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嚴歷二百二十六年二月十八,下了兩日的雪終於停了,天氣卻是冷的更緊了,涼王府書房內。
“爹爹,這到了四月恐怕便要選秀女入宮了吧。”屋裡生了熱碳,處處一片暖意洋洋,少女脣邊帶笑。
“清兒怎的想起這事來了?”涼王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女兒,又轉到正在批閱的書函上。
“呵,天家的婚事,我當然要操心了。”淡笑一聲,便不再言語。
父女兩人就在這書房裡各做各的事情,良久,涼王放下了手中的書函,起身伸了伸胳膊,卻不由的“哎呀”了一聲。
“怎的了?”少女立刻到父親身邊,捶打着他的肩膀。
“唉……老了。”涼王笑的眼睛眯在一起,拍了拍女兒的手,隨即又道:“爹爹老了,現在最大的心事是給清兒你某一個好人家啊。”
少女不同於其他女子一般,聽到這番話便羞紅了臉蛋跑走,只是稍稍停頓了下手裡的動作,但只是稍稍一停,也不應答,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涼王的肩頭。
“你烈表哥今日應該就到了吧。”涼王看着窗外的寒風凜冽着,看似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卻讓身後的少女瞳孔驟然一縮。
“烈表哥乃是與清兒一同長大,兄妹之情大於天。這番前來探望,清兒定當好好迎接,以盡地主之誼。”
涼王心中暗自嘆了口氣,問道:“怎的?清兒不中意你烈表哥?”
“舅舅自小待清兒甚好,清兒感激不盡。只是清兒對錶哥實在毫無男女之情。”少女淡淡說道,不動聲色的忽略不提呼延烈對她的感情。
“唉……既然是清兒的意願,爹爹也不願勉強與你。清兒是爹爹的心頭肉,只要是清兒要的,爹爹定然會滿足於你。若是哪日清兒有了意中人,一定要跟爹爹說。”涼王笑的慈愛無比,哪裡還有朝堂上指點江山的威嚴冷酷?
少女心思一轉,隨即俯身下禮,正色道:“清兒已有了想要嫁的人。”
涼王趕忙起身,欲扶起少女,嘴裡不停地責怪道:“清兒何必如此,說了,爹爹應了你便是。”
“清兒想入宮。”
一句話,便將涼王手中的動作凝結,眼裡染上了陰厲,起身道:“清兒何出此言。”
少女也不起身,依舊是行着禮,也不說話,定定的看着父親,眼裡流轉着太多的複雜情緒。
“我不準!”一道夾雜着旅途勞累的聲音從偏殿急匆匆的傳來,紫清不禁眉頭一皺。
轉眼間,一個身着黑色鑲金邊袍子的青年就步入了書房,帶着西北男人的粗獷,卻掩蓋不住眉宇間的英俊之氣,有些黝黑的臉如同刀削一般堅硬的線條,刻畫出屬於塞北王者的氣度不凡。
“烈兒見過姨夫。”說完草草的行了一個禮,便自行起身。眼睛卻是盯着一邊的少女,一刻也不曾離開。
一邊的婢女趕忙解釋道:“王爺恕罪,烈小王爺在門外就直衝衝的闖了進來,奴婢實在是攔不住啊!”
涼王擺了擺手,婢女趕緊感恩戴德的退了下去。
“烈兒什麼時辰回來的?你父王呢?”涼王對呼延烈自己闖進來這事有些不滿,語調也是十分疏遠。
黑衣男子也不在意,一掀袍子坐到了一邊的棗木高椅上,喝了一口茶道:“我是先來的,進了城我父王還有些事兒要辦,我急於見清兒就先來了。先是去了清兒的臥房,纖歌那丫頭說她來您這兒了,我又火急火燎的來了書房。誰知剛一進門就聽到清兒要入宮的事兒。”說着就看向了一邊已經起身站着的少女,而少女此刻眉頭緊鎖,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嗯。”涼王淡淡的應了一聲,心裡滿是不屑。這些西北蠻荒之地的男人們,總是這般不知禮節,若不是爲了清兒能避開以後會有的那場動亂,他纔不想要把自己的女兒託付給面前的這個青年。
“爹爹,清兒有些不適,先回房了。”少女淡漠的看了一眼呼延烈,也不招呼,頷首對涼王說道。
“既然如此,清兒你就先回房吧。”
少女聞言慢悠悠的起了身,退出了房間。一邊的呼延烈起身想要追去,觸到涼王警告的眼神又悻悻的退了回去,眼巴巴的看着那抹淡紫色的身影一轉消失在了迴廊。不禁遺憾的嘆了口氣。
涼王見他這副模樣,回首坐到了上座,品了口茶淡漠道:“你放心,我不會讓清兒進宮的。就楊義昭那般蠢材,我纔不會將女兒嫁到他那裡。況且……”後面的話涼王沒有說出口,畢竟是大逆不道之事,謹慎些還是爲好。想到那個坐在皇位上沒有一絲實權,卻還不肯老實的少年皇帝,涼王的臉上不由的流出一絲譏諷。
“涼王。”一道渾厚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涼王趕忙起身,上前迎接。
“塞北王怎的不通知一聲,我好到門口去迎接啊。”
塞北王大笑着道:“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
涼王也是大笑着拉着塞北王坐了下來。
“怎的不見清兒?”塞北王坐定,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早已坐在一旁的兒子。
“哦,清兒剛剛在這兒來着,已經見過烈兒了。剛有些身體不適,畢竟是女兒家,總是拋頭露面的也不好。”涼王道。
塞北王大笑一聲說道:“什麼女兒家家,清兒是在我們塞北長大的女戰士,雖算不得武藝高強,但三五個男人是近不了身的,還怕什麼拋頭露面。當年還是孩提時代,清兒就……”注意到一邊涼王的眼神已經有些冷意,呼延陸閉上口,乾笑兩聲,不再繼續說下去。想到清兒自小便離家,想必涼王也是萬般無奈,若不是死去的王妃嫣兒臨死前說非要清兒去塞北,恐怕這涼王是死也不肯鬆手啊。
塞北王呼延陸畢竟是一方之主,見場面有些冷,立刻正色道:“清兒還是那般?”
