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早餐真是豐盛,光是牛肉就有四個品種,而且還有不同大小的四個白水煮蛋。另外,還有四種顏色不同的蔬菜,分別是紅、黃、綠、藍四色。主食和湯亦是四種、四碗,擺了滿滿一桌。
看我連連皺眉,唐桑馬上解釋:“領導說,康復食譜由陳先生決定,與普通的病號餐完全不同,請您儘量配合。領導還說,大運動量、高熱量食譜是相輔相成的,要想達成心願,就要對自己進行深度改變。否則,一切大志,都是空談。”
我相信這些話都是張全中說的,只有他才瞭解我想什麼,每一句話都擊中了我的要害。
“改變自己,改變世界。”這八個字就是張全中要透過唐桑告訴我的。
我坐下,把桌上的食物一樣一樣送入口中,一絲不苟地咀嚼嚥下。
從現在起,我的身體不是自己的,而是屬於我、連城璧兩個人共同所有。當我變成鋼筋鐵骨之後,才能打破一切壁障,帶連城璧重回江湖巔峰。
唐桑站在一邊替我剝開那四個大小不一的白水煮蛋,並一一告訴我它們分別是大雁蛋、孔雀蛋、鸚鵡蛋、鴿子蛋。
鴿子蛋並不罕見,但前三種蛋我卻是第一次見到。
我雖然背對暗門,卻感覺到老頭子正在遠遠地審視我。所以,我一個字都不多說,只是默默吃飯。
進餐結束時,唐桑又說:“夏先生,領導吩咐,你有任何要求,我都會百分之百滿足。所以,無論任何時候,只要你需要,就請告訴我。”
我無聲地搖頭,沒有看她一眼,起身走入健身房。
除了練武,我沒有任何要求。接下來這一個月,我把自己當成是練武的機器,不會有任何多餘的想法。這一點,無需張全中提醒,我也能嚴格自律。
“想到答案了嗎?”老頭子問。
我雙手抱拳,向對方深深鞠躬:“老師,恕弟子愚鈍,沒有想到答案,還請老師指教。”
一頓飯工夫,我找到了自己的正確定位,完全放棄自尊,將自己當成“機器”。機器是沒有尊嚴的,更沒有所謂的自我意識,別人灌輸什麼,就會機械地執行,絕對不會費力思考。
思考會浪費時間,我不想多浪費哪怕一分鐘。
老頭子有些意外,“哦”了一聲,連退三步,緊盯着我。
我沉默地望着他,等他說出答案。
“這小子,怎麼轉眼間跟換了個人似的?”他挑着眉毛嘀咕。
仔細看來,他雖然瘦削,但並不猥瑣,只是身體、五官都比常人縮小了兩三號,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有一雙略微凹陷、目光深邃的眼,眉骨高聳,雙眉斜挑,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我絕對沒有見過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戰鬥的關鍵,就是用最堅硬的部位去攻擊對方最柔軟之處。如果每一次戰鬥、每一次出拳出腳都遵循這一原則,那麼十擊之內,對方必敗,百擊之內,對方必死。這,就是戰鬥的秘訣。”老頭子說。
我腦中一轉,這些話是“無厚入有間、至堅攻至柔”兩句話的翻版,但卻更直接、更易懂、更白話,即使是三歲孩童、八十老嫗也能迅速理解。
“好。”我又向對方深鞠一躬。
高手教學,往往給予學生醍醐灌頂般的感受,只需寥寥數語,就能令學生茅塞頓開。遇見這樣的老師,是我的幸運。正因如此,我只要聽懂了,馬上給他迴應,提醒他教下一條。
“剛剛我說的是戰鬥目標,現在我講戰鬥方式。天下武功,無不可破,唯快不破——這句話來自於嵩山少林寺羅漢堂首座空忍禪師。中國自古就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一說,羅漢堂又是寺內研究最上乘武功的核心之地,所以空忍禪師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中國武術中的無上精髓。快,是戰鬥的最佳方式,如果再配合上一條,那麼,遇到一百個敵人,你就能擊敗九十九個。”老頭子說。
我能夠理解“唯快不破”的武學真理,接下來該學的就是如何才能達到“快”的境界。
“好,請告訴我,怎樣才能出手更快?”我立即提問。
