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落了一場雨。
皇宮裡的夏花被打落不少,滿枝都是水光。等着晚燈初上,迴廊一處一處都點起了宮燈,伴着淅淅瀝瀝的雨聲,有幾分寂寥。
坐在桌前,舒雲箏手中的筆遲遲未落,眼神卻盯着窗外,一枝結了幾顆青果的桃枝從窗口伸了進來,不是的被外頭的雨打的一顫一顫。
“你慌了手腳?”邁進書房,自個兒尋了張椅子,荒落斂袍而坐。
“慌不慌,應該是你捫心自問。”舒雲箏沒有回頭,只是把手中的筆放下,扯去剛纔滴下墨汁的宣紙,又換上一張。
“你的夫人可是把小姐帶走了,你就不擔心?”荒落單手支着頰,脣邊噙着笑,這笑有幾分冷,有幾分淡,看得人久了,心中都生出些霜寒。
舒雲箏這才慢慢擡起眸,看了他一眼。
難得見到荒落這般神色,以往都是帶笑的眸,如今也冷了下來。舒雲箏忽然低笑起來:“事到如今,恐怕心中最是不安的,是你吧!”
“把她交出來!”荒落驀地揮袖,把桌案上的茶杯都掃了下來。
“惱羞成怒……不,是關心則亂。對吧?”舒雲箏緩緩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然後俯下身子冷冷的看着他:“荒落,人不可以貪心,你要越垂闌我可以幫你,但是,不要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舒雲箏,你又如何忍耐的下去?”荒落怒極反笑,“你以爲慕如清真的就是一心爲了你麼,你該回去看看,那間屋子裡究竟還有沒有人!”
“什麼?”舒雲箏微眯起眸,“你說什麼?”
“慕如清再蠢、再笨,也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我看接下來的功夫,你還是花在把小姐尋回來上的好!你不想要他的孩子,看在小姐這麼在外奔波的份上,孩子真可能沒了,不過,若是孩子沒了,小姐不知道耶能否安然無恙,舒雲箏,她若有半點閃失,休怪我無情!”
荒落話音剛落,舒雲箏立刻轉身就朝外頭走去。
看着那個匆匆離去的背影,荒落脣邊,揚起一絲苦澀。
其實,真正能夠互相信任的人,有誰呢?
小姐,荒落……是真的信你。可惜,你再也不會……信我。
忍着疼痛,涵白被慕如清偷偷送出皇城之後,一路朝着東邊策馬奔馳而去。
東邊是哲漱的盟國東臨,說是盟國,也只能說處於中立,這些年往來甚少,涵白在哲漱之時,也是隻聽青遇笑提起過。
若她記得不錯,東臨新皇不久登基,當時越垂闌爲了兩國盟約,就把無雙嫁了過去。一向離經叛道的白無雙,那時候卻一句話也沒說,隨着迎親的隊伍去了東臨,這件事情,她問過了青遇笑,可是她也隻字未提。
再問下去,青遇笑就交給了她一樣東西,說日後若是有何變化,讓她拿着這東西去東臨,親自去尋東臨王。
涵白無需多想,就知道這是越垂闌讓青遇笑轉交的。
當時沒想多少,就這麼一直放在身邊,如今才知道越垂闌的用心。
東臨是一個富饒的國家,自然往來的人就多。
不過這些人往來都是爲了一件事,藥材。
東臨和哲漱之所以成爲盟國,就是因爲兩國的藥材互通有無,東臨不僅擅長收草藥,還擅長製藥。
“姑娘這邊請。”在殿門迎接的人是一個宮女,話也未問,便領她朝內殿去。
涵白點點頭,靜靜的隨着她朝前走。
東臨的確美,一路上繁花似錦,都看不出夏日的影子。走了半晌,前頭的宮女忽然開了口:“姑娘……有身孕了麼?”
涵白微怔,不由訝然:“何以見得?”
“容色。”宮女掩脣一笑,“姑娘是陛下的貴客,原本應是親自迎接,只是抽不開身,才讓女婢來迎您。”
“多謝姐姐了。”涵白微微一笑,“姐姐這般容妝,恐怕也是東臨王身邊的親侍,能有此榮幸,不敢有所多言。”
宮女笑着從懷中摸出一個香囊,趁着涵白邁步的時候塞進涵白手中:“姑娘,這藥能穩住心緒,陛下哪懂這些,就由奴婢代勞吧!”
“多謝姐姐。”涵白也不推拒,接過香囊,又開口問道:“姐姐,這宮中……”
“這幾日是夏祭,宮中許多侍衛都放出宮去,這節氣藥材也算是豐收,各家各戶忙得很。”宮女彷彿知道涵白要問什麼,不等涵白問完,就答道,這話音方落,就見前頭匆匆跑來一個提着裙襬的宮女,一見到涵白和她身邊的宮女,神色有些緊張,連忙跑到她們身前,然後就跪了下來:“青嵐長公主,您、您這樣奴婢實在不好交代啊!”
