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愛(二)
六連一班二班三班同坐一輛車,沐子隱沒坐前面,而是跟他們一起擠在後面的車廂裡。
衆人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沒有人說話,因爲大家都沒心情。有人閉上眼睡覺,有人悶頭抽菸,也有人瞪着坐在餘洋身旁的朱小白,目光有鄙夷也有憤怒。朱小白根本不敢擡眼,他低垂着頭把自己縮成一團,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沐子隱坐在他的對面,看他害怕又難過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
依照慣例,向來是李一成和餘洋坐在下車處,以此方便照顧上下車的戰友們。見沐子隱嘆氣,餘洋看着她,勉強扯出一個笑道:“小隱,怎麼這麼快回來了?聽說你不小心捱了一刀,傷好了嗎?”
沐子隱懂餘洋的想法,他在試圖轉移其他人對朱小白的注意力,以此能讓他不再那麼害怕。於是她便笑着回答:“謝謝班長關心,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等上面結的痂掉了就沒事啦!”
沐子隱的話音才落,坐在她身邊的李一成就皺起了眉:“這麼說還是沒好?”
“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有那麼快好。”沐子隱攤了攤手,而後揉揉眼睛。好吧,她的壞毛病又來了,坐到車上就犯迷糊。
“沒好你怎麼不在醫院好好待着?”李一成高喝,末了又像是掩飾般的說:“我的意思是說,你現在這麼跑回來,是不是又想折騰六連。”
聽了李一成的話,沐子隱有些不滿的道:“班副你想多了,我不是說已經結痂了嘛!除了失血過多和一點點營養不良以外,醫生說我全身上下都很好,可以出院的。”
“那就好,省的又來給我們添麻煩!”李一成故作兇惡的瞪了沐子隱一眼,腦中卻在想着回去之後要不要知會食堂一聲,讓他們給這個死丫頭好好補補。營養不良,一看就是不吃飯老吃零食搞出來的,至於失血過多……她的傷一定不輕……
打了敗仗真的沒什麼心情說話,餘洋乾巴巴的說了幾句也沉默了,車子便在一片沉默中往回開。
一路上,李一成都微微皺着眉,他在想象沐子隱所遇到的那場戰鬥,想着她是怎麼同不法分子搏鬥。她看起來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一個這麼脆弱的娃娃是怎麼拼了命的往前衝,又是怎麼使用招數去對付比她強好多倍的敵人。想着想着,他彷彿看到她在茫茫雪原上奮力拼鬥,嬌小的身子頻頻被打飛,但她卻像個傻瓜一樣一直站起來,打來打去,弄得渾身是傷,最後被一刀扎中。
畫面陡然被噴出的鮮血染紅,李一成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擋了一下,心也驚懼的跳了起來。這時,車子突然一個顛簸,坐在他身旁的人也順勢靠了過來。胳膊忽地一沉,有誰的頭壓在了上面,李一成垂眼看去,是剛纔自己想象着的人兒。
山地的路不好走,車子一路都搖搖晃晃的,晃得沐子隱犯困。再而她也是沒有睡好,此刻被這麼搖着,跟搖籃似的,直讓她想睡覺。不知不覺的,眼皮子沉重的蓋上了,她就着顛簸的車子就睡了起來。可她睡得很不安穩,因爲車上沒有着力點給她靠着,她只好把頭垂着睡。就在剛纔一個大顛簸之後,她突然找到了一個結實的着力點,於是立馬睡安穩了。
沐子隱是睡安穩了,可李一成很不自在。先不說胳膊被壓得麻麻的,就說壓在上面的人兒,身上也不知道擦了什麼鬼,陣陣幽香不停的散發出來,害的他吸口氣全是她身上的味道。而且她還得寸進尺的伸出兩隻手摟着他的胳膊,這太不像話了,兩個人怎麼能這麼親密的坐着。想到這,李一成便擡了擡胳膊低喝:“喂!死丫頭,快起來,別壓着我胳膊。”
聞言沐子隱有些迷迷糊糊的道:“不要吵,讓我好好睡一下,就一下。”說完她還心滿意足的用臉頰蹭了蹭靠着的東西,“好安心……”
聽着沐子隱最後的三個字,李一成不再開口,也沒再動自己被她靠着的胳膊。看着對方跟只貓咪一樣依着自己,他緊張的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才鬆口氣。最後又妥協了,這個丫頭就是他的地獄,纔會讓他沒辦法拒絕她的要求,不過他絕對不會承認是顧慮到她受傷才妥協的。
睡着的少女要是知道李一成的想法,絕對會抱着肚子笑得滿地打滾的,她壓根沒想到自己在高黎貢山上的事會被扭曲成那樣。明明是雪崩被竹莖刺了一個窟窿,傳來傳去之後竟然變成她英勇對抗越境不法分子了,最後還不畏兇險的負了傷。不過有些事情就是從誤會中開始的,因爲有了這個誤會,纔會有接下來的發展。
從演習地回到鐵六連之後,沐子隱正式與六連寢食同步,在不授課的時候她就是連下一名普通士兵。六連的人幹什麼,她就幹什麼,而且她要做的遠比其他士兵要多,因爲她的軍姿不標準,內務也不合格。好在secret的魔鬼訓練起到了作用,才能讓她不會在軍事方面也很差勁,避免成爲一個孬兵。
“報告連長,一號靶位三十六發中靶,二號三十一發,三號二十七發……十二號靶,四十五發全部命中,報告完畢!”
