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董皇后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你要解除婚約?”
“是。”安陽涪頊毫不遲疑。
“是……她讓你來的?”
“是兒臣自己的意思。”
“安陽涪頊,”叫着他的名字,董皇后站起身來,“昔日宣安殿上,是你,執意非夜璃歌不娶,是夜天諍當着文武衆臣的面,允諾這樁婚約,整個炎京城,整個璃國,甚至整個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夜璃歌,是你安陽涪頊的妻子!此時解除婚約,你豈非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兒臣不在乎!”安陽涪頊仰起頭,字字鏗然。
“你不在乎本宮在乎!”董皇后怒聲疾喝,“你去,告訴她夜璃歌,只要本宮活着,這樁婚約就休想取消!”
“母后!”萬料不到,董皇后的態度竟然會如此激烈,安陽涪頊不由滿臉痛苦地喊道。
“什麼都不必再說。”董皇后略舒一口氣,朝他擺擺手,“下去。”
從倚凰殿裡出來,安陽涪頊整個人都是暈暈的,邁着機械的腳步朝自己的寢宮走去。
“南宮箏見過太子殿下——”嬌柔的女聲忽然響起。
“是你——”安陽涪頊擡頭,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你來這裡做什麼?”
“向皇后娘娘請安。”
“嗯。”安陽涪頊根本沒有心情理她,隨意敷衍一聲,調頭便走,南宮箏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方纔折身,邁進倚凰殿。
“拜見皇后娘娘。”
“平身。”董皇后餘怒未消,兀自寒着一張臉。
“娘娘這是——在生誰的氣嗎?”
“沒有。”拿起絹帕,擦了擦脣角,董皇后迅速鎮定下來,“今兒個過來,可是有事?”
“要說事兒嘛,確實有一小件,”南宮箏笑着,從袖中摸出個錦盒,用雙手託着,走到丹墀下,恭恭敬敬地呈上。
“這是——”董皇后接過,打開一看,但見兩顆晶瑩碧透的果子放在裡邊,甚是好看。
“此物名喚碧羅果,乃是產於金瑞華祺山上的獨有之物,服一顆能恢復青春容顏,服兩顆可身康體健。”
“果真如此?”董皇后眸中不由掠過絲喜色,同時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娘娘不妨一試。”
“好啊。”董皇后點點頭,拈起一顆,剛要往脣邊送,忽又停下,“三公主入住雲翠院,有些日子了吧?”
“是。”
“依你看,太子如何?”
“娘娘的意思是——”南宮箏擡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色。
“照實說。”
“太子溫和敦厚,將來定是一位仁君。”
“那麼,”董皇后關上匣蓋,佯作無意地道,“作爲丈夫呢?”
“丈夫?”
“嗯,不要忘了,你是以什麼身份,進入這璃國後宮的。”
“……這個……阿箏說不好。”
“怎麼說不好?”
“太子……似乎對阿箏並無好感。”
“那你呢?你覺得他如何?”
南宮箏低下頭,臉上浮起幾許嬌羞:“阿箏也說不明白……只是每每見到太子,都——”
“都怎麼樣?”
悄掩着脣兒,南宮箏一言不發,瞧她這副模樣,董皇后卻似明白了什麼,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然後驀地停住,正色道:“阿箏,聽本宮一句話,所有的幸福,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倘若你喜歡頊兒,不妨主動一點。”
“那麼,”南宮箏再次擡頭,眼裡閃過絲銳光,“太子妃呢?”
董皇后一怔,繼而道:“你是你,她是她,這有何相干?”
“皇后就不怕,太子妃心生芥蒂?還有攝政王?”
“哼!”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董皇后便來了氣——兩年了,已經整整兩個了,那個高傲的女人,始終不肯安分守己,她的兒子,再怎麼說,也是一國太子,直到今天,心心念唸的,只有她,可她是怎麼做的?
“皇后娘娘,阿箏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
“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歡太子妃的。”
“你也……看出來了?”
