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自古以來都是血腥之地。多少亡魂在此,拾骨不回,從此枯榮他鄉。可是最殘忍的戰場不是眼前的荒漠,而是人心。
人心之戰,身心俱疲,到頭來不但屍骨無存,更是魂飛魄散。
這個道理,換做誰都明白。
長風捲沙,撲打在馬車之上,發出沙沙聲。城裡落了雨,可是這一片荒漠依舊是乾燥如常。
公孫御勒馬,看着百米之外那一人坐於馬上,冷眸望着這邊。
那人一身鎧甲,黑髮簡單的束起,緩緩的策馬前行。
“將軍,您看這弓箭手,是否要備着……”參將上前,在公孫御身旁輕聲道。
“不需要。”公孫御淡淡的拒絕,然後看了參將一眼,“帶公主出來。”
涵白的身份在城中不是秘密,但隨行軍中,也只有參將知道,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弄不的就是叛國的罪名。
參將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咬牙翻身下馬,匆匆走到馬車前,爲涵白掀起簾子,請她下馬車。
“小姐,家國之事,並非兒女情長……”涵白越過參將的時候,參將站在那一字一頓的說道。
涵白腳下的沙咯吱一聲響,她頓了頓,脣角揚起一抹笑:“參將說的是,家國之事,怎麼能毀在情上?”話音隨着她朝前邁去腳步緩緩消散在風中,參將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爲何心中一震。
明明他話中都是正道,可爲何說出來,得了迴應,看着這姑娘的背影,他卻有些不確定起來。
他不由自主的回望,這一頭渭郡數萬將士足下的土地都是江山經年所得,不知道葬了多少屍骨,可是如今,都換做了故土。
參將是不惑之年,當初跟着先皇也曾征戰,那時候馬背上的江山也不是輕而易舉拿下的,可如今,這些後輩們,讓他都是困惑。
征戰沙場,卻無絲毫殺氣,公孫將軍和親政的哲漱新皇,究竟想幹什麼呢?
涵白走到公孫御身旁,眼神卻直直的望向那個越來越近的人。
哲漱新皇,就這麼單槍匹馬闖進敵人的陣營,不帶一兵一卒,這是挑釁,還是不要命?
“百米之內,公孫將軍就放任他這麼過來麼?”涵白雙手緊握,眼眸微眯,任風吹亂長髮。
公孫御低頭看了涵白一眼,然後拉緊繮繩,輕夾馬腹,也朝前走去。
“不爲打仗,爲了什麼呢?”涵白剛想跟着公孫御邁步,身後的參將卻低聲道:“請公主不要輕舉妄
動,兩軍之間,就算公主身份不同,也不能讓將士們難堪。”
涵白聽了他的話,不由得側首看了他一眼,這個參將眉目略帶風霜,看樣子也是久經沙場,難怪跟在公孫御身邊,難怪御哥對他也……
“我自然明白。”涵白把目光轉回去,看着公孫御和越垂闌越來越近。
“參將,公孫將軍……作何打算?”涵白看着那兩人,輕聲開口問道。
“公主難道不知?”
“知道與否,遠遠不及看到來的真實。”涵白垂眸一笑,手指捲上腰間的長帶,“算了,也是我多問了,既然要親眼看着,何必強求你。”
“公主明鑑……”
參將話音方落,卻見到不遠處的越垂闌和公孫御不知何時都拔劍相見,他還來不及開口,身後和哲漱的將士就已經開始躁動不安了。
“他們在做什麼?”涵白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那劍上流光百轉,一道道光澤的弧度反射出極寒的光,這彷彿是一道命令,她未曾看出個所以然來,那兩個曾經有師徒之誼的男人,竟然就兵戎相見。
“公主當心,您最好往馬車裡走……”參將立刻擋在涵白身前,感覺到身後的士兵們兵器已經晾在胸前,隨時準備衝上前去,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
“參將,必須命令將士們不要輕舉妄動,他們……不對……”涵白盯着那兩個人,感覺他們在說些什麼,卻始終不能看明白。
他們在說什麼?
談判?交涉?或者……共謀?
不、不可能,大庭廣衆之下,他們兩個還麼這麼輕率。
那是爲什麼?
還沒來得及想個清楚,涵白就雙目瞠大,驚愕的看着那刀劍相碰發出的火花。
越垂闌和公孫御……竟然真的刀劍相隔?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參將低低說道,護着涵白的手忽然一抖,竟然從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涵白被那一道光引回了注意,睫羽微顫,朝後連忙退了一步。
“參將這是爲何?”涵白厲聲問道,心裡大概已經明白了許多,“這不是公孫將軍吩咐的吧,參將這麼做,難道不怕將軍震怒,皇上株連嗎?”
“屬下自認爲此舉絕對不會有錯,若是爲了國家,就算屬下被誅九族,又有什麼關係呢?”參將一咬牙,擡手就要朝涵白刺去。
不知何時,身旁的士兵都動作起來。
涵白餘光瞥到兩軍的將士都已經分開了隊列,先是哲漱那邊跟
隨在越垂闌身後的青遇笑擡手,那些步兵就吶喊着衝了上來。
一批過來,粗略算算就有千人。
眼見着敵方有了動靜,渭郡的士兵們哪肯坐以待斃,都揚起兵器,大喝着朝前衝去。
不愧是公孫御帶出來的軍隊,未曾接到口令,就維持着隊形分散出去,看樣子,是想把善於集體作戰的的哲漱軍隊分散開來。
能夠這麼迅速的做出反應,看來公孫御在戰前,就已經交代過了。
敵不動,我不動……
涵白和參將在士兵們朝前的洪流之中,參將本來就是沙場上磨出來的人,自然行動輕便,涵白身子未愈,又要分神去注意越垂闌和公孫御那頭的動靜,閃過了參將的第一次襲擊,卻不小心被亂石絆倒,幾乎要摔了下去。
她心中一凜,剛撞上身旁的一個士兵,踉蹌了幾步,卻被一隻手抓住了胳膊。
涵白驚訝的擡頭,就看到一臉面無表情的青遇笑冷冷的盯着參將。
“你、你怎麼能過來?”涵白下意識看向周圍,卻發現那些士兵絲毫沒有察覺到異狀。
唯有參將咬牙退了幾步,朝身後摸去。
身後是涵白來的時候乘坐的馬車,馬兒已經在混亂中受到驚嚇,被那些震耳欲聾的喊聲驚擾的暴躁不安。
“青姐姐,你要當心……”涵白壓低聲音,朝着青遇笑靠過去。
這一靠,她才恍然。
青遇笑現在身上的是渭郡的士兵衣裳,難怪沒有人懷疑。
可是,這裡是青遇笑,那馬背上的人……
涵白猛的擡頭,就見到那人緩緩擡起手,執起身後的羽箭,朝着公孫御的方向舉起。
“不、不要——”涵白驀然上前,不可置信的喃喃,可是青遇笑緊緊的拉着她,不讓她再上前一步。
“青姐姐,這是爲什麼,御哥是你的徒弟啊!”涵白回頭望着青遇笑,眸中盡是沉痛,“你們怎麼忍心,怎麼下的了手……”
“白兒……”青遇笑不忍,撇開頭去,“這些事情,你還不瞭解……”
“可是御哥……”涵白倏地頓住,看着那張弓被拉的圓滿,她陡然一震,從腳底涼到心頭。
“御哥——”
“唰——”那羽箭飛快,涵白彷彿都能聽到破空之聲。
“不要——”來不及阻止,她只能驚喊,可是戰場上她的聲音如此渺小,公孫御根本就聽不到。
眼睜睜的、眼睜睜的看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