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的世界一片黑暗。空曠的原野上你我相對在咫尺的面前。
心底那麼疼痛的脹滿感,晃動着一直被聲帶刻意遺忘而不敢觸動的詞句。
眼眶裡浮動着密密麻麻的光點,斷層裡唯一發亮的光源是你模糊的身影。
緩緩地,像是推開掩壓在身體上千鈞的石塊般張開口,
對她說——
我很想你。
三年。
三十六個月。
一千零九十五天。
兩萬六千兩百八十個小時。
彷彿是一個曾經微微凸起的山丘,在漫長的時間裡被拔高成爲高大厚重的龐巨山脊。
再撒上漫山遍野的種子,在歲月中生長成爲了遮天蔽日的茂密森林。
於是曾經可以輕鬆地躍過的地方,早已在飛逝的光陰中成爲了不可逾越的繁盛山林。
於是從那些幽暗的樹叢之間看到的昨日,逐漸被瀰漫起來的大霧掩蓋。
便感覺再也無法回去了。
離開之後的日子變成了從樹叢間漏下來的光明。
溫吞地流逝着。讓人幾乎無法感受到它的遠去。
頭頂之上的藍天始終澄澈透亮。世界被罩在了一個透明的罩子裡。
折出五光十色的光斑,安靜地映在瞳孔的表面。
一眨眼,便是一輪匆忙經過的四季。
關於過往柔軟的一切被淹沒在嘈雜的腳步聲裡。
生活是脫掉了繮的馬,我只能竭力保持自己不會摔倒,再也無暇想及其他。
身邊走馬觀花般來了一羣人,又走掉了一羣人。
停泊彼此的渡口,幾番熱鬧的喧嚷,幾番冷清的寂寥。
來來去去,最後又剩下幾個,一直留在我的身旁。
習慣性地走路時看天空。週末的夜晚一圈一圈地繞着江堤散步。
揹着書包,裸露在江風裡的手背被凍得有些疼。
遠處有船傳來悶重綿長的鳴笛聲。月光把江面鋪成一面無邊的白色的幕。
巨大而冰冷的寂寞此刻把我擁住。
溫熱的身軀裡流動着滾燙的岩漿般的河流
——那是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似乎已然遺忘的,
——陪伴你的歲月。
所有關於你的消息,都是裹挾着燦爛光線的料峭春風。
翻滾在無際的明亮光暈裡的,針扎般寒冷的鋒利空氣。
鋪天蓋地地涌向我。
以致於我不得不把自己加固成一顆有着堅硬外殼的種子。
隔絕一切,或許才能熬過這個漫長的冬春交際。
道聽途說的消息,都被我僞裝成雲淡風輕的笑意。
每次不經意地問起,都揣摩着自己該用怎樣千迴百轉的修辭和拐彎抹角的語氣。
你選擇了文科,你喜歡上了一個帥氣的男生,你和家裡人的爭執,你的朋友又增加了幾個。
你換了髮型,你身高又長高了幾釐米,你的左手戴着紅色的手鍊,你的揹包裡新買了幾張cd。
你的每一分,每一秒,在你眼中微不足道的短暫瞬間。
全部被我剪切成照片,收錄成厚厚的相簿。
然後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
像是保護着我最寶貴的財富。
從認識你之前開始,到離開你也尚未結束。
一直都是我最寶貴的財富。
去年夏天某一個上午,獨自坐車去了你在的城市。
到你們學校的時候是中午。你們學校暑期補習,正好放學。
急促的鈴聲響過,校門口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羣。
遊離的視線一瞬間就找到了你。換了髮型。齊劉海。穿着紅白相間的t恤,在和身邊的幾個女生嬉笑。
視線裡的你,發着溫暖的光。像是每一個周而復始的夢境裡感覺到的那樣。彷彿顛沛流離於黑暗之後找到了的黎明。
胸口有很多很多的東西膨脹了起來,堵住了喉嚨。口腔裡流滿了苦澀的漿液。
終究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因爲沒有多少錢,便蹲在被太陽炙烤得發燙的馬路邊玩了一箇中午的手機,等到你上學。跟在人潮最後面看清了你的班級。
然後悄悄買了一張明信片,什麼也沒寫,就遞給了你們學校收發室的人。
買完回程車票的時候,天又黑了。
想了想,買了一張當地的卡,給你發了一條短信。
我來過。
在客車上把手機卡從窗戶丟下去的時候,有些沙塵被風吹到了眼睛裡。
沒有看清卡片在風中墜落的痕跡,身體便晃動了一下。
車子發動了。
我來了。
然後我走了。
我站在離你最近的角落。
看着生命在你我之間投下了一條巨大的河流。
長鏡般推移的畫面,拉長成爲無法再經過的雷區。
靜靜站在那兒,視野裡漸漸失去你的時候,彷彿一整個世界撞進了胸口——
寂靜的胸腔響起了龐大而悲傷的如潮轟鳴。
我在我的夢境裡。
在最接近心臟的地方,一遍一遍重複溫習着你存在的年月。
那是我最寶貴的財富。
我把它貪婪地揉進身軀,注入血液裡。直到成爲生物的本能之一。
這樣便沒有人能奪走它了。
當時喜歡穿紅白條紋揹着粉紅書包的你,是否依舊願意給我聽你最喜歡的歌;
以前的中學改建了好幾回,你走過時要眯起眼睛的那條逆光跑道據說已經不在了;
小賣部裡依然有很多的人買着茉莉清茶加抹茶蛋糕的組合——
然而你呢,是否還在課本里偷偷夾着漫畫,看累就小心地趴在桌子上睡着。
眉目乾淨。神情安謐。
記憶裡似乎永遠是十四、五歲的樣子。
記憶裡的你,睡在我右邊的桌面上,臉上是恬然的微笑。
就這樣,一直過了好多年。
站在荏苒的時光背面。轉過頭,便是一陣呼嘯的風。
從很久以前的夢境裡撲來,帶着和煦的溫度。
長驅直入地擊潰我的淚腺,決堤般涌出大片大片的淚水。
如入無人之境。
如果此刻的世界一片黑暗。空曠的原野上你我相對在咫尺的身前。
心底那麼疼痛的脹滿感,晃動着一直被聲帶刻意遺忘而不敢觸動的詞句。
眼眶裡浮動着密密麻麻的光點。斷層裡唯一發亮的光源是你模糊的身影。
緩緩地,像是推開掩壓在身上千鈞的石塊。
寂靜中可以聽到太陽穴上突突跳動的嘈音。
空氣裡清晰的音節彷彿一個特別的魔法。
心臟似乎要不堪重負地爆炸。
我想要靠近你,擁抱你。
把嘴脣貼到你的耳邊。
對你說——
我很想念你。
就這樣,緊緊地擁抱着。
對她說——
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