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正經不算小, 兩邊圈了籬笆園子,中間一條青磚砌成的小道,連着水泥臺階, 再往上就是白牆紅瓦的三間房, 不算寬敞, 但對一雙老人來說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這對老夫妻都是菩薩心腸的慈悲人, 見他們淋了雨狼狽的跟落湯雞似的, 趕緊準備了毛巾和熱水。兩人自是一陣客氣,千恩萬謝了一番。
這個時辰老兩口應該早就睡下了,是被他們的敲門聲驚醒的, 所以都穿着睡衣,外頭隨便披了件衣服擋寒。老婦人見他倆衣服單薄, 又都被雨水打透了, 溼噠噠地貼在身上, 冒着一股陰涼的寒氣,跟外面的小凍貓兒似的, 實在是可憐。人上了年歲,最是容易心軟的了,老婦人滿是心疼的,嘆道:“可憐見兒的,兩個孩子一準是凍壞了, 你們換了衣服先別睡, 我去熬點薑湯, 喝了驅寒的。”
子衿停下擦頭髮的動作, 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大娘您足夠周到了,又是借地方又是借衣服的, 我們心裡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實在不好再麻煩您了。”
老婦人倒是不外道,嬉笑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們這兒難得見生人,又是一對這麼好看的人,我瞧着就喜歡呢。”
聞言,子衿和蕭霽北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四目相視了片刻,便匆匆地移開了視線。老婦人的那句‘一對好看的人’,他們心裡跟明鏡似的,這是誤會了,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就這麼被莫名地拉郎湊對了,兩人都覺得尷尬,也十分的不自在。
子衿用毛巾裹着溼頭髮又是搓又是擦的,努力了半天也只幹了一半。她的頭髮長,又濃密茂盛,所以不容易擦乾,就是用電吹風也要好久呢。這時候她倒是羨慕起蕭霽北了,頭髮寸短,隨便擦兩下就幹了。
老伯提着一個布包進來,略有些失望道:“別的沒找到,就這些了,你看看有沒有合適他們穿的?”
老婦人接過布包,雖繫着死結,但鬆垮垮的,解下就開了。老婦人一邊翻找着一邊叨咕着,“這是我兒子和兒媳的衣服,跟你們的身量差不多,應該能合適。衣服雖然是半舊的,但我都洗的乾乾淨淨的,你們別嫌棄。”
子衿道:“哪裡的話,有的穿就已經是感激不盡的了,怎麼會嫌棄呢。”
老婦人從裡面抽出兩套來,抖落開瞧了瞧,還算滿意,分別遞給了子衿和蕭霽北,笑眯眯道:“趕緊換上吧,彆着了涼。晚上肯定沒吃什麼東西吧,等着,我去熱點飯菜。”
子衿拉住老婦人,道:“大娘別忙了……”
老婦人拍了拍子衿的手,親切道:“都是現成剩菜剩飯,你們隨便吃點墊墊肚子。這一宿要是就這麼空着肚子,睡覺也不踏實。”
子衿實在不好拒絕老婦人的熱情,只好隨他們去了。趁着他們說話的空擋,蕭霽北已經進了裡屋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只是這衣服款式已經有些年代感了,又不是十分合身,與蕭霽北骨子裡的清貴氣質更是風馬牛不相及。許是自己覺得不倫不類的,他頗爲不自在地拉扯着短了一小截的袖子,那模樣倒是像極了鬧彆扭的孩子,實在是有趣。子衿忍不住撲哧地笑出了聲,換來蕭霽北一記惡狠狠威脅的眼神。
“你也快去換上吧。”話語軟了幾個度,跟他那身老實的青年打扮倒是有些搭了。
子衿也不好得寸進尺,只能憋着笑,抱着一團衣服進了裡屋。她這身也是不倫不類的,整個就是鄉下姑娘,不過大小還算合身,穿着也挺舒服的。自然這撲面而來的鄉土氣息少不得惹來蕭霽北一頓嘲笑。
兩人互相冷嘲熱諷着,老夫妻已經把飯菜熱好了,放了一張小桌子端了上來。兩菜一湯,雖是簡單了些,但對飢腸轆轆的兩個人來說簡直就是珍饈美味了。豌豆臘肉和醬黃瓜應該是上頓剩下的,不過味道很是不錯的。那一大碗西紅柿蛋花湯是剛做的,上面撒着的蔥花和香菜還都是青翠的。子衿和蕭霽北各自舀了一小碗,三兩口就喝得精光了。熱湯下肚整個人瞬間暖洋洋的,充斥着一股溫馨的安逸。
老婦人笑眯眯地瞧着他們吃得香甜,欣慰道:“粗茶淡飯的虧得你們吃的慣。”
許是吃人家的最短了,蕭霽北也難得嘴甜了起來,道:“要我說是大娘的手藝好纔是,這是我吃過最可口的飯菜了。”
老伯笑道:“你大娘的手藝倒是其次,主要的是原材料。這豌豆和西紅柿都是園子裡種的,現吃現摘,新鮮着呢。還有這臘肉也是你大娘自己醃的,味道可是地道。這醬黃瓜是我兒子兒媳最喜歡吃的,每回端上這盤菜,總是多添兩碗飯的。”
子衿納悶道:“大伯,這裡怎麼就你們一戶人家?您的兒子兒媳呢?”
