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班一月一次的小比僅對五等以上在前院上戲的弟子們開放。每月的前三名可者可獲得花夷的親自點撥,奪魁者更是能跟在其身邊學戲三日。
萬萬別小看花夷的親自教導,這可是花家班弟子們做夢都想要得到的機會。
花夷年輕時因其面容白淨,唱腔高絕,與花無鳶並稱爲本朝的“雙花爭豔”,青衣扮相不出其左右。而他比之花無鳶要難得的是,他本是男子,需要花更多的功夫去揣摩女生扮相。一顰一笑,一語一言皆是通過無數次對鏡勤練得來,自然是汲取了女子最美好的精華來模仿,比之花無鳶那等天生佳人多了幾分通透的媚骨,少了幾分如常的隨性。
再者,花夷浸yin戲曲之道三十多年,雖然現下是退出了舞臺,但多年累積的戲曲經驗卻猶如一個聚寶盆,隨便拿出些,都足夠這些年輕弟子們受益匪淺了。
於是乎,小比之上的前三名競爭異常激烈,每個月也總是花夷的親徒青歌兒或者紅衫兒要麼是唐虞高徒止卿這人奪魁,如此機會幾乎從不旁落。
可這次的小比卻隱隱中多了一絲變數,這變數,便來自於剛剛成爲五等戲伶,第一次參加比試的花子妤。
五月末,午後,五等以上弟子約莫二十來人齊齊聚在了無華外的香樟林內。
鬱鬱蔥蔥的樹冠做了天然的屏障,地面是一塊塊方形的草墊鋪開,上面放置了席坐。
首座是兩方矮几並蒲團,擺了杯盞茶水和幾樣時令鮮果,一看就是供花夷和唐虞落座。下首兩側順而往外鋪開合二十四個蒲團,前頭矮几上放置了文房四寶,供參加小比的戲伶落座。而當中空出來的位置則擺了一盞古琴,看樣子也應驗了今日小比的題目——《聽曲作唱》。
不一會兒,除了身份特殊的四大戲伶和一等戲伶照例缺席外,參加小比的二十來位戲伶逐一而來。這些年輕的男女們均有着過人的容貌和氣質,平素裡拿出一兩個在人前都會讓人目不轉睛,如此二十來人齊聚於此,也使得這香樟林內打破了原本的清淨意味,多了些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味道。
因得花夷還未到,弟子們臉色還不算緊張,看向當中草墊上的琴臺,均低聲地議論着今日小比的題目。對於琴曲之道熟悉的弟子悠哉然之,不善此道的則臉色發苦,揣摩着該如何不失臉面纔好。畢竟這是在班主花夷面前,就算不能奪魁,也不能讓班主看輕了自己,不然以後在花家班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
花家姐弟和止卿並茗月四人相約而來,主動湊坐在一處,也就着小比題目互相交換起了意見。
花子紓端坐在蒲團之上,一身深藍的布衫,腰背挺的極直,勃勃英氣從俊朗的面容中透出來,偏偏神態有些小兒家的促狹:“家姐,你是第一次參加小比,緊張不?”
爲了今日的比試,子妤也特意打扮過一番。淺秋色的裙衫,外面罩了件米白色的半袖,一頭秀髮只斜攏了在一側從肩頭瀉下,襯着兩耳小指甲蓋兒大小的珍珠耳釘顯得清麗平和。她聽了身側弟弟的話,先是搖頭,復又點點頭,擡眼看了看四周座位的師兄弟師姐妹們,這才道:“緊張是緊張,卻不是因爲比試的題目。”
“哦,這題目你卻不覺得難麼?”一身青衫的止卿從袖口中拿出一張素白的絹帕,拭了拭額旁細汗,簡單的動作顯得很是不緊不慢,恍若對這次的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神情也一如平常那般恬淡,只環顧了一下林內左右,似乎只對大熱天在太陽底下比試不太適應。
一旁的茗月插了話,圓圓的臉龐上泛起一股甜甜的笑意:“子妤常年跟在唐師父身邊,浸yin於樂曲之道也比咱們多呢,想來是對比試題目沒有放在心上的。”
止卿笑了:“也對,這題目對子妤你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且不說跟在師父身邊比其他同門能得些便宜。就是平日裡你那些小曲兒隨意拿一個出來,想來都足夠對付了。”
“止卿哥,像茗月說的,你也是唐師父的弟子呢,應該比我姐這個半路弟子還要得些便宜?”花子紓也覺得有些熱,大手在耳旁扇扇風,還討好地湊到子妤邊上替她也扇風。
“有你姐在,我自然要靠邊站的。”止卿將絹帕摺好又放回袖口,理了理服色,淡笑道:“我所學乃是唐師父小生之道,子妤卻更得曲藝精髓,是難比擬的。”
“呵,聽你們幾個所言,似乎這次小比的三甲其他人都甭想沾邊了一樣,真是好笑。”
幾人正說這話,冷不防聽到這一聲涼涼的語氣,隨即擡眼望去,卻是那總與花家姐弟過不去的紅衫兒。
她此時才姍姍來遲,一身桃色薄衫,腮邊也是一抹同色的紅暈,在綠樹蔭萌之下猶如一株隨風搖擺的芙蓉花。只是那說話的神色和脣邊一點青痣,將其骨子裡的刻薄本性顯露無疑,真真爲其驕人的美貌減了幾分顏色。
“很好笑麼?”
