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燭臺,是誰造的?”
“齊,齊稟皇后娘娘……”掌事太監抖得有如風中落葉,“是御作坊。”
“禁軍何在?”
“卑職在!”兩名禁軍隨即走了過來。
“去,立即去御作坊查看!”
一隊禁軍領命而去,不多時折回。
“如何?”
“齊稟娘娘,御作坊的坊主,已經,已經暴斃……”
“暴斃?”夜璃歌很明顯地察覺到什麼,卻並沒有繼續追問,淡淡擺手道:“你們且都給我記住了,今日之事,絕不可外傳。”
“遵旨。”
又巡視了一番,夜璃歌方回到龍赫殿,卻見傅滄泓正站在桌前,鑑賞一件玉器,擡頭瞅見她進來,立即招手道:“璃歌,你快來瞅瞅。”
夜璃歌近前一看,原來是一隻玉雕的鳳凰,翎毛細羽,無不栩栩如生。
“怎麼樣?喜歡嗎?”
“不錯。”夜璃歌點點頭,“是誰進獻上來的?”
“是隴州郡的郡守。”
夜璃歌便不再言語,轉身走向另一邊,傅滄泓跟過來,因道:“東邊殿裡堆了一堆呢,你慢慢挑去,要喜歡的,都拿這兒擺着。”
“你知道,我向來是不愛這些玩物的,不如都送到庫房裡去,全部存放起來吧,倘若有朝一日有難,還能取出來折賣……”
聽到這裡,傅滄泓卻不禁撲嗤笑了。
“怎麼?”夜璃歌側頭看他,“我說的話很好笑麼?”
傅滄泓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怎麼覺着,你說這話,不像是一國皇后,倒像是窮家小戶出來的媳婦,時時處處斤斤計較。”
“一國皇后,難道就要鋪張奢侈麼?”
“好好好,”傅滄泓擺手打住她的話頭,“依你,都依你,行了吧?”
“皇上。”曹仁躬着腰走進,“溫泉池的香湯已然備得,請皇上、娘娘、殿下,移駕。”
“好。”傅滄泓點頭,遂讓宮侍去接了傅延=
祈和安陽青璃,一家子浩浩蕩蕩往溫泉池而去,洗浴一番後再回到寢殿中。
次日,剛過四更,整個龍赫殿的人便已動身,穿上最豔麗的衣衫,至五更,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傅滄泓攜着夜璃歌,後面宮侍伺候着傅延祈,安陽青璃也隨侍在側,一行人出了龍赫殿,沿着長長的御道一路向前。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侍衛、宮侍們紛紛跪在甬道兩旁,大禮參拜,山呼之聲不絕於耳。
夫妻倆邁過高高的殿門,一級級踏上金階,在正中主位上落坐。
極目望去,但見滿殿文武林立,個個面色謹然。
“今日,乃朕之壽誕,普天同慶,朕特頒詔,各級官員賞金十兩,錦緞百匹,京中各衙門官員,按級論賞。”
“謝皇上!”
辰時,一輪紅日衝出雲霄,照得滿殿燦然,殿門外鼓聲大作,號角長鳴——
“百官朝拜!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外藩來使朝拜!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禮成!”
“啓稟皇上,”一名赭衣宮侍走進,“現有天下商盟會會首,求見皇上。”
“會首?”傅滄泓微微一愕,隨即擺手道,“宣——”
“宣天下商盟會會首,唐涔楓上殿覲見。”
少頃,一身着白衣,儀姿翩翩的男子,徐步入殿,撩袍跪倒於金階之下:“草民唐涔楓,拜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吾皇。”唐涔楓站起身,側退至一旁,後方一名長相干淨清俊的小僮走上前來,手中捧着一玉匣,“此匣中乃草民行商北海時,所得的一顆龍眼,內蘊五色華彩,每夜綻放祥華瑞氣,草民不敢獨佔,故進獻給皇上。”
“哦?竟有這等奇事?”傅滄泓龍袖一擺,“呈上來。”
即有宮侍近前,接過唐涔楓手中的匣子,穩穩地捧着,一步步踏上金階,小心翼翼地擱在案頭上。
“唐卿家乃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今既已到此,稍後便列席御宴吧。”
“草民謝皇上隆恩。”
卻說午時已過,外面廣場上一字排開九百九十九桌宴席,凡朝中文武,外藩官員,以及各州縣官吏,盡皆列席,而傅滄泓,自然是攜着夜璃歌,穩穩落坐於正中主席。
皇帝的目光淡然掃過全場,卻見冠華雲集,其勢泱泱,心中也不免有幾許得意,不由轉頭朝夜璃歌看去,卻見她雙眸凜凜,正盯着一個地方。
難道,有什麼不對勁?傅滄泓轉頭也朝她視線所及的地方看去,卻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爲,心中十分疑惑,不由在桌子下暗暗拉了拉夜璃歌的手。
夜璃歌收回注意力,朝他淡淡一笑,畢竟,這是在御宴上,她也不想讓任何人察覺出端倪。
歌舞昇平。
朝臣們頻頻舉杯,向皇帝敬酒,傅滄泓臉上帶笑,一顆心卻總在夜璃歌身上——說起來也很奇怪,他的注意力,總是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哪怕她就在他身邊。
天色一點點黑盡,弦月自天邊淡淡升起,懸在柳梢上。
衆臣均有了七八分酒意,一個個趴在桌子上,露出醉態,因怕他們行止不雅,傅滄泓故命宮侍領他們下去休息,而自己攜着夜璃歌,退入內幃。
“璃歌,你是發現什麼不對勁嗎?”
