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現在我們的國家是法治社會,任何觸犯法律的行動,都會招來警察。所以,我們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須考慮得周到一點,免得弄到最後,難以收場。”既然她尊稱我一句“大哥”,我當然要以大哥的身份來提醒她。
“是,大哥。”楚楚向我躬身行禮,嘴角浮起微笑,“不會出事的,因爲所有的戰鬥都發生在殯儀館裡,也就是你去過的那個小楊樹林。下午,你們剛剛離開殯儀館,早就潛伏在那裡的血膽蠱婆等人就動手了。不過我們不着急,我已經讓她去拿當時戰鬥的錄像資料,很快我們就能看到她說的‘水淹七軍’情況了。”
我初次見到血膽蠱婆是在曲水亭街老宅裡,從她說話的口氣來看,似乎她一直都潛伏在濟南。
這種情況下,我相信楚楚一行人並非冒然闖入濟南,而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我們在客廳中央站了一會兒,大概只聊了兩三分鐘,血膽蠱婆就已經返回。
除了手裡的一部筆記本電腦之外,她還帶回來一個新消息:“少主,有人送信過來,是青島人派來的。我把她留在我房間裡,等您接見。”
楚楚揮手:“先把電腦調好,把資料放給我大哥看。”
血膽蠱婆不敢耽擱,馬上打開電腦,點開了一份視頻文件。
畫面一出現,我就認出來,拍攝地點是在正對楊樹林的一個高點。更確切說,拍攝者所處的位置就在我、唐晚、齊眉談話的側後方。因爲其拍攝位置較高,所以畫面中能夠清晰看見哥舒水袖所居的小屋。
從日光斜射到地面上的陰影判斷,視頻拍攝時間是在我們離去後的一個小時之內。
其實我更希望拍攝者能把我當時進入小樹林前後發生的事全都記錄下來,那樣就能幫助我徹底看清小樹林的真相。
“大哥,我很抱歉,下人們知道齊眉的厲害,所以根本不敢靠得太近。否則的話,就能整天完整記錄,把你進入那個奇門陣勢的經過也完全記錄下來。”楚楚的反應很敏銳,只從側面觀察,就已經猜到我想什麼。
接下來,畫面中出現了極其恐怖的事,灰黃色的田壟上慢慢出現了一些金色的小蟲,起初只是幾十條、幾百條,很快那種令人怵目驚心的金色蟲子就聚集到幾千條、幾萬條,將地面完全覆蓋住。楊樹葉子本來是隨風搖擺的,但到了後來就連枝帶葉耷拉下來,原來葉片背後也出現了黑色的毛毛蟲,搖頭擺尾地蠕動着,樣子十分醜惡。
除了兩種蟲子,空氣中還出現了一種飛蛾,全都是赤紅色的,彷彿一團團火球在空中跳舞。
“我對齊眉的妻子也很好奇,但血膽蠱婆想盡了辦法,也沒有打探到她的底細。所以,我才命令七軍齊發,將她從那小屋裡趕出來。我看得出,樹林裡的每一棵楊樹都是經過奇門方位刻意佈置的,所以乾脆調集了所有蠱蟲,採取‘水漫金山’的貼地進攻方式,讓對方無法堤防。大哥,有時候蟲子的力量遠大於人類,苗疆煉蠱師中的前輩曾經不止一次地叮囑過,一定要相信蠱蟲的力量。這一次,我用蠱蟲試探哥舒水袖,雖然沒有大獲成功,但已經掌握了她的命門要害。”楚楚輕聲解釋。
血膽蠱婆驕傲地笑了:“我們少主從小就聰慧過人,被譽爲‘夜郎智珠’——”
楚楚咳嗽了一聲,血膽蠱婆立刻閉嘴。
“是不是智珠,那是別人封的。否則,就算自己說一萬遍,那也只是自誇,沒有任何價值。在我大哥面前,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楚楚說。
畫面上,蟲子已經入侵小屋四周的敏感地帶,有些上了屋頂,有些沿着門縫鑽入。
那時候,哥舒水袖一定在裡面。我們剛走,她沒有任何時間離開。
“少主,您對哥舒水袖的判斷異常準確,相信下一次進攻小屋,一定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血膽蠱婆說。
楚楚搖頭:“話雖有理,但每次戰鬥發生後,我們懂得思考進步、補足缺陷,對方難道就只會坐以待斃?以後做事多想想,不要想當然地以爲某些破綻永遠存在。”
血膽蠱婆點頭:“是是,謝謝少主指正。”
畫面中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吼叫聲,那些本來奮力向前的蠱蟲被吼叫聲嚇住,立刻裹足不前。
在楊樹林外,我曾經聽過狼嚎聲、鳥鳴聲。進入小屋後,我又在哥舒水袖的助力下,聽過千家鬼哭之聲。這一次,我從影像資料中聽到的吼聲,卻跟以前聽到的完全不同。
那聲音粗獷之極,氣息綿長,悠悠不絕,像草原上的牧人們呼喝馬羣的哨聲,又像運動員登臨絕頂後的喜悅長嘯。
“那聲音真是奇怪。”楚楚屏住呼吸靜聽之後,由衷地感嘆,“怎麼之前從未聽過呢?”
