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打道回宮。
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怎麼樣了。
心中忽然多了份思念,多了份牽掛,多了份異樣。
沿着長長的街道,馬車緩緩朝前行駛着。
“我們要見劉掌櫃。”
“滾開!”人羣裡傳出個爆喝之聲,“劉掌櫃是你們能見的嗎?”
夜璃歌伸手拍了拍,馬車停下,她伸手撩開簾子,定睛看去,卻見一大羣衣衫襤褸的百姓,正圍在一家店鋪外面大吵大嚷。
“明明說好,今年的小麥收五錢一斤,爲什麼到頭卻變成三錢?”
“嗬,”立在臺沿上的夥計擡高下巴,神色冷然,“嫌價低,那就去別的地方賣啊。”
“可我們,我們明明之前簽好合約的。”百姓們又吵嚷起來。
“合約?你們細瞧瞧,那合約是跟誰籤的?”
“自然是劉掌櫃!”
“哪個劉掌櫃?”
“劉大掌櫃!”
“這就對了嘛,可現在咱們這鋪裡,做主的是劉二掌櫃啊!”
百姓們頓時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們家掌櫃說了,要賣了,就三錢一斤,如果不賣呢,就去別的地方,我們也絕不留難。”
夥計說着,正要進店將板門關上,人羣裡站出來一個百姓,眼巴巴地道:“這位夥計,麻煩你通稟一下二掌櫃,讓他通融一下吧,大家鄉里鄉親的,平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劉家財大勢大,也不缺這點子錢。”
“嗬嗬,”夥計把手往腰裡一叉,“古老頭兒,你這話倒是說得有意思,財大勢大,那也不是該着你們的!人家不願意買,難道你們還想強賣啊?”
說完,他正要用力關門,人羣裡忽然響起聲清喝:“慢着!”
夥計一愣,當即定睛看去,卻見一書生模樣的男子從人羣裡走出,朝他招手兒。
眼裡閃過絲狐疑,夥計下了石階,行至書生跟前,書生壓低着嗓音貼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夥計嗯嗯着連連點頭,復返回店中,順手闔攏門板,那動作,那氣勢,卻比先時溫和多了。
外頭百姓們翹首盼望着,足等了半刻鐘,方見那夥計重新啓門走出,立在檐下輕輕咳嗽一聲,道:“排好隊,馬上開秤。”
“多少錢一斤?”
“五錢。”
人羣裡頓時響起陣譁聲,百姓們或擔着籮筐,或揹着竹簍,迅速排成一列,而那夥計又同着另外兩名夥計,端出桌凳、大秤,在街邊擺開,依序收購麥子。
倒是那書生,徐步踱到樹蔭下,立住。
“兄臺,”直到此際,夜璃歌方走過去,用胳膊肘碰碰他,“你是怎麼做到的?”
“噓——”書生豎起根指頭,放到脣邊晃了晃,眼中滿是狡黠。
兩個時辰後,百姓們數着手中的散錢,一個個滿臉興頭地離去,很快,劉記糧鋪前就只剩下一地零碎的麥粒,及夜璃歌和那個書生。
“應秀才,我已經照你說的,按原價收購了所有百姓的麥子,你說的那位大客商呢,現在哪裡?”
夜璃歌這才恍然大悟——怪道糧鋪夥計忽然間改了主意,原來是這應秀才以重餌誘之,不過這應秀才,只怕也只是隨口胡叨而已。
果然,應秀才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鬚,咳嗽兩聲:“我原只說,有大客商願意重金收購這批麥子,卻也沒說,這大客商是哪一日到啊。”
“你耍我?”夥計兩隻眼睛頓時吊了起來,將兩隻衣袖一捋,“來人!”
頓時,幾名彪形大漢操起傢伙,從屋中衝出來,將夜璃歌和應秀才團團圍住。
“應秀才,今兒個,你要麼把這些麥子全都買回家去,要麼,跟咱們去縣衙門。”
“對,上縣衙門。”
“確定要上縣衙門?”未料,應秀才擡頭看看天,低頭瞧瞧地,竟然沒有絲毫懼色。
幾個夥計愣住了,剛纔的囂張氣焰也消失泰半。
“應秀才,”卻有一個老成點的夥計道,“你也是有家有室之人,怎麼能空口說這白話呢?倘若鬧起來,你臉上也無光彩,如何去求取功名富貴?”
“嘿嘿,”應秀才咧脣一笑,“我就是看不慣你們爲富不仁,欺負鄉里,可不要忘了,這些年來若不是鄉親們把辛苦種出來的糧食賣給你們,哪有你們劉記糧行的今天?成天裡只想着還不夠,到底要賺多少,才能滿足你們劉二掌櫃那顆黑心?”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呢?”糧行夥計們頓時更加不滿,揮舞着東西衝上來,應秀才轉身便逃,口中還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姑娘,趕緊走,這是幫狗腿子,只認錢不認人的!”
夜璃歌想笑,卻沒能笑出聲,只覺得眼前這幕戲實在有趣得緊,也滑稽得緊——原本以爲那應秀才是個有擔當的,不想臨到關頭卻又成了縮頭烏龜,不過看劉記糧行這幫人的架勢,都不像是好惹的,倒不知他憑白惹了這麼一樁事,將來要如何開發。
心內這麼想着,她便擡步朝前走去,行不多遠,卻見糧行那幫人圍在一家院子前,正同一名膀大腰粗的女子揪鬥。
卻說那女子,一身蠻肉,撐得對襟褂子都快裂開了,手裡揮舞着一把大掃帚,東一劃西一撂,便將數名夥計悉數放倒。
夜璃歌不由嘖嘖稱奇,暗道這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也難怪那應秀才居然敢招惹劉記糧行的人,敢情是這個緣故。
糧行夥計們捱了打,一個個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倒也不敢多作停留,拖着傢伙罵罵咧咧地走了,那女子將掃帚往地上一戳,左手叉腰,吐了兩口唾沫,粗着嗓門兒道:“應無德你這個賠錢貨,還不快給老孃滾過來!”