“瞧瞧,瞧瞧!人家又是全部命中,再看看你們的熊樣子,比個小丫頭片子還差!傳出去真是丟死人,咱們鐵六連有這麼差嗎?!!!”
以上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會在作訓場上出現,鐵六連的連長,伸長脖子扯着嗓門大吼。被他這麼一吼,士兵們個個都跟打了興奮劑一樣的拼命訓練,爲的就是讓自己的連長不要再說出他們不如某個小丫頭的話。爲此,身爲主人公的沐子隱很無奈,她能說她是天資聰明,所以才能在短時間內學的最好嗎?當然不能說,因爲她也有笨得被人指着鼻子訓的時候,比如在軍姿和內務方面。
“沐子隱,你說說,軍人走路是你那樣連蹦帶跳的嗎?你以爲你是在逛集市啊?”
在第N次沒能一板一眼的走好路後,沐子隱極其不幸的又被鐵面“教導員”逮住了,此人就是鐵六連一排一班班副李一成。他正戳在她的面前,以自身作爲典範示範標準軍姿,再來回走個幾次,最後站定大喝:“看見了嗎?走路要這樣走!”
“那跑步呢?”沐子隱嘟起嘴看着李一成。後者一聽,二話不說就開始跑了起來做示範,接着對她說:“跑一個我看看。”
“啊哦!”沐子隱點點頭,然後撒開腳丫子一溜煙的往前跑,什麼跑步姿勢都不顧,就跟投胎似的往前衝。李一成看着她絲毫沒有改變的姿勢,眉頭擰成了個疙瘩,再火大的追了上去扯住她。待把她拉住之後道:“secret就是這麼教你跑步的?跟老百姓有什麼區別!”
“可……”
“可什麼可!給我站着,我再示範一遍。”
沐子隱想解釋,但李一成快速打斷了她的話,再接着示範來回跑。沐子隱不解的看着他,她想說在secret的時候,蘇紫煙並沒有要求她要以怎樣的姿勢跑,她只說能成功逃命就可以。
回憶間,李一成已經示範完了,他站到沐子隱跟前吼:“看見了嗎?給我接着練!”看他滿臉嚴肅的,沐子隱咬了咬脣沒有拒絕,依言跑了起來,但姿勢還是錯的。李一成見了,頗爲惱火的跟上去邊跑邊講解:“手要這麼擺,腿要踢好,不要亂跑,尤其不準跟兔子一樣蹦!”
“可是不是能跑得快就可以了嗎?”沐子隱不解的把心裡的想法問了出來。
“難道用我的姿勢就跑不快了?”李一成毫不客氣的瞪沐子隱,“同一件事,明明以我的方法可以得到更好的結果,你爲什麼不做?”
“可只要能跑得快就可以了啊,好不好有什麼重要的?” 沐子隱依然不解,在她看來,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可以了,用更好還是稍差的方法都不重要。
李一成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沐子隱,而後有些孤傲的笑:“我這個人,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很不幸現在是我負責教你,所以你還是乖乖聽話吧!”