“怎麼不好交代,他能玩,我就不能了麼?”領路的宮女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宮女,然後又看了眼涵白,她見涵白神色如常,不由笑起來:“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
“涵白喚您一聲姐姐,便不曾弄假。”涵白淡淡一笑,然後斂裙一福:“參見長公主。”
“還是這聲姐姐聽的舒坦啊!”面前的人輕輕一嘆,“這麼些年,哲漱發生了好些事,父皇和母后也心疼得緊。”
這層關係,又要說到上一輩,越垂闌的娘雖是哲漱人,卻實實在在是東臨的郡主,那些東西很多時候不好明說,卻也就是些不能道出的話。
這麼一算,東臨的皇帝和長公主,也算得上是越垂闌的姐弟。
所以涵白喚出口的一聲,根源尚在。
“不知姐姐可有辦法、可有辦法救他一命?”涵白許久不曾去想越垂闌,如今青嵐提到他,涵白只覺得心口滲涼,連話都有些顫抖。
“不急,我帶你去見陛下。”青嵐也發覺涵白的心思,她擡手握住涵白的手,柔聲道:“你也該休息一會兒,有了身孕更不能瞎折騰。”
“好。”涵白應聲道,然而這話音方落,她身形一晃,有幾分暈眩。
青嵐立刻扶住她,蹙起眉對着地上的宮女道:“去,把熬好的藥端上來。”
涵白按住青嵐的手,笑容有些苦澀:“連身子都不如以往,苦了姐姐。”
“說的是什麼話,我先扶你過去,這些事情下人不好插手,你也委屈點罷!”青嵐扶着她往前走去,“說起陛下,恐怕
你們也認識。”
“涵白不曾見過東臨王。”涵白在腦海中回憶片刻,便篤定道。
“那可不一定。”青嵐笑了笑,有些忍俊不禁,“這人說是陛下,不如說是隻野猴子。”
眼瞧着邁入裡殿,青嵐就起了說笑的心思,剛說了幾句,就聽得裡頭傳來抱怨:“姐姐,你是一日不說我壞話,就不得安寧麼?”
這抱怨和人一同走了出來,涵白擡眸一看,不由怔住。
“蘇二?”
看清楚來人,涵白立刻就明白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麼說來,要我來取藥的緣由,是怕他身邊有人對他不利?”涵白沉吟,事到如今,越垂闌身邊還有人潛伏在那兒麼?
“的確如此,不過只是以防萬一,讓你來這,一是爲了避開舒雲箏,二是……他不放心。”蘇二,也就是東臨王忽然側開身子,涵白下意識望去,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殿內緩緩邁出來。
“你……”涵白瞠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朝她走來的人。
同往日一般挺拔的身軀,依舊俊美的容貌,只是那張臉,有着大病初癒的蒼白。
“涵兒。”他輕輕開口。
涵白無法開口,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爲何模糊起來。
“涵兒,別哭。”
被男人的雙臂擁進寬闊的胸膛,涵白聽着耳邊的強健的心跳,輕輕閉上眼眸。
若是一場夢,她甘心夢一場。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炙熱的胸懷中。腰間大掌輕覆在她的小腹之上,如待珍寶一般,不捨的用一點勁道。
她輕輕一動,身後的男人立刻睜開眸,氣息在她耳邊吹拂着:“涵兒,可是哪裡不適?”
涵白聽着他的聲音,心中涌出好些許暖意。
多少日子,身邊沒有這個人,心總是懸空着,不知道究竟缺了什麼,按着疼,醒着疼,夢裡也疼。
曾經覺得遙不可及,那時候真的是隔着萬水千山,可是卻覺得他忽然很近,近到一摸心房,滿滿都是。
如今這麼相擁着,那人還是在心中,萬水千山都化作了浮影。
所以。
“我很好。”涵白柔聲道,有你,一切都很好。
越垂闌聽了,身子一震,然後他不再開口,只是收緊了擁着她的手臂,牢牢地、牢牢地圈住她。
身前的姑娘,若是不緊緊抱住,一不留神就會消失不見,這麼些日子,他滿心都是焦慮。
就算被鎮國王嘲笑也絲毫沒有感覺,就是想着這般鋌而走險,究竟對不對,甚至他想直接打入皇城,把她帶回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
鎮國王挑眉在他耳畔說了幾次。
而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還有什麼更大?”
從此,鎮國王沒日沒夜的挑燈。
只有愛過的人,纔會瞭解什麼是心急如焚。
當所有的事情相比之下都是小事,那種時候無論如何都抵抗不了。
所以他親自來了東臨。
從此之後,再也不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