片刻,那應秀才從樹後探出頭來,臉上俱是諂媚的笑,慢吞吞移出來,沒到近前,女子便一掃帚刮過去,打得應秀才不住亂跳:“還管閒事不?!還逞能不?!”
“娘子饒命!娘子饒命!”應秀才像只青蛙似地不住蹦達,全然沒有一點男子氣概。
直揮了幾十掃帚,女子累得直喘氣,方纔把掃帚往地上一扔,瞪着兩眼道:“今天晚上不許進屋,就在外頭呆着!”
言罷,將腰一扭,卻朝屋裡頭去了。
應秀才站在原地,抓耳撓腮一番,方轉頭看着夜璃歌,有些窘迫地一笑。
“看來,”夜璃歌摸摸下巴,“你管這種閒事,倒也不是一兩遭了。”
“是啊,是啊。”應秀才點頭。
“既如此,你爲什麼不上京應考,中個功名,待有了一官半職,不是能更好地爲地方百姓們辦事嗎?”
“這個麼……”應秀才搔搔後腦勺,臉上的笑更加窘迫,“只因我素日不善經營,所有積蓄都在娘子手裡,她怕我有功名後嫌棄她,故此……”
還有這樣的事?
不過,細想想方纔那女子的樣貌,有此擔心倒也不足爲奇。
“若這樣,那我與你夫人談談吧。”
應秀才一聽這話,卻趕緊連連搖手:“多謝姑娘美意,只是我渾家的脾氣古怪得緊,凡是她拿定主意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
“哦?那我更是要試試了。”夜璃歌言罷,上前便擡手叩門。
“什麼人?”半晌,裡頭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嗓音。
“應夫人,可以開開門嗎?”夜璃歌依然十分有禮地道。
“什麼應夫人?這屋裡沒有應夫人!”院門忽地敞開,露出女子那張圓得像炊餅似的臉,眉宇間的神情極端冷然。
“在下只是瞧着,尊夫是個讀書之人,頗有才學,久困在家中並非良策,何不——”
“呸——”不提防,夜璃歌話未說完,對方忽然重重一口“啐”在她臉上,“狐狸精,你是看他模樣兒長得清俊,想勾搭他是吧?告訴你,他就是我養的一隻貓,除了這院兒,哪裡都不能去!”
夜璃歌冽眸一沉,通身散發出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勢,正欲厲聲斷喝,不防應秀才卻驀地跳到她們兩個人中間,衝夜璃歌團團抱拳道:“姑娘,請您見諒,拙荊是鄉下女子,沒有見過大世面,若是言語上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千萬莫要動怒。”
這?夜璃歌不禁驚訝地掃了他一眼,隨即按捺住心中的火氣,低沉着嗓音道:“堂堂男兒大丈夫,最主要的事,便是安身立命,若是久困於鄉下,縱滿腹才華,又有何用?難道應先生真要空負一生,到老才後悔嗎?”
應秀才一時怔住,好半晌才衝夜璃歌深施一禮:“多謝姑娘教誨。”
“應夫人,”夜璃歌又看着女子道,“你家夫君爲人如何,你心裡是最清楚的,倘若他要變心,有無功名都一樣,你又何苦如此拘束着他?”
女子白了她一眼,口中嘟嚷道:“又不是你家男人,你當然不會時刻懸着顆心。”
夜璃歌默然——或許這世間很多夫妻相處的模式,渾不是旁邊人能看得懂的,罷了,人各有志,她也不能強求。
“告辭。”衝二人一抱拳,夜璃歌調頭走了。
……
“璃歌。”
剛踏進寢殿殿門,便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中。
低低吐出一口氣,夜璃歌闔上雙眼,偎入男子懷抱中。
自來小別勝新婚,此言誠不假也。
兩人就像扭股藤兒似地纏繞着,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分開。
他是如此地渴望她,縱然用盡所有的理智,也無法控制。
直到傅滄泓膩夠了,夜璃歌方纔把他從懷裡拉出來,細細地將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詳盡地告訴他,傅滄泓微歪着頭,就像個孩子似地,聽她說,直到她說完,方遞過來一碗銀耳蓮子羹,口吻寵溺地道:“快喝。”
夜璃歌接過碗,慢慢地喝着,任那絲絲甜意,在五臟六腑間擴散開來。
“這些日子,你想我沒有?”男人猶不知足,一手託頰,拿眸兒看着她。
向來拙於言辭,不肯露兒女嬌態的夜璃歌,不禁微微紅了臉,傅滄泓更加無法忍耐,起身將她抱起,便朝內室而去。
明亮的陽光照進窗紗。
女子輕輕地哼了聲,擡起臉龐:“滄泓?”
“嗯——”男子語聲慵懶。
“你不去上朝嗎?”
“今兒個免朝,好好睡,啊?”男子說着,親親她的額頭。
“這不太好吧?”夜璃歌擰起眉頭,不妨男子卻在她腰上撓了撓,頓時惹得她一陣嬌顫。
“就這一天,好嗎夫人?”傅滄泓噥噥道。
夜璃歌不作聲了。
直到午膳時間,兩人方纔起身,由曹仁伺候着用膳,膳罷,即有人來報,陸續有人至吏部報呈資料應聘,請皇上定奪。
“朕知道了。”傅滄泓用香湯淨面洗手,收拾妥貼,方纔啓駕前往御書房,夜璃歌卻有意放鬆自己,帶着姣杏兒等奴婢,前往溫泉,徹底洗去一身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