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再長,終會抵達黎明。
就如此刻,拉開窗簾,窗外無數耀眼的亮光一下子涌進室內,漫過衛青的身體,驅走了所有的黑暗。
然而習慣了黑夜的眼睛,在黎明到來的那一刻,很容易被那一道穿雲破霧、劃開天際的亮光所刺痛,不由得想流淚。
衛青站在窗邊,望着這城市熟悉的街道上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良久無語。
“起牀了沒?”卻是樂天先給他打過來電話。
“嗯。”
“怎麼了?”聽着衛青淡淡的迴應,樂天關心地問他。
“哦,沒什麼。昨晚喝了太多酒,到現在還有些頭疼。”
“你不是說要保重身體麼,怎麼一下子又這麼猛喝。得虧是蘇沫最後扶你回去,不然就沒人理你了。我自己也醉倒幫不了你了。”
“怎麼樣,昨晚有沒有發生點什麼?”
樂天賤兮兮地問他,隔着電話衛青也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是她?
是她扶自己回來的?
是她替自己蓋上被子的?
是她給自己洗好衣服的?
衛青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一時之間還無法相信。
“真是蘇沫扶我回來的?”衛青又跟樂天確認了一遍。
“對啊。”電話那頭的樂天似有些困惑,“這可是我特意給你們安排的,可不要浪費我們的良苦用心。”
是她!
衛青的心情一下子就如窗外的天氣一樣,亮敞起來。
是她扶自己回來的!
是她替自己蓋上被子的!
是她幫自己脫掉衣服,又洗好晾上的!
“她在哪?”
“怎麼?你們不會什麼也沒有發生吧?就那樣醉了一夜?”樂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痛心疾首。
“她在你們那邊麼?”衛青又問了一遍。
“不在,你等等,我問下琳兒看她知不知道。”
衛青聽到電話那頭樂天似乎隔着房間朝丁琳大聲詢問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丁琳的回答,卻無法聽清。
“琳兒說蘇沫去學校跑步去了。”一陣着急的等待後,終於聽到了樂天的回覆。
“你也真是的,我們給你製造了這麼好的機會,你卻只顧喝酒,自己矇頭大睡。”卻是丁琳走進房間,接過樂天的手機,“蘇沫自己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睡了一宿。”
“對不起!對不起!”衛青連連致歉。
“你跟我們道歉有什麼用,趕緊去把她追回來。我都幫你打聽清楚了,她現在還單着呢。”
“謝謝!謝謝!”
衛青滿心歡喜地掛斷了電話,出門打了輛的士直奔交大。
……
……
蘇沫奔跑在晨曦下的校園裡。
出國以後,漸漸養成了晨跑的習慣。雖然昨晚折騰到很晚才睡,但早上還是在六點就準時醒來了。那個時間,衛青還在沉睡當中。蘇沫輕手輕腳地起來,悄悄開門出去了。
養成的習慣,就形成了規律,沉澱爲生命的一種本能。而習慣了一個人,也很難再把他從自己生命中剔除出去。
這幾天來的接觸,蘇沫越發察覺到他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性。每一次的見面,都在召喚着心底深處的那份本能。
幾年的時間,漸漸沖淡了她對他的怨恨,然而創下的傷卻依舊不肯癒合。
她不知道該如何跨過那道坎。
她不知道還能不能跨過那道坎。
迎着初升的朝陽,蘇沫環繞着校園跑了好幾圈。她經過了高速路下的那個橋洞,那個夏日,一場暴雨突然襲擊了申城。黑雲壓城,碩大的雨點頃刻間落滿了整個天地。
那天衛青恰好沒課,是他從寢室裡撐着雨傘出來,到上院接剛上完課的蘇沫回去。路過這個橋洞時,橋下彎凹的路面已經積蓄了很多雨水,都快漫過了膝蓋。有輛轎車企圖強行開過,卻只能無奈地進水熄火,停在了水中央。
“我揹你過去!”
正當蘇沫犯愁該怎麼通過時,衛青已蹲下身子,脫掉了球鞋和襪子,朝她示意趴到他的身上。
那一天的雨特別大,有不少雨滴越過傘的邊沿落到蘇沫身上。風一吹,有些溼冷的感覺。然而,衛青後背傳來的陣陣暖意很快就驅散了這股寒冷。
蘇沫趴在他的身上,看着衛青一步一步趟過水窪。她將臉貼緊他溫暖的後背,像個孩子般幸福地哭了。
那時的蘇沫以爲可以這樣一輩子靠在他堅實的身體上,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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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沫放緩腳步,在橋下停留了一會兒。橋洞兩邊的牆壁上,畫滿了各種塗鴉。丁琳創作、樂天幫忙塗繪上色的那副畫還在,只是經過這幾年的風吹日曬,掉了一點顏色,多了些滄桑歲月的韻味。
這幅畫的旁邊,原本應該還有一副小畫,是那天晚上衛青利用剩餘的顏料即興創作的。他和蘇沫還在畫的旁邊,各自映上一個掌印。然而此刻卻已消失不見了,被另一幅塗鴉覆蓋了。
有新的愛情,取代了他們的故事。
……
……
9月13號纔剛開學,這幾天學校裡學生和車輛比較多,出租車等社會車輛不允許進校園,衛青乘坐的的士剛到校門口就被保安攔下了。
衛青付完錢下車後,一路飛快地奔向離校門最近的南區體育場,希冀着可以在那裡遇到還在跑步的蘇沫。然而他找遍了操場的每一個角落,也沒見着蘇沫的影子。他跑向其他三個區的體育場,同樣搜尋了一番,還是沒有找着蘇沫。
衛青仍舊沒有泄氣,沿着校園的小道開始奔跑。世界那麼大,他和她都可以遇見,更何況這小小的五千畝土地。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在青萍之末附近,他看見蘇沫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正要跨過叔同路,向咖啡廳走去。
“蘇沫!”