子妤伸手按住了身邊想要“暴起”的弟弟,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若我能入的三甲,紅衫兒師姐又當如何呢?”
紅衫兒翻了翻白眼,隨意道:“若是你花子妤也能進三甲,我紅衫兒以後就倒過來尊稱你一聲師姐”
不等子妤開口,止卿在一旁皺了皺眉:“紅衫兒,你本就來遲了,還不去自己的位置坐好,在這兒耗神還不如仔細想想等會兒怎麼比試。”
聽見止卿說話,紅衫兒臉色一轉,傲氣十足的神色被一摸嬌羞代替:“這次比試的題目有些與衆不同,想來止卿師兄是勢在必得。也對,您這個唐師父的親傳弟子都如此謙虛,那些個半壺水響叮噹的人也該收斂些纔對。”
子紓是個不能忍的性子:“我說紅衫兒,你已經被唐師父罰了不許上戲一個月,該收斂些的人是誰,恐怕應該你自己照照鏡子纔是”
而子妤只覺得與這個空有美貌而被青歌兒耍得團團轉的人沒有什麼好說的,用手撫了撫耳畔的髮絲,側頭與茗月說起了話來,也懶得再理會她。
止卿的一本正經,子紓的語氣不善,子妤的目中無人紅衫兒自覺無趣,只好瞪了瞪擡眼看着她忍不住發笑的茗月,這才悶悶地哼了一聲只好拂袖而去,前頭自有杏兒等幾個相熟的女弟子圍攏過來,她又擡起了下巴,恢復了往日的傲氣。
“咦,青歌兒師姐呢,怎麼還沒到?”紅衫兒一落座就發現少了青歌兒,張口問道。
杏兒也左右望望:“平日青歌兒師姐都是準時到的,怎麼今日卻比紅衫兒師姐你還遲呢,真是奇了。”
聽了這話,紅衫兒瞪了杏兒一眼:“師父不是還沒到麼,我算什麼遲,真是”
“也對,不但班主沒到,最是準時的唐師父也沒到呢”另一個女弟子附和着插話。
衆人耐着午後的太陽又等了一小會兒,花夷和唐虞這兩個人一個也沒來,倒是大家議論的青歌兒終於踏着一地暑氣翩然而至,直直來到草墊中央:“各位同門,且安靜一下。”
日頭有些烈,青歌兒額上反射出一層薄薄的光暈,顯然是出了些許的細汗。她話一出口,林間嗡嗡的嘈雜聲倒是立馬就消了一半,另一半也隨之漸漸熄了,大家均擡眼注視着她,也不知其有何用意。
見衆人都看向自己,青歌兒柔柔一笑,用着暖糯的聲音開口大聲道:“宮中臨時來了貴人,各位且再稍等片刻,班主與唐師父稍後便到。”
聽的是宮中來人所以耽擱了,止卿立起身來,朝着青歌兒遙遙問道:“師姐,可知宮裡來人所謂何事?”
笑意清淺,青歌兒主動走上前兩步,對着止卿搖頭:“先前我正好跟在班主身邊,所以班主讓我帶了信過來給大家。不過具體所謂何事,卻非我等弟子所能知道的了。”
點點頭,止卿對青歌兒報以一笑,不再多問什麼,隨即坐下。見止卿左右均滿座了,本想借機挨着他落座的青歌兒雖然心裡有一絲不捨,卻也之得轉身往紅衫兒那兒的一個空位走去。
將止卿和青歌兒的互動看在眼裡,子妤心裡頭悶悶的。特別是青歌兒無事人一般,一落座便和紅衫兒等幾個師姐妹聊開了,絲毫無任何不妥之處,好像所有的勾心鬥角,所有的暗中算計都只是耳旁的一縷風,臉皮之厚,讓子妤很是“佩服”,偏偏不能和止卿說明青歌兒此人的底細,子妤心裡頭有些難受,岔開了話題:“止卿,你說這個時候宮裡來人,到底會有什麼事兒呢?畢竟最近可沒有什麼壽宴之類的,節慶也離得遠,最近的不過是中秋,也隔了一個多月。”
“這是五月末了”止卿蹙了蹙眉,薄脣突然微微抿起:“我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兒了”
“啊,對呢,下月就是六月了呢。”茗月也似乎反映了過來,用手捂住嘴脣。
“六月麼”子妤好像也想通了什麼,卻又搖搖頭:“不對啊,每年的選秀不是在七月初八才進行嗎?宮裡怎麼那麼快就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