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我的手機震動起來。
取出手機一看,是連城璧發來的短訊:“獲得了一些西洋壁畫的資料,很詭秘,地底可能大凶。我看得見廣場上的情況,勿慌,二十分鐘後,你向東走,校門口見。”
“地底大凶”——這個結論似乎早在我意料之中。
我回了個“好”字,然後繼續伏在女孩子肩頭傾聽。
“先生,我可以給你更多……”女孩子的手動起來,碰觸到了我的腰帶。
我冷哼一聲,按住她的手。
“先生,我的時間很寶貴,真的……要是方便的話,我們儘快解決……”她又說。
“給我二十分鐘。”我貼着她的耳朵說。
女孩子膩笑:“嗯,嗯,我懂,我懂。”
我不理會她怎麼想,閉上眼睛,平心靜氣地聽張運打電話。
“你就在洪家樓夜市上呢?好,你趕緊過來,我在山大老校門口的廣場上,你過來就能看見。什麼?你那些貨?一起帶過來吧,我看看,要倒是不一定要,但我少不了你好處。”張運對着電話說。
只說了這簡單幾句話,他就掛了電話。
“等吧,華子,就在西邊呢,幾分鐘就過來。”張運告訴孫華子。
“好嘞!等着吧。”孫華子笑嘻嘻地說。
他此人的笑聲總是給人不懷好意的感覺,像是一條暗地裡齜着牙的野狗。
反思連城璧的短信,其中有“西洋壁畫”一詞,讓我聯想到教堂中的壁畫。
西洋壁畫並不符合東方人的審美觀點,所以我從前去教堂的時候,總是匆匆一瞥,或者是低頭而過,很少注意壁畫裡的內容。
當然,以我對教堂的理解,大部分壁畫都是以聖父、聖母、聖子的生活爲主要內容,與“詭秘”扯不上關係。
我向上島咖啡二樓望去,連城璧與阿達一起站起來,先後離開了那張桌子。
黑客是網絡世界裡的刺客,總是能夠撕裂服務器的層層保護,拿到自己想要的資料。所以,幾乎所有的網絡經營者、使用者都對黑客又恨又怕,巴不得對這個羣體敬而遠之。
我知道,阿達既然來見連城璧,就會帶來長江服務器上的東西,譬如連城璧剛剛在短訊裡說的“西洋壁畫”。
“先生……哥,您饒了我吧,我實在……我不能把時間全都耗在這裡啊?要是您今晚上不包我,我還得找別的活去呢。一百塊錢,我不能陪您一晚上吧?哥,給個痛快話吧,要麼去開房,要麼咱就一拍兩散,各忙各的,行不行啊我的哥?”我懷裡這女孩子忍耐力到了極限,焦躁不安地扭動着,像條吃錯了藥的泥鰍。
我又抽出一百塊錢,塞給她。
她倒是手腳麻利,先是把錢左右摸了兩把,確認不是假幣,然後把它塞進長筒襪裡。
幹她這一行的,爹親孃親不如錢親,出來賣就是爲了錢,有錢百依百順,沒錢馬上變臉。
只要連城璧過來,我就退到山大門口去,結束這段難捱的監聽之旅。
我謹慎地換了個姿勢,半邊腮貼着女孩子的耳朵,雙眼向左斜,瞄見了坐在長椅上的張運和孫華子。
兩人各自攥着手機,扭着頭向西面夜市看,並未將坐在這邊的我和女孩子放在眼裡。
“張爺。”有個穿着黑色肥大衛衣、石磨藍牛仔褲的小黑胖子從人羣裡鑽出來,手裡拎着一個黑色的旅行包,裡面鼓鼓囊囊的,裝着不少東西。
張運站起來招手:“強子,在這裡呢,過來過來。”
小黑胖子跑過來,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放,先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煙盒,跟張運、孫華子各敬了一支菸。
“強子,這是你華子哥。”張運介紹。
小黑胖子點頭哈腰:“華子哥我認識,全福橋一代,誰不知道華子哥大名啊?小弟李強,請華子哥多關照。”
孫華子大刺刺地坐着,屁股都沒擡,只點點頭。
“強子,叫你過來,是問問上次你從教堂順的那幾樣東西。你是撈偏門的行家,對洪家樓一帶的老房子熟。我就問你一句話,教堂、山大老校這邊下面的地道你去過嗎?”張運沒有過多鋪墊,一句話直奔主題。
李強想了想,蹲下身,嗤啦一聲拉開了旅行包的拉鍊。
“什麼意思?”孫華子問。
“兩位,你們看看這袋子裡的好玩意兒,就知道我肯定是去過下面了。”李強得意地說。
“拿出來吧。”孫華子大大咧咧地說。
“別。”張運舉手阻止,“廣場上到處是眼,別惹麻煩。”
他走過去,手伸進袋子裡,左左右右摸了兩分鐘。
“張爺,這裡有鬼子、舊政府的全套官銜徽章,還有鬼子的剖腹短刀、舊政府的總統劍,另外還有些舊政府間諜用的照相機、掌心雷、自殺金牙等等小玩意兒。大東西不是沒有,但帶着累贅,地攤上也不好找買家,所以都沒帶出來。”李強說。
濟南城在過去是戰略要地,百年來在此發生的戰鬥數百起,有些更是列入史冊的關鍵性戰役。所以,李強說的這些東西,本地很容易弄到,並不一定要進入舊政府的運兵道里去。
我的意思是,單憑張運的這幾個問題,很難鑑別李強有沒有到過運兵道。
張運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強子,除了硬貨,還有別的嗎?”