“……”沐子隱無語了,她很想一溜煙跑了,不去理眼前的死較真班副。可她不能也不敢,不能是因爲自己曾說過要達到鐵六連的標準,成爲他們的一員;不敢是因爲如果她不聽話,那每天晚上的夜宵麪條就沒了,那會令她痛心疾首的。是的,自從回到鐵六連之後,每天晚上李一成都會給她煮好吃的麪條,要是她表現好的話,他還會變着法子給她煮。
爲了每晚美味的夜宵,沐子隱決定豁出去了,以她的天分,肯定能很快搞定的。想罷,她繼續學習標準跑姿,李一成依然在旁邊指導她。
兩個身影在午休時候訓練着跑步,約一個多小時後,沐子隱實在受不了了,她撐着腰跑到操場邊的大樹下,李一成跟了過來。
“一成哥哥,我跑不動了,休息好吧?下午還要坐坦克車去練車□□擊呢,我要留點精神。”
“你叫我什麼?”李一成裝模作樣的掏掏自己的耳朵。沐子隱見了,忙道:“好嘛,好嘛,叫你班副可以了吧?”
聽了此話,李一成不由撇嘴哼道:“你還需要精神?誰不知道啊,咱們的‘花木蘭’每次去打靶,幾乎都是全中的,真不知道你這個死丫頭怎麼就這點突出的很!”
沐子隱沒有回答,她撐着腰在喘氣,連續一個多小時的訓練消耗了她大量的體力,她真的需要休息了。
在樹下站了會,沐子隱伸出手不停的給自己扇風,邊扇還邊問:“一成哥哥,我可以脫了外衣嗎?好熱。”
“不行!”李一成毫不猶豫的拒絕,完了瞪沐子隱:“大庭廣衆的脫什麼衣服!除了你自己的宿舍,哪也不準,給我好好記住了!”言畢伸手去敲她的腦袋。
身高跟高有關,果然她就是跟高有仇,要不也不會長的這麼矮,所以每次都被別人很順手的敲腦袋。沐子隱抱着腦袋在心中如是怨念着,末了又不死心的仰起頭看李一成:“可我裡面穿了衣服的呀,爲什麼不能脫?明明大家都可以穿着短袖。”
“呃。”李一成語塞了。沐子隱說的對,的確是有很多士兵穿着短袖,因爲夏天快到了,天氣越來越熱了。思及此,他便不耐煩的揮揮手:“行行行,脫吧!”
得到應允,沐子隱立刻笑開了眼:“謝謝一成哥哥!”語畢伸手解自己的扣子,再拉下拉鍊。
幾秒後,等李一成轉過頭,把視線重新落到後面的少女身上時,對方已經把外衣脫了,只剩裡面的吊帶背心。望着那大片泛着粉紅的肌膚,他立馬愣住了,半響才快速轉過身大喝:“你又穿的傷風敗俗!!!”
“哪裡有?”沐子隱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李一成一聽就火了:“怎麼沒有!你穿的又不是軍衣!快把外衣給我穿上!”
見李一成還在“執迷不悟”,最後沐子隱只好使出殺手鐗,道:“這樣穿是因爲醫生說我的傷口需要透氣,要常露出來,否則會化膿的。”
傷口二字提醒了李一成,他想起她受傷的事了。沉默半響,他轉動身子,猶猶豫豫的轉向沐子隱。他想知道她的傷怎麼樣了,從她回來的那天起他就想知道,他曾依郝任的命令把她扛到團衛生部檢查過,得到的結果是嚴重營養不良以及氣血虧虛。之後就是指導員下達的命令,連着一個月的大補特補,就是要把她養的白白胖胖的。
當兵這麼多年,李一成見過最嚴重的傷就是骨折,打上石膏養它段時間就好了。他不知道被刀子捅一下會是怎樣的情形,是不是跟電視上演的一樣,血流不止,滿身鮮紅。他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復,他只知道自己開始莫名其妙的寵着沐子隱,一次又一次的妥協,甚至還每晚偷偷給她煮她愛吃的麪條,爲的就是看到她吃麪時的笑容。
過分寵一個女孩可不是件好事,李一成明白自己不是把對方當妹子一樣寵着。他就是喜歡看到她笑,她一扁嘴他就難受,她一笑他就覺得開心。雖然還是很愛折騰也不是很聽話,但每次聽她跟在自己身後“一成哥哥、一成哥哥”的叫,心裡就跟吃了蜜一樣的甜。真是詭異的感覺,可這種感覺他卻不討厭,反而有點點喜歡。
他什麼的,該不會真像連長說的,對那個丫頭一見鍾情日久生情情深似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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