“木人樁、梨形球、彈簧錘是循序漸進的三種輔助工具,各練三天之後,我會教你截拳道大師李小龍的練功方法。”他一邊點頭一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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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人樁在健身房的東北角,梨形球在東南角,彈簧錘在西南角,唯獨西北角還空着。
現代化技術給武術教學帶來了最大的便利,根本無需武功秘籍、師父演示,木人樁後面的牆上就掛着大屏幕,循環播放着國術高手們練習木人樁的片段。
在中國武術中,各個流派擊打木人樁的手法差別極大。當下,宣傳最廣、影響面最大的是廣東詠春派的木人樁練習套路,這也是得益於大電影《葉問》的火熱上映以及著名功夫巨星甄子丹的傾情演出。
我之前從未練過木人樁,而屏幕上的演示片段也十分簡練,並不教授基本的馬步和拳法,而是由一名拖着長辮子的古裝武師直接展示一指刺中木人樁要害的動作。
那人的雙手食指、中指始終緊並在一起,每次攻擊,都是以“戳戮”的手法,攻擊木人樁的眼部、耳根、喉部、腋窩,身法手法並不華麗,但卻簡單有效。
“快、最堅硬部位攻最柔軟之處、無厚入有間、至堅攻至柔”——連看了十幾遍演示後,我對以上四條關鍵戰鬥法則有了融會貫通的深入瞭解。
我開始慢慢練習擊打木人樁,潛心體會指尖刺中對方要害時的巨大破壞性。
刺中眼部,對方立即雙目失明;刺中耳根,對方暈厥;刺中喉部,對方不能呼吸;刺中腋窩,對方半身麻痹。所以,眼、耳、喉、腋都是一個正常人的要害,也是格鬥中對手拼命保護的罩門。
“我只有無限加快,才能避開對方的防守,一擊必中,一擊必殺。真正的殺敵之術並不需要削鐵如泥的寶刀寶劍,只需要比敵人的要害稍稍堅硬幾分。”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眼中豁然開朗,再看那木人樁,竟然處處都是可攻擊之點。
老頭子教給我的要訣果然實用,要想殺人,最快、最便利、最張手即來、俯拾即是的就是一個人的兩隻手。只有把自己的手練成最犀利的武器,才能百戰不殆。
正如北歐獵人們的那個笑話一樣,兩個獵人在森林中遇到飢餓的黑熊,其中一個拔腿飛奔,另一個則崩潰倒下,並且向同伴哀嘆根本跑不過黑熊。飛奔的獵人直言,跑不過熊不重要,重要的是跑得過同伴就好,狗熊吃一人即能果腹,所以只要跑得過同伴,就等於是跑得過狗熊。
人與人的對戰亦是如此,只要擊中對手軟肋,就能閃電獲勝,根本不用考慮其它。
我並沒有花一整天時間去研究木人樁,而只練了兩個小時,即轉向梨形球。
梨形球的要旨是“避開敵人攻擊後火速還擊”,強調的是“靈活閃避”這一點。至於如何攻擊,當然遵循“快、堅硬攻柔弱”這兩條基本原則。
半小時後,我便轉向彈簧錘。
與輕靈飄忽的梨形球不同,彈簧球的反彈又快又重,就像面對一箇中量級的拳手,每次閃避不及,都會被它狠狠砸中臉部或者胸部。
在長達三小時的訓練中,我逐漸意識到,躲閃不是辦法,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通過見縫插針、犀利多變的進攻來遏制對方的攻勢。只要達到攻擊得手與被擊中次數的比率超過半數,那就能最終獲勝。
午飯之前,我已經在木人樁、梨形球、彈簧錘三者之間遊刃有餘地轉換戰鬥理念,隨心所欲地進攻、後退、閃避,完全掌握了面對不同對手時的臨場應變能力。
老頭子始終留在健身房裡,但並不出聲指點,只是默默觀察。
午餐仍然豐盛,我像練功一樣努力進餐,把吃飯當成一種與練功同等重要的任務。
“給你看個好玩意兒。”老頭子坐到我對面,左掌一撒,兩個健身球落在餐桌正中。
“教我更多有用的東西。”我低頭繼續吃飯,不理會那兩個健身球。
老頭子嘿嘿一笑,手指一撥,兩個健身球滴溜溜亂轉。
“我想學更深奧、更犀利的格鬥術。”我又說。
如果木人樁、梨形球、彈簧錘都需要練習數天的話,那麼要想成爲格鬥高手,只怕三年五年都未必有希望。
連城璧等不了那麼久,我怕自己也沒有足夠的耐心與韌性。
“什麼是更深奧、更犀利的格鬥術?你有目標嗎?”老頭子問。
“一招斃敵。”我只回答了四個字。
古人“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的句子已經不適用於目前的情況,只有震懾敵膽的高速殺戮,纔能有效解決我面臨的難題。或者說,只有無限提高自己的江湖地位,才能讓進擊之路變得平坦一些。
