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晚上。爐竈上坐着一壺熱水,另一口爐竈上是竹籠屜,裡面溫着一碟蕎麥麪兒拈的粉團點心。這是預備給秦子敬晚上喝茶用的。

經過一天的折騰,廚帳裡的三個人都顯得很疲憊。連肥貓都比往日安靜,早早地就窩進了自己的貓窩裡。

爐火的黃光跳躍着,魯冰花坐在半截樹墩上,杜若坐在一塊青石上,南燭撿了個裝花生的袋子坐着,三個人圍着一塊方形面板吃飯。簡陋,平淡卻安心。白天的激流澎湃似乎被飯桌上搖晃的燭光阻擋在廚帳之外。心能安靜的地方,就是世外桃源。

飯桌上,南燭炒了一個蒜香葦根魚,做法簡單,一點油,一點蒜,熱鍋之後倒進這江裡抓的小根魚,熱熱辣辣地一炒,濃香爽口。再就着點花生鹹菜,三個人自己吃飯。

南燭女紅不咋地,炒菜做飯的水平倒是不低。大約而是因爲她自己嘴饞愛吃,二哥以前又吃得講究的緣故。“你要是個姑娘,光這手藝就能把人訓得服服帖帖。相公不聽話了,只要吼一聲‘老孃不給你飯吃’,男人立刻老實。”魯冰花嘴多,邊吃邊打趣南燭。

這種人就屬於吃了人的嘴也不軟的類型,天生欠揍,五行缺德。

南燭聽了便哭笑不得地道:“男人要是因爲一頓飯就把心留住了,該省了多少姑娘家的心。全天下的姑娘們什麼都不用學了,光學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了。”

“哎喲,還真有這話,不是說要留住人,要留住胃嗎?”魯冰花對這些閨房裡的私家話倒是熟得很。張口就來,而且無所顧忌。南燭跟魯冰花聊天時比跟錦繡聊天還自在。

杜若仍然顯得有心事,只顧着吃,難得的不插話。

但他也不愣,光挑魚吃。

“對了小南南,你之前說你沒出過門,你今天那些題是從哪裡知道的?”魯冰花問,“你說的那些,連我都想不到。你的回答可不像是沒出過門的。”

南燭一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是我跟哥哥小時候玩的遊戲。”

“遊戲?”魯冰花追問。

“我哥哥……嗯,我哥哥小時候身體不好,但是愛看書,我家也有很多的書。爲了打發時間,哥哥經常用書裡的物品做題,簡單的說就是把書上的材質、物品、還有稀奇古怪的要求或者事件寫在不同的紙上,然後抓鬮來出題。有時候題目會很奇怪,光把題目聯繫到一起都要費腦子。比如:南山的豆腐、108層、會走動。哥哥便自己做自己解,又或者自己做了我來解。”南燭回答。話一出口,南燭自己心裡的疑問卻更甚。是的,她一直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早在解題時她就覺得哪裡不對——成國的二皇子怎麼會出哥哥的題?

南燭看見魯冰花跟杜若兩個一起在盯着自己。忍不住問:“怎麼了?”

魯冰花夾了一口魚道:“你哥哥跟你玩這個?”

“對啊。”

“誰教的你哥哥?”魯冰花又問。

南燭仔細想了一回道:“好像是爹帶來的一個叔叔。孃親倒是不喜歡看我們玩。”

魯冰花道:“你真不知道這是什麼遊戲?”

南燭疑惑地道:“難道你們不常玩?咦,莫非這遊戲還有特定的名字不成?”

魯冰花白了她一眼道:“我的小南南,這叫‘採智’。起源於成國皇室。本意是用來訓練皇子們聯繫事物判斷是非的能力。後來才從皇室流傳到民間,難度也降低了許多。一般就是將人名跟要做的事分散到兩張紙上,分別撕成小紙團後抓鬮,取個樂子。青樓雛館裡用這個寫在花簽上,專門用來罰酒用。——你哥哥跟你玩採智,你哥真是嫌腦袋太閒了!我的天,你們倆拿這個當遊戲玩!你你你……”

杜若按住激動的魯冰花道:“叫嚷什麼。小南南什麼都懂,就是不懂成國的事。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杜若說者無心,南燭聽者有意。南燭心裡又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

是啊,成國的人跟事,她幾乎一點都不知道,連大哥都不會在家裡提起。可是爲什麼二哥會跟自己玩這個?而且二哥很喜歡玩。

腦海裡不自覺地出現了二哥拿着劍站在花叢中的模樣。孤零零的二哥踏着落花月光,那天,二哥說他不知道他是誰。一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南燭心裡就難受得發疼。“二哥,你跟爹爹已經離開家了吧?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南燭的手握緊了青衫。

今天這三道題,全是二哥素日裡跟她玩耍過的。只不過平時跟二哥是紙上談兵,而今天三個盒子裡裝的都是實物。

難道只是巧合?

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這麼說來,成國二皇子獻上的圖紙,也是二哥往日裡說過的。

這世上真有思維想法如此相近的兩個人嗎?

南燭的腦袋裡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二哥在成國二皇子手上!二哥莫非是故意用這三道題來告訴自己!

好似巨石投入平靜湖,南燭的腦袋嗡了一聲,整個心徹底亂了。

“不不不,不可能,我要冷靜。冷靜。這只不過是巧合。二哥應該已經在尋藥的路上。——可是萬一真的是被二皇子帶走了呢?——老天,二哥那樣的身體怎麼禁得住成國的嚴寒!——我要去救二哥!——冷靜,冷靜,你去不了成國。你現在連軍營都出不了。二哥一定安好。你想多了。”南燭的心裡一瞬間閃過千百萬個念頭。

南燭越想越覺得心焦,只恨不得立刻飛回二哥身邊去纔好。她一個勁地在心裡祈求上蒼保佑二哥平安。

“話說回來,成國二皇子不是一般人,我琢磨着成國怕是要換太子。太好了,不用大冬天地往雪地裡跑喲。”魯冰花說。

杜若聞言冷笑,壓低了聲音道:“我們這,怕也是開始風起雲涌了。”杜若暗指的自然是今天的事。

魯冰花卻搖搖頭,朝兩人招了招手。三個腦袋瓜子湊近了,魯冰花才壓低了聲音道:“獸醫,這是表象。要是真以爲是太子派人殺沐王就錯了。你們想啊,沐王是一個對他沒影響又有用的皇子,殺他幹嘛?留着以後守江山多好。殺沐王,這不符合邏輯。就算南燭你今天解了題,可太子他又不會未卜先知。我跟你兩說,今天的事跟太子壓根無關。你們兩忘了,今天在大帳裡可是少了一個人。這個人才是真正的關鍵人物。”

“白及?”南燭想起。

“不……”魯冰花話沒說完。

魯冰花話沒說完是因爲他看見大肥貓突然擡起頭望向門簾。這肥貓貪吃愛睡,卻有個最大的好處——警覺。

南燭雖說是習武之人,但她那點警覺性可比不上貓。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迅速落座。

“誰在外面?”南燭提高音量問。

走路不發出聲音的應該是習武之人。

門簾一掀,進來一襲白衣銀甲。不是別人,正是小將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