,已經重創金字塔的結構了,對這座千年古物,產生了難以估量的破壞。
我必須立刻離開!
回頭一看墓室,精美的浮雕開始崩落,耳室裡的古鼎,灰灰僕僕的,逐漸被埋在了落下的石堆裡頭。
※※※
天搖地動之中,我拚命逃出了墓外,踉蹌着腳步,驀地往地上一絆,倒在陵墓的遠方。
塔狀的陵墓,從底座開始塌陷,短短的十來分鐘不到,這座不知窮盡多少物力人工的偉大建物,已成了一堆廢墟。
我躺在泥地上,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虛脫,只覺得自己多少日來的努力,到頭仍是春夢一場。
天頂上星光燦爛,嘲弄般的眨着眼睛,彷佛笑我這些年來放棄了所有,捨生忘死的各處拼搏,當真值得嗎?
要笑就讓它們笑吧,我不願再思考下去啦,此刻的我,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