血膽蠱婆回答:“少主,我也感到奇怪,因爲所有的線報中,從未提及此事。我見蠱蟲停止前進,便命令手下吹笛發聲,喝令蠱蟲**。那種情況下,我以爲是哥舒水袖背水一戰,發出怪聲恫嚇蠱蟲,所以敵人的吼聲越強,我就大聲命令手下將笛聲不斷拔高。”
楚楚搖頭嘆息:“那樣一來,蠱奴豈不是會造成嚴重的內傷?”
她提到“蠱奴”的名字,那當然是指跟隨血膽蠱婆驅趕蠱蟲的下等人。
血膽蠱婆點頭:“是,兩名蠱奴當場吐血,但在笛聲督促之下,蠱蟲也有三分之一成功地侵入了那小屋之內。”
我記得小屋橫豎不過八步長短,大概算下來,也就是二十餘個平方。蠱蟲那麼多,別說是進去三分之一,就算只有十分之一進入,地面也已經鋪平了。
“然後呢?”楚楚問。
血膽蠱婆一邊思索一邊回答:“我對這些蠱蟲飼養久了,心念已經近乎相通。它們進入小屋,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墜入了萬丈海淵,瞬間被冰冷的海水吞沒。我知道情況不對,只遲疑了十秒鐘,就命令蠱奴吹笛收兵。可是,十秒鐘已經太久了,我站在屋頂看着,那小屋裡猛地涌出白亮亮的一股大水來,由門口奔涌而出,瞬間將小樹林浸泡起來,水深足有兩尺。除了赤鱗飛蛾外,其它蠱蟲全都落水。更可怕的是,那股大水能出能收,剛剛淹沒小樹林,接着便迅速回退,將所有浸水的蠱蟲一起帶走,一條都沒剩下。我能感知到,被淹的蠱蟲已經全部陣亡於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海淵之中。”
畫面也完全印證了血膽蠱婆的話,大水從小屋內噴涌出來時的情景,像一隻大海怪在急速吐水。門檻到門楣的高度爲兩米,門寬一米,這兩個平方的橫截面積之內,全部被水充滿。
水是青黑色的,跟暴雨來臨時的海面同一顏色。
海水衝入小樹林,只幾秒鐘,就把所有的楊樹淹了個遍。
原來,小樹林的位置是整體下限的,比四周的地面低兩尺半左右。所以,當那樣的海水急速注入時,便將那裡變成了一個長方形的水池。
古語說:覆水難收。不過這股水也真是奇怪,灌滿小樹林之後,急速倒退回去,既不要樹葉,也不要垃圾,只將地上那些蠱蟲帶走了。這完全打破了古人的理論,讓人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有影像作證,誰也不會相信同樣多的水會從同一扇門裡退回去。
“完美,就像錄影帶回放一樣。”楚楚也讚歎。
我們都知道,那不是回放,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
昔日關雲長借天雨、河水之力水淹七軍,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三重作用結果,但今天哥舒水袖只有地利而沒有天時、人和,就毫不費力地殺死了血膽蠱婆率領的蠱蟲,這種奇術真是神乎其技。
後面的錄像資料還有很多,但小樹林中卻再沒有任何動靜,而血膽蠱婆也非常識趣,沒做第二次嘗試。
血膽蠱婆撳下了停止按鈕,靜等楚楚發話。
良久,楚楚才緩緩地說:“真正可怕的不是哥舒水袖,而是隱藏在哥舒水袖後面的力量。齊眉被尊爲‘省城第一門客’,同樣他也不夠可怕,可怕的是隱身幕後的哥舒水袖。所以,我們在濟南很可能遭遇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窘迫局面。這種情況下,我們務必追求一擊必殺,只要開戰,絕對不給敵人留下喘息之機,一刀到尾,絕不手軟。”
她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似乎這段錄像讓她有點勞力耗神。
血膽蠱婆點頭回應:“是,少主,我們都記住了。”
楚楚轉身看着我:“大哥,你先稍坐,我去見見來客。”
我點點頭,送她出門。
她那麼年輕,卻要承擔統率血膽蠱婆等苗疆羣雄的重任,也真是難爲她了。
“大哥,請留步。”楚楚在門外走廊裡站住,微笑着向我躬身致謝。
“楚楚,再多事也要慢慢來,急不得。”我安慰她。
她的模樣如鄰家小妹一般,我總是下意識地要張開臂膀保護她。這一點,跟與唐晚在一起有些不同。
“謝謝大哥關懷,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她點點頭,向着走廊盡頭走去。
血膽蠱婆向我望了一眼,表情眼神十分複雜。
“什麼?”我問。
血膽蠱婆哦了一聲,砸着嘴感嘆:“少主……少主從來沒對一個人保持這樣的態度,我真是奇怪,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的時候,怎麼會顯得……如此……和諧?”
