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曲終

山路溼滑難行,蒼松蔽日遮天,密雨絲從天而降,攜寒氣傾入心脾。木揚邶風執意負雨而行,溼了衣襟,也溼了心。

從現在起,他和她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因爲陌生,所以分道而行,因爲遠離,便不會傷害。她可以繼續做無憂無慮的鳳鳥,無情擾,也就沒了紛擾,安然一生,與天同壽,這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嗎?

所以,從今天起,離她遠一點,再遠一點吧,只要她安然無恙,刻骨相思又算得了什麼?永世不見又如何?呵,永世不見麼……

木揚邶風兀自想着,腳步匆匆,不慎腳下一滑,直直撲倒在地。泥水濺了一身,污了一身青衣,樣子狼狽至極。無聲苦笑,木揚邶風已理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真的再也不見嗎?他真的可以壓制住對她的思念嗎?

“有受傷嗎?”一道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身後,木揚邶風聞聲一愣,猛然扭頭,只見一抹絢爛金衣蹲在身側,正專注的盯着他那雙被泥土弄髒的手。

是焰兒,她怎麼會……

“來!”木揚邶風還沒反應過來,焰兒就已經攙着他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在木揚邶風的驚訝目光中,焰兒仔細的用衣袖擦淨他手上的泥土,在見到那幾條擦傷的傷口時,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便擡頭問道:“很痛嗎?”

此時,木揚邶風已經完全被她的關切驚呆,哪兒還能做出迴應?焰兒便當他默認了。

“肯定很疼,受傷就一定會疼。”焰兒篤定的說着,突然仰頭一笑。“我都沒有受過傷哎,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痛是什麼樣的呢!”

“……那還不好嗎?痛,可不是什麼好滋味呢!”過了許久,木揚邶風才緩過神來。望着她,眼中眷念與感傷盡顯,焰兒看在眼裡,雖不知這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卻也跟着難過起來。

“一會兒就不痛了!”黯然垂眸,焰兒小心的握住了木揚邶風的手。只覺得一股熱氣從手心漫至全身,木揚邶風手心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疤癒合。徒手治傷,這是她在軒轅國就展露過的本領。

“焰兒……”木揚邶風情不自禁的喚出聲,嘶啞的聲音顫抖着,裡面滿滿的都是不捨。焰兒擡頭看他,愣了半晌纔開口。

“我好像見過你……”

愣神,僵住,舒眉,揚脣。木揚邶風笑着搖頭,心裡的傷痛也隨着手心的傷口慢慢癒合了。

“不,我們沒有見過!”堅決否定,僅僅一絲似曾相識,便可撫平他心裡所有的委屈。焰兒啞然,自嘲似的笑了。是啊,若是見過,她又怎能一點都記不起呢?

沒道謝,也未道再見,木揚邶風繼續前行,下一步卻踏出了山林而走進了火神殿。如夢初醒般,他回到了沒有她的地方。

“怎麼會這樣?焰兒呢?”木揚邶風衝向殿上方正襟端坐的火焱。此時的他一身華服,與平時飄逸超脫的風格完全不一樣,王者之風盡現。青兒候在他身前,如影子一般。

“她自然在她該呆的地方。”火焱淡然說着,木揚邶風聽後就要衝過去問個究竟,青兒連忙攔住了她。

“別衝動,焰兒現在很好。”青兒安撫着,回頭看了火

焱一眼,跟着把木揚邶風拉到了殿外。“你先冷靜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剛纔那地方到底是哪裡?爲什麼我出來了焰兒還沒出來?”木揚邶風着急的問,然而他越急,青兒就越是不說話,把他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無奈,木揚邶風只得靜下來,示意青兒先說。

“你也看到焰兒了,活蹦亂跳的,可是這並不代表她已經沒事了。就你剛纔去的地方,那是火焱耗費神力精血築造的世外桃源,焰兒只能呆在那裡才能存活。”青兒說着,略帶擔憂的看了眼殿內,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會這樣……”木揚邶風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他以爲她已經沒事了……一直呆在那裡,她會活得好嗎?孤孤單單一個人……她最怕孤單了。

“是不忍她孤獨一人嗎?”青兒一眼就看透了木揚邶風的想法,擡手理了理散在身前的發,青兒沒打算再跟他繞圈子。“你願意陪她入世嗎?散了這幾百年的道行,受生死輪迴之苦。”

“你說什麼?”木揚邶風一愣,一時間還無法消化青兒的話。青兒也不多解釋,扭頭就要往裡走,木揚邶風連忙追上去。“我願意”三字一出,青兒的腳步這才停住,卻沒有回頭。

“你可想好了,此番入世,你便再也回不到這裡了。沒了靈力,你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一個,該經歷的生死苦痛,你一樣也逃不掉。”

“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她會怎麼樣。”木揚邶風無比堅定,此刻,再沒什麼比焰兒還重要的了。

“她也會入世爲人,這是讓她活着走出湖心世界的唯一方式,否則,她將繼續沉睡不醒。”青兒擡眼看着殿內的火焱,只見他髮絲飛揚,渾身散發着紅色的光暈,連那身形似乎也變得虛幻起來。