“好,好。”老頭子點頭。
“什麼時候開始?”我問。
“就是現在。”老頭子回答。
他伸出食指一點,按住一個銀球。
那銀球周身雕刻着複雜的獸紋,但卻不是普通虎豹、貔貅之類,而是一隻多眼、多口、多手、多尾的動物。
老頭子撥弄銀球,將怪物最大的一張嘴對着我。
“什麼?”我猜不透他要幹什麼。
“好玩的東西就在裡面。”他用小指勾住了怪物嘴中的一個拉環,慢慢向外拉出。
那拉環連着一條半寸寬的純銀薄片,薄片鏤空,竟然是一連串正在習武的人形。每個人形所佔的長度也是半寸,當老頭子把銀片拉出半尺長的時候,展示在我眼前的就是十個武者的動作。
我仔細觀察,十個武者使用的全都是大刀、棍棒、鐵錘、金瓜等等力量型武器,其身法剛猛之至,個個都在以金剛猛撲、泰山壓頂之勢向前狂攻。
這樣的大力猛攻之下,自然可以一招斃敵,但自身消耗極大,不可能長時間作戰。
我緩緩搖頭:“老師,我要學的不是這個。”
老頭子一笑,又向外拉,給我看另外十個武者圖形。
這十個武者使用的都是弓箭、弩匣、流星錘、燕子鏢之類的遠程攻擊武器,殺人之術雖然巧妙,卻也不是我需要的。
接着,老頭子又向我展示了另外兩組武者,一組是練習短刃搏擊、猱進刺殺之術的,如同扶桑忍者一般;一組是藉助於猛禽、靈蛇等動物殺人,十分複雜,練習起來肯定事倍功半。
我對這四組武者代表的奇藝都不感興趣,頻頻搖頭,謝絕了老頭子的推薦。
老頭子鬆開小指,銀片收縮,自動捲入銀球之中。
“這些都是你說的一招斃敵之術,可你卻一個都看不上?”他有些悻悻然。
我低頭吃飯,皺眉思索。
“我到底要學什麼?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功與名……我說想學一招斃敵,但根本目的不是殺人,而是以殺止殺,清除鮫人流毒,讓濟南城恢復和諧安寧的社會秩序,讓那些對奇術一無所知的老百姓過上平靜的生活。我該學什麼?他能教我嗎?”我暗中自問。
“他要教”跟“我要學”是兩回事,我必須按照自己的思路找尋方向,不盲目,不慌亂,才能學有所成。
“那銀球裡有什麼?”我的目光落在另一隻球上。
“帝王之術。”老頭子回答。
這一次,他並沒有向我展示的意思,而是將兩個銀球拿起來,順手放入口袋。
“老師,什麼是帝王之術?”我問。
老頭子搖頭:“那是連我都沒弄明白的問題,你還是不要問了,問了我也無法解答。接下來,你還是繼續練習木人樁、梨形球和彈簧錘吧,這些基礎功夫必須幾千遍、幾萬遍練習纔會形成肌肉記憶,在臨敵對戰中發揮作用。”
飯後,我按照唐桑所說,先臥牀休息三小時,才能繼續去健身房訓練。
病房裡的筆記本電腦被固定在一支液壓搖臂上,我半躺在牀上,輕輕一拉,就能把電腦拖過來,繼續閱讀資料。
在“鮫人鬼市”那一部分資料中提到過,鮫人不管用任何方法獲得寶物,最終都是爲了進貢給鮫人之主,以換取一些有限的自由。寶物的價值直接決定了這種“自由”的寬泛度,舉例來說,有鮫人進貢廣西夜明珠和緬甸玉,能夠換取五年自由,可以在全世界範圍內任意旅行遷徙,不受任何限制;有人進貢了唐代皇帝御筆手書的《赦東海生靈卷》,則換來了十年自由;有人進貢了法蘭西皇帝遠征非洲時獲得的法老王權杖,則換來了二十年自由……鮫人的進貢方式、估價方式很奇怪,似乎並沒有什麼固定的依據,全都憑着鮫人之主的一道命令,就能各取所需,得到“有限的自由”。
在中國,保有古董文物最多的地方自然是京師故宮。如果有某種方法將那裡的寶物全都席捲一空,大概就足以換取靜官小舞的終身自由了。不過,這終究是一句空話,現代盜術高手想從故宮帶走一根針、一縷線都無法得手,更何況是拿走全部寶物了。
現在,唯一可行的方向就是瞄準民間收藏家,攫取其最有價值的藏品,借花獻佛,爲靜官小舞贖身。
濟南城藏家衆多,而且有英雄山、北園這兩大民間古玩集散地,價值連城的寶物時有出現,在全國收藏界的地位不輸於京城潘家園。
“爲了靜官小舞,讓張全中去逾牆爲盜,恐怕不是件難事。接下來,另一個關鍵環節就是深入鮫人羣落之內,探聽到底什麼樣的寶物才符合它們的價值觀……”我邊看邊想,一陣倦意襲來,抱着筆記本電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