她拔腿要走,卻又回身補充:“少主還是個孩子,你若是……故意誘惑她,苗疆的報復手段一定讓你後悔今日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我淡淡地一笑,退回來關門,懶得理會血膽蠱婆。
只有心靈齷蹉的人才會將別人想的同樣齷蹉,所以血膽蠱婆的話從我左耳朵進,又從右耳朵出,不留任何痕跡。
筆記本電腦仍然開着,我動了動鼠標,第二遍觀看那段錄像。
濟南又名“泉城”,是一個地下多水的城市,而且是天然泉水,水質天下無雙。雖然如此,哥舒水袖拿來擊敗苗疆蠱術的卻並非泉水,而是海水。這一點,我從水的顏色上就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來,絕對不會搞錯。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海水由哪裡來?”
距離濟南最近的海水是在東營、壽光、羊口、蓬萊、煙臺、青島、日照這一條線,直線相距二百公里到五百公里之間。
哥舒水袖不是水神,她有什麼能力能在瞬間調集幾百噸海水禦敵?難不成,她真的是坐鎮海眼,所以長袖善舞,借用海水之力的時候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那麼,問題迴歸原點,那麼洶涌的一股大水是從小屋哪個部分涌出來?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哥舒水袖打坐的木牀之下。
我注意過,圍繞木牀佈置着很粗的防水電纜,那一定是有特殊作用的。
這一次的蠱蟲進攻僅僅是試探性的,我能感覺出來,損失了那部分蠱蟲之後,無論是楚楚還是血膽蠱婆,都沒有表現出惋惜的樣子。再聯想到辛藍白那張寫着“滿山遍野全是蠱”的紙條,我就能判斷出楚楚能夠調動的蠱蟲不計其數。
前面我提到的古籍文獻中對於“蠱”的定義非常晦澀,認爲“毒蟲齧噬、剩者爲蠱”,所以大多數江湖人物的思想意識還停留在“物以稀爲貴、蠱蟲極難得”的階段。而我現在覺得,隨着科技進步,生物技術在近百年來已經獲得了突飛猛進、日新月異的發展,而苗疆人又善於鑽研,其“制蠱”之術應該早就加入了新的手段,“蠱”這種東西早就能夠被批量生產。那麼,很明顯,苗疆煉蠱師的戰鬥力也已經數十倍、數百倍增長,到了可以與中原江湖分庭抗禮的地步。誰如果再小瞧他們,以爲他們是“化外之民”,可以隨意愚弄,那就實在是錯得一去千里了。
錄像放完,我坐在沙發上沉思,在心裡反覆回放進入這房間之後的每一個細節。
我不是自作多情、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但在楚楚面前,我的確覺得自由自在,說話做事信手拈來,沒有任何磕磕絆絆之處。換而言之,我在她面前表現出的是真正的“夏天石”這個人,沒有一絲僞裝,更沒有侷促感、急迫感。
反之,在唐晚那裡,我因爲遇到的全都是急事、壞事、窘事的緣故,幾乎每一分鐘都處於窮途末路、危機重重之中,用一個字就能概括,那就是“累”。我是真的累了,甚至一想到走出這個房間之後,又要陷入那種奔忙、繁複、混亂、艱苦的生活狀態,就不由得有些忐忑。
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貪圖安逸、厭惡奔忙的,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古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西楚霸王項羽,也有坐擁紅顏知己虞姬,不肯橫槍躍馬激戰的懈怠。
兩邊臥室的門全都開着,只要我想,可以在此刻屋內空無一人的情況下,任意搜索翻檢,去了解楚楚的一切。
“如果唐晚在這裡,一定會抓住機會翻找,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自言自語。
同樣的,那個紙袋也在桌上,我想了解什麼,動動手指就能打開,把燕歌行交出的資料瀏覽個遍。
“她相信我,我怎能做這種事?”我搖頭嘆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究其實,我一直想讓自己成爲“君子”,並且以君子的那些標準來要求自己,這種性格跟普通的江湖人物完全格格不入。江湖上那些刀頭舔血的人從來都是隻看眼前、不顧以後,爲了一己私利,可以毫無顧忌地損害別人的利益。
我不是他們,也不想做他們那樣的人。
“叮鈴鈴”,茶几一角放着的楚楚的電話突然響起來。
與此同時,我口袋裡的電話也振動起來。進入索菲特銀座之前,我特意把電話調到了振動,以便於跟唐晚聯繫。
我先看自己的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是“唐晚”二字。
再看楚楚的電話,則是“哥舒飛天水中花”七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