“說不上來。”夜璃歌並沒有直言。
傅滄泓拿起她的手,緊緊握住:“有什麼事,只管告訴我。”
夜璃歌忽然笑了,湊脣在他臉上一吻,低沉着嗓音道:“沒事。”
兩人復再出殿,傅滄泓正要宣佈散席,夜璃歌忽然踏前一步,手臂一擡,一支利箭自袖中飛出,嗖地射向左邊席末的一個賓客。
利箭未及跟前,賓客忽然騰起,飛躍上屋頂,幾個起落間,已經沒了人影。
數十名禁軍從暗裡衝出,正要追蹤,夜璃歌卻一聲清喝:“慢!”
衆士兵怔然立在原地,卻聽夜璃歌字字清晰地道:“你們,且將在場之人一一排查。”
這時,那些原本伏桌而眠的朝廷要員們,已經紛紛醒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禁軍們手執長戟,一個接一個地仔細盤查,發現有可疑的,便鎖拿起來,推到一旁。
這一折騰,慶典的氣氛完全破壞,眼見着天色漸漸放明,又沒查出什麼來,夜璃歌因命大臣們各回府邸歇息,暫時休整一日。
蹙着眉頭,夜璃歌迴轉龍赫殿,臉色很是難看,傅滄泓知她心中有事,並不去吵她。
情況,似乎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夜璃歌來來回回地走着,時而在棋枰上擱下一子——她分明感覺到,有人在這天定宮中佈下一張網,想借慶典之機發難,可是爲什麼卻隱而不作呢?
而背後那個布子的人,又是誰?南宮篁?楊之奇?還是別的人?
是誰呢?
是誰在同自己下這一局棋?她不由苦苦地冥思着。
“歌兒……”傅滄泓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什麼事?”
“歌兒,你有什麼事,別悶在心裡,說出來與我商議。”
輕嘆一口氣,夜璃歌近前,將房門拉開,卻見傅滄泓臉上全是焦灼。
“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呢?”傅滄泓覺得自己頭頂已經快冒青煙了——他向來最見不得她難受,一見她悶悶不樂,他心裡就更不痛快。
“我真沒事。”夜璃歌真誠地道。
“我去叫火狼來。”傅滄泓看了她一眼。
夜璃歌微愕,她大概想得到,傅滄泓找火狼來會說什麼,會做怎樣的安排,但她並沒有阻止,心中反而一閃念——或許,讓火狼挑攪局,自己反倒可以作壁上觀。
主意拿定,她心中頓時暢快了。
……
“主人。”
木椅上的男人擡起頭來,淡淡地掃了案前的黑衣人一眼,目光冷利如刀,卻沉默着一言不發。
“啓稟主人,夜璃歌已然起了疑心,只是不知道主人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男人仍舊靜默,只是脣角輕輕朝上勾起。
“主人?”
“你且回去,安靜地守在天定宮中,什麼都別做,繼續靜觀便是。”
“主人?”黑衣人顯然十分地不明白。
男人也不欲解釋——倘若解釋清了,在操作時未免會露痕跡,還是什麼都不解釋的好,反而會顯得極其自然。
“去吧。”
“是。”
待一切重新變得靜默,男人方纔站起身,一步步繞過桌案,走到左側的石壁前立定。
凝眸看着壁上的圖紋,他的脣邊綻開一絲冷酷的笑——命告啊命告,夜璃歌,你以爲自己看到的,便是全部麼?不,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能看到的,而這個世界很大很大,每個人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網,沒有人能操控全局。
擡起右手,他猛地一掌拍出,石壁上立即破了個大洞。
男人收回手,滿意地看看自己的拳頭——不錯,就是這樣。
一個人離天堂越近的時候,也就是他(她)離地獄越近的時候,夜璃歌,我會讓你好好嚐嚐,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滋味。
……
“歌兒,歌兒。”傅滄泓接連喊了兩聲,夜璃歌才神色恍惚地轉回頭來,“嗯?”
“你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麼了?總是神思不屬?”
“我——”夜璃歌欲言又止,她能說什麼?那些“子虛烏有”的事?說出來只能擾亂人心,不若藏在心中,細細地觀察,分析,她總希望自己能撇開那些表象,得到最正確的結論,唯有如此,才能幫到傅滄泓,才能避開那些潛在的危險。
傅滄泓心裡卻不是這樣想的,在他看來,自己足可以操控全局,好好地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現在整個天下已然在他的掌握中,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是啊,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真沒有什麼可憂慮了嗎?
午膳後,傅滄泓稍作休息,便前往御書房,他端坐在御案後,拿起一本本奏摺,仔細批閱着,今日的他,對一切事宜看得格外仔細——他會盡一個君王的職責,將這方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天下。
偶爾停筆的瞬間,他也會仔細思慮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感情,家國,風雲。
喜怒哀樂愁,愛恨糾纏,種種般般,他都一一嘗過。
如今在心裡,積澱得越來越深的,是一種莫明的滄桑感,十分深重的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