涼王長嘆一口氣,道:“是啊。這三年每月十五都會那樣,好似孩童一樣,雖是沒有什麼大礙,卻也十分讓人揪心啊。”
呼延陸也嘆道:“當年嫣兒將那一隻蠱蟲放進清兒體內,還沒來得及說明就駕鶴西去,唉……”
涼王想到死去的王妃,臉色又沉痛起來,不再言語,只是看着外面的寒風吹得門外的旗子獵獵作響。
“涼王你也不必太掛心。嫣兒是清兒的娘,把這蠱下到她體內,定然是有自己的道理,誰都不會害自己的孩子的。”呼延陸安慰道。
“罷了罷了,不提這個。”涼王擺擺手,又看了看一邊的呼延烈,向呼延陸使了個眼色,塞北王立刻會意,對兒子說道:“烈兒,你去看看清兒吧。”
早已按耐不住的呼延烈聞言哪裡還顧得上別的,一溜煙就消失在了迴廊中。
“唉……這孩子。”呼延陸笑着搖搖頭,對於這個兒子,呼延陸還是十分自豪的,從小就驍勇善戰,若是日後娶了清兒這般心思縝密的孩子做了王妃,二人合力定能將塞北治理的井井有條,若是涼王的計劃成功,說不定還能君臨天下,受萬人仰視啊!
“你塞北的兵馬現在籌備的怎麼樣?”涼王拿起茶杯,卻也不喝,放在手裡轉着,鷹一樣的眼睛盯着水中飄轉的茶葉。
“已經差不多了,你這邊部署的呢?那小皇帝最近有什麼動向?”呼延陸眼裡閃着精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涼王露出一絲冷笑,便道:“朝中大臣十有八九是本王的心腹,只有那小皇帝最近提拔的兩三個年輕臣子,也成不了大器。相信假以時日,我等必能一舉將其殲滅。”說完,手中的杯子便生生碎裂開來。
……
紫衣少女赤足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的枝椏被寒風颳得四處亂搖,輕聲呢喃着:“這春何時能到啊。”
“這不就快了麼?”黑衣男子風一樣的進了屋,站到了少女身邊。
紫清也不動容,依舊是淡漠的看着外面的景物,彷彿身邊的男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清兒,好久不見。”呼延烈眼睛裡閃着熾熱。
紫清轉身面對着男人,擡頭觸到了那張堅硬的臉,脣邊綻出一朵淡淡的花。
“烈哥哥。”
呼延烈臉上立刻有了明媚的笑容,一把拉住紫清的手,說道:“清兒,好久沒有聽到你這般叫我了!”
女子不動聲色的把手抽離,踏着厚厚的波斯毯,坐到一邊的高凳上。
“烈哥哥此番前來,不知所謂何事?”眼波流轉,卻始終不看一邊的黑衣男子。
呼延烈卻好似沒有感受到一絲冷遇一樣,坐到少女對面,眉飛色舞道:“我好久不曾見過清兒你了,思念至極。”
說完,看一邊的少女並無反應,又正色道:“這次,我來娶你。”
聽了這句,少女一直在桌上的目光終於轉移到了呼延烈臉上,一瞬間的沉默後,淡漠道:“烈哥哥說笑了。”
呼延烈一直笑得燦爛的臉上終於結上了一層冰,深黑的眸子染上一絲慍怒。
“我不曾說笑。三年前……”
“三年前清兒年少無知,還望呼延小王爺見諒。”還未等呼延烈說完,紫清便搶先說道,眼神裡射出一絲冷冽的精光。
呼延烈聽她稱自己“呼延小王爺”不由得怒從中來,起身道:“怎麼?清兒這是想反悔?”
少女也不辯解,定定的坐在凳子上,臉上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我明白了。若是清兒貪慕高位想要嫁入深宮,我呼延烈第一個不答應!”說完抿了抿脣便揚長而去。
紫清看着那襲黑衣消失在還未融化的白雪皚皚中,暗自嘆了口氣。
貪圖高位?若是我進宮爲後,爹爹可能會有所顧忌吧,說什麼也不能讓爹爹成爲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爲後世唾罵啊。呼延烈,你竟以爲我楊紫清是那般貪慕高位之徒?一抹冷笑浮現在少女沉靜的臉上。
既是如此不懂我,我又怎能與你共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