李強搖頭:“沒有,那些子彈、炮彈之類的,早就鏽成鐵疙瘩了,看都沒法看。”
張運清了清喉嚨,追問一句:“強子,運兵道里有怪物嗎?”
此言一出,李強捂着嘴大笑:“張爺,你……你開什麼玩笑?我們撈偏門這一行要是怕怪物,那還怎麼幹活?”
張運氣得悶哼了一聲:“你只回答我,有還是沒有就好了。”
李強立刻回答:“是是張爺,我無意冒犯,地道里沒有怪物,也沒有死者屍骸。當然,也沒有咱老濟南人傳聞的地下金磚、現大洋之類。”
孫華子聽了有些泄氣,焦躁地抖着腿:“沒有?真沒有?”
李強攤開手:“真沒有,要是我能弄到金磚,還幹這種小買賣嗎?”
本來,這個說法能安張運、孫華子的心,但繞來繞去,張運疑心已起,再難紓解。
其實,現在的問題也相對簡單,只要等到凌晨一點,跟着那姓萬的下地道,一切疑點也就迎刃而解了。只不過,圖窮匕見之時,是好是歹,任何後果都得死扛下來,扛不住就是個死,沒有什麼好說的。
張運想通過詢問李強給自己買個雙保險,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自小在老城區長大,知道像李強這種衚衕串子、大忽悠根本靠不住,本質上就是些“有奶就是娘”的濟南小混混。
現在,我開始佩服連城璧的決定了,先讓張運等人進地道探路,把該踩的雷都踩響了,然後秦王會的人再出面,摘取勝利果實。
如此好計,巧妙之極。
李強見張運不開口,遂又說:“張爺,您要是不相信,我現在就帶你們找個盜洞下去看看,一是表明我這些貨都是正品,二是讓你們放心,地下什麼都沒有,都是空的。”
盜洞結構複雜,不是普通人能鑽的。
由此可見,李強根本沒有誠意,而是故意將張運一軍,以證明自己賣的東西都是好玩意兒。
張運搖頭:“不必了,強子,咱們爺倆相處不是一天兩天了,當然信得過你。”
他取出三百塊錢,交給李強:“你先去吧,再有需要,我給你打電話。”
這一次,他們有姓萬的那樣的嚮導,肯定不會再請李強這類撈偏門的了。
李強接過錢,雖然有點悻悻的,不甚滿意,但也沒再說什麼,拎着旅行袋離去。
孫華子重重地啐了一口痰,恨恨地罵:“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就想向咱們推銷那些破玩意兒,說話連個準譜都沒有。”
張運無語,悶頭苦思。
作爲民俗專家,他比普通人更瞭解濟南的戰爭史、民俗史,自然會將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細節聯繫起來,形成一套完整的思路。
“老張,你別擔心,我可以叫收貨的那票兄弟過來給咱們壯膽。怎麼樣?”孫華子說。
張運立刻搖頭:“不行不行不行,華子,這樣玩,我們就站不住腳了。本來,咱賺的是販子錢,收貨的直接進來,鵲巢鳩佔,哪一碗水還能留給咱?無論如何,咱拿到貨之後,再去找那些人。你千萬聽我的,別衝動,也別裡外不分了。”
兩人再次話不投機,又沉默下去。
我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收到了連城璧的第二條短訊:“已到校門,速來。”
“走,去山大校門。”我對懷裡的女孩子說。
她早就坐夠了,立刻鬆開我的腰,長長地鬆了口氣。
我不敢大意,仍舊用左臂摟着她的肩膀,慢慢離開了石凳。
到了山大門口,連城璧一個人站在一個書報亭的側面陰影裡,抱着胳膊,沉默不語。
分開僅僅一個小時,她的情緒似乎又低沉了許多。
爲了安全起見,我摟着那女孩子到了連城璧旁邊才放手。
“哎呀我的哥啊,你這……做你這單生意真是費神費腦子加上費力氣。二百塊錢,你這活活要把我憋死啊?”女孩子大吐苦水。
連城璧皺着眉看着我,眉鋒一挑,無聲地問詢。
“打掩護,沒辦法,他們三個來得太急,我怕暴露了,臨時拖着這位小姐幫我打掩護。”我趕緊解釋。
女孩子向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怎麼了?什麼意思?”我問。
連城璧語帶譏諷,替我回答:“要錢唄——國家法律規定,用工單位必須按勞取酬。你用了人家,不付錢還行?”
我有點憋屈,但是這種情況下,越解釋越是蒼白無力。
“好好好。”我連連點頭,把第三張一百元紙幣放在那女孩子掌心裡,“你趕緊走,趕緊趕緊走,別讓我再看見你。”
古語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今天我才見識到,其實前者是集無情、無義、無德、無品、不要臉、噁心人、奸詐、惡毒於一身,簡直就是我們這個社會的不治之症、毒瘤敗類。
此獠不除,社會主義國家永遠沒有太平盛世、家庭和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