衛青喊了一聲,同時加快步伐朝她跑去。
蘇沫聞聲轉過身來,卻聽見衛青的一聲驚呼。
“小心!”
衛青如山的身體朝她疾撲過去,一把將她推離到路口對面。一陣緊急的剎車聲伴隨着劇烈的碰撞,衛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漂浮在半空中,但很快就重重摔落在幾米之外的水泥路面上。
不知道哪裡流出的血濺到他的右眼裡,路面盡頭的陽光照了過來,透過鮮血,在他的眼前幻化出一片模糊的血色。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衛青還在懊悔,沒來得及跟蘇沫好好懺悔,訴說自己對她的思念。
也許再也沒有機會擁抱她了。
……
衛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白色的病牀上,窗外有陽光照進病房內,不知道是上午還是下午。
牀沿上趴着一個人,還在睡覺當中。衛青看不見她的容貌,但從那頭秀麗的長髮中可以看出應該是蘇沫。
衛青挪了挪有些麻痹的右手,卻不小心壓到了蘇沫的頭髮,驚醒了她。
蘇沫擡起頭,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哭過還是沒睡好。
兩人靜靜地對視着,默然無語。
突地,有兩行清淚從蘇沫的眼中涌出,順着她的臉頰,滴落在牀單上。
“別哭,這樣就不好看了。”
衛青伸出右手,輕輕爲她拭去眼角的淚水。蘇沫反而哭得更厲害了,衛青伸手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
良久,蘇沫才停止哭泣,安靜地伏在衛青的胸膛上,聆聽那道久違的熟悉的心跳聲。
病房裡一時無聲。
隔了一會,太陽從地上移動到牀腳時,衛青纔開口:“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
語氣誠懇而又卑微。
“我知道我做錯了。上天已經懲罰我1911天了,你也不理我1543天了。我知道即使過了這麼久,仍舊無法洗清我犯下的錯。”
“我不求你能原諒我,只求你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用這輩子剩下的日子好好來償還你。好不好?”
蘇沫安靜地任由他抱着,沒有抵抗,也沒有說話。
“你以爲這對我不是一個殘酷的懲罰麼?”
許久,衛青纔再次聽到她低聲的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
衛青不住地重複着抱歉,他的心裡充滿了無比的懺悔。右手緊緊地抱住蘇沫的嬌軀,生怕再次失去她。
蘇沫擡起頭凝視着衛青,眼角處還有未乾的淚漬。
“啊!”
衛青臉上表情猙獰,五官扭曲到一起。剛纔他忍不住也想擡頭靠近她,卻忘記自己剛被車撞過,不小心扯到了脖子,一陣錐心的疼。
“怎麼了?”蘇沫起身關切地問他。
“扭到脖子了。”衛青疼得臉色有些蒼白。
“我看看,”蘇沫俯身查看,用她的小手溫柔地揉着衛青的脖子,“還疼麼?好點了沒?”
衛青一把拉過她的頭,將她的櫻脣緊緊地抵在自己的嘴上。
蘇沫一個趔趄,雙手撐住牀沿,差點就壓到衛青身上。
“傻瓜,小心又碰到你的傷口。”蘇沫掙扎開來。
“沒事,有你在就什麼都不疼了。”衛青嬉皮笑臉的。
蘇沫嬌羞地瞪了他一眼,卻是主動靠了上來,將自己的小嘴印在衛青的雙脣之上。
輕輕地,重重地。
四年來,無數的思念在這一刻爆發。
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再也不要分開了,就像此刻這緊緊相依的兩顆心。
衛青的手臂摟住蘇沫的細腰,漸漸地,她的半個身軀都趴到了他的身上。
病房裡只剩濃重急促的呼吸聲。
……
“衛青醒了沒?”
丁琳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緊跟着飄進一襲紅衣。
“呀!”
卻是丁琳看到這個香豔的場面,趕緊捂着臉倒退出去,差點將跟在身後的樂天擠倒。
蘇沫尷尬地和衛青分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把樂天和丁琳叫了進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樂天笑盈盈地望着他們,偷偷朝衛青比了個大拇指的手勢,恭喜他們倆又在一起了。丁琳卻是眼睛紅紅的,比衛青和蘇沫還激動:“你們倆終於和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弄得蘇沫還要抽紙巾安慰她。
樂天和丁琳在病房裡呆了一會就走了,剛辦完婚禮的他們有太多的事需要去處理。樂天抱歉地跟衛青說,等他出院後再隆重招待一番,四個人好久沒聚了。
病房裡又只剩下衛青跟蘇沫了。
衛青溫柔地看着她,蘇沫也微笑地望向他,彷彿什麼也看不夠。
“過來,讓我抱抱你。”
蘇沫聽話地走過去,將頭輕輕依偎在他的臂間。
兩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互相摟住對方。
緊緊地,將兩顆久別的心貼在一起。
……
……
終於等到你,差點就要錯過你。
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有放棄。
這一次,再也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