老伯正要答話,老婦人搶先開口了,解釋道:“他們結婚之後就搬城裡住去了,過年過節纔回來住幾天。”
子衿又問:“大娘,你們在這裡住多久了?”
老婦人笑呵呵道:“哎呦,大半輩子了,幾十年了。我本家原不在這兒,是打南邊過來的。那年我才十三,跟着爹孃逃荒到這兒,是你大伯家給了一口飯吃這才活下來的。後來四個老人做主,我們就成親了。再後來他們都相繼過世了,就剩下我們兩個了。之後我們有了孩子,孩子長大後學習工作成家,幾經輾轉又剩下我們兩個老的了。”
他們的結合算不上羅曼蒂克,但一輩子的相守卻是別樣的浪漫。子衿是打心眼裡羨慕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世間最極致的追求莫過於此了。
“大娘,那你們怎麼不跟您的兒子兒媳一塊搬去城裡呢?”
老婦人本就是慈眉善目的面相,即使臉上已是溝渠交錯了,但笑起來和藹可親,綻放着祥和美好的光芒。“你大伯從打生下來就沒離開過這片地,老了老了更是不能走了。我呢,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木樁子就定在這兒了。”
說完,大夥笑了一陣。老伯接過話茬,感嘆道:“習慣了,城裡鬧哄哄的,哪有咱們這兒清閒。我記事那會兒,這兒還有兩戶人家呢,都是茅草房,要是趕上今兒這樣的暴風雨,那可就遭殃了。”
蕭霽北聽得仔細,那認真的模樣像極了課堂裡的學生,遇到不懂的也會積極發問,“大伯,這裡人跡罕至,沒有商場也沒有雜貨店,您怎麼置辦生活用品呢?”
老伯喝了一口白酒,砸吧砸吧嘴,娓娓道來,“這後頭再往裡走二里就是深山老林了,那裡面什麼飛禽走獸都有,早些年我揹着一杆槍,在山裡呆個三五七天的,打回野味再拉到城裡的貨棧上換錢,換的錢添置了布料和糧食之後還有餘呢。這幾年歲數大了,身體比不得從前了,我一上山你大娘就提心吊膽的,而且我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守這麼個空房子裡,所以金盆洗手了。在房後開了一片荒地,種點莊家,養了兩條牛,日子也還過得去。缺什麼,逢年過節兒子兒媳從城裡就帶過來了。”
蕭霽北忽然來了興致,驚奇道:“大伯,您還上山打過獵呢?”
老婦人誇了起來,道:“打獵你大伯可是一把好手,那林子裡就沒有他沒打着過的玩意。”
老伯哈哈笑道:“我家祖上三輩子都是獵戶,別的不行,要說打獵,這地界還沒有誰不服你大伯的呢。”
蕭霽北對打獵這行當倒是極爲有興趣,滿是好奇道:“大伯,這打獵可有什麼講究,您給我講講。”
難得碰到志趣相投的人,老伯那滿肚子的話終於有人說了,頓時精氣神十足,一本正經道:“要說這打獵那學問可是大了去了,就是說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說的完呢,我就給你講點我的一些經歷,你聽着就當逗個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