知道時間不多了,青兒遂轉身直視着木揚邶風。“你想好了嗎?想好了我馬上送你們去冥界。”

“好!”沒有半點猶豫,木揚邶風當即應下。甚至來不及跟綠心告別,青兒就領着木揚邶風以及鳳祖之靈來到了冥界。忘川河畔,還是長着那些彼岸花,只是花已敗,葉繁生。

走上奈何橋,孟婆表示每個人都要喝她的孟婆湯,不然入世後會擾亂三界秩序。木揚邶風正想着該如何勸說,就見青兒傾身在孟婆耳邊說了句什麼,孟婆渾身一頓,然後便放行了。

將木揚邶風送到奈何橋尾,青兒便不能再過去了。分別時,青兒突然落了淚。

“到了人間,你們不會重新降生,但是你雖保有記憶,卻不一定會和她落在同一處。所以你務必記得,一定要第一時間找到她。有你照顧,他纔會安心。”

這個“他”,木揚邶風當然知道是指的火焱。而他不解的是,火焱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成全了他們呢?然而,有很多事情,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答案。木揚邶風帶着鳳祖之靈踏向了輪迴之路,一切都將重新開始,而之前的一切也將在此時結束。

等那遠去的身影被濃濃白霧掩去,青兒這才轉身。焰兒,這一次,我們都各自安好吧!

“等等等,等待何時休?嘆嘆嘆,嘆有癡心女,爲情白頭。”往回走途徑孟婆面前,那個蒼老的聲音又響

了起來。青兒揚脣一笑,眼波流轉,展絕色嬌顏。

“你等了這麼些年,又何曾怨過?此話,還是你我二人共勉吧!”青兒欠了欠身,視線瞟過奈何橋那頭時突然一頓,但很快又移開了。朝孟婆欠了欠身,青兒拂袖而去。

“唉!”孟婆無由嘆氣,垂眸時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雙翹首黑靴,靴面用金線勾勒着栩栩如生的罌粟圖案,那是他的專屬標誌。

“夢娘,我尋你千年,你竟躲在這裡,好生調皮!”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極力壓抑的平靜下卻藏着洶涌澎湃的情緒。孟婆空洞的目光慢慢回神,皺褶乾枯的皮膚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變化。

“是你不夠用心,我明明就在這裡!”擡頭對上那一雙星眸,老嫗瞬間成絕色。縱觀世間,只有他的情,才解得了她當初喪命時所設封印。

千年等待,確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可是隻要想到未來某一天的相遇,千年也是須臾。所謂愛與情,不過一句話:走走停停聚聚散散,管他滄海桑田,我都在這裡等着你。

回到神川,青兒先去見了綠心和翎兒。得知邶風焰兒雙雙入世,綠心心中百味橫生,但最多的還是祝福。最後,綠心領着翎兒回黑森林修煉去了,以後的日子,想必是不會寂寞了。

“都處理好了?”再回到火神殿,火焱已經在門口等她多時了。點頭算作迴應,青兒看着火焱愈加淺淡的身影,數次欲言又止。心有千言,卻奈何開不了口。火焱見了,竟笑了。“我一走,這偌大的神川就剩你一人了,你若覺着無趣,就走吧!就一片花海,也沒什麼好守的。”

“你還是擔心擔心渡劫之事吧,我的事何時讓你操心了?”青兒故意嗔怪,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火燒蓬萊塢致多人喪命,他終究還是迎來了神界的懲罰。十世輪迴,世世爲烈火灼燒而死,也不知他何時才能償清自己的怨孽重回神川。而一想到身爲火神的他竟然要受烈火焚燒之苦,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陣刺痛。

“傻瓜,伴我千年,苦了你了,你何苦再爲難自己?”火焱心有不忍,伸手拭去青兒臉上的淚滴,那滴溼鹹竟把他的心也染上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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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你,青兒便只是一隻唱歌好聽卻連七情六慾都沒有的青鸞。伴你身側,何苦之有?若真要說苦,便是火焱你眼中再看不見這隻小小的青鳥。”長吸了一口氣,青兒總算說出了深藏心底的話。火焱聞言有那麼一瞬的呆愣,片刻後當即被憐惜代替。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從有了焰兒,他確是忽略她了。而且,他以爲她不在乎……

“對不起!”火焱真心致歉,心中酸澀卻笑意未減。“但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伴我度過這數千年的孤寂,沒有你青兒,也沒有現在的火焱。”說罷,火焱傾身將青兒擁進了懷裡。而這一點親近,青兒已久違了數百年。然而,當她伸手想把火焱抱得更緊一點的時候,手臂間卻只擁到一片虛無。

火焱,他已被帶去人間歷劫了。

“火焱,你可要早些回來呀!”茫茫花海,鶯飛蝶舞,卻驅不走那股濃濃的憂傷。白玉殿堂前,一襲青衣迎風而立,發隨風舞,卻始終晃不去眼眸中那抹期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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