“這在宮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所以,阿箏覺得,現在介入他們倆之間,不是時機。”
“哦?”董皇后眼裡閃過絲訝然,不由很細緻地看了南宮箏一眼,鳳眸微微眯起,“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
“嗯,”南宮箏定定點頭,“太子殿下看着文弱,其實心裡藏着股犟勁兒,其他的事還好辦,可在太子妃的事上,不管婚約存不存在,只怕他都無法,輕易抽出身來。”
“你這話,”董皇后點點頭,“倒是說得挺對,那麼,從今日起,本宮就把太子交給你了,你替本宮好好看着,自己把握機會吧。”
“是。”南宮箏答應着,輕輕一福,側身退了出去。
……
進了德昭宮的門,安陽涪頊一頭栽倒在牀上。
“殿下……”候田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要尋什麼來逗樂嗎?”
“別煩我。”安陽涪頊一聲喝斥,扯過被子捂住臉龐。
“……是。”候田答應一聲,碎步退了出去。
煩,很煩。
真的很煩。
自己在璃歌面前拍了胸脯,說要解除婚約,沒想到現在卻——
怎麼辦呢?
如果母后一直堅持,那他和夜璃歌的關係,就得這樣不尷不尬地繼續下去,他確實不想解除婚約,可是,可是夜璃歌的態度,着實讓他,很難受。
他想愛她。
他很想愛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愛她。
可是,爲什麼愛她如此艱難?
爲什麼他改變了這麼多,她還是……只記得那個傅滄泓?
該怎麼做?
年輕的男子揪住自己的頭髮,煩惱得不停地在牀上滾來滾去。
……
碧倚樓。
夜璃歌靜靜地坐着,雙手環於胸前,看着窗外婆娑修竹。
——爹爹說得對,要想解除與安陽涪頊的婚約,靠光明正大的方式,怕是不可能,那麼她,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全身而退,才能儘可能替傅滄泓,消除後顧之憂?
是不是隻要解除了婚約,自己就真的自由了?
罷了,看來所有的事情,只能走一步想一步。
解除……婚約……要怎麼解除呢?
眼珠快速轉動着,夜璃歌忽然想起一事來——《宗法譜》。
璃國皇室,有一本記載皇室律約的《宗法譜》,倘若自己觸犯內中所記載的禁忌,應該,就能被皇室撒去太子妃的名號。
想到這裡,夜璃歌微舒一口氣,起身走到牀邊,合衣躺下。
夜幕四合。
穿上黑色勁衣,夜璃歌飛出窗戶,躍上房頂,匆匆朝皇宮的方向而去——《宗法譜》存在祭祀歷代先帝用的萬福殿裡,今夜她要好好地查探明白,以期儘快作出應對之策。
潛進萬福殿中,她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遂掏出懷中夜明珠,藉着淡淡的淺暈細閱起來。
第十九條:凡宗室女眷,犯大不敬罪者,當以撒消誥封,趕出皇宮論。
“大不敬?”夜璃歌輕喃一聲。
後方忽然傳來幾許響動,她趕緊收起夜明珠,閃至殿柱後,卻見一個人手持燈盞,行至桌案前,也翻開了那本《宗法譜》。
安陽涪頊?
夜璃歌眼裡閃過絲異光——真沒想到,他居然也會這樣做。
過了小半個時辰,安陽涪頊大約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遂舉起燈盞,往殿外走了兩步,卻又忽然退回,立在殿柱前,輕輕地道:“璃歌,是你嗎?”
他,居然發現了自己?夜璃歌怔住,咬咬脣角,從殿柱後走出。
安陽涪頊舉高燈燭,目光燁燁地看着她:“璃歌,我想我,找到法子了。”
“嗯?”
“重婚。”
“重婚?”
“是,”安陽涪頊看着她,定定地重複,“只要我答應,另娶一名女子爲太子正妃,和你的婚約,自然就……不復存在了。”
“是嗎?”夜璃歌瞳光微閃,“你,你願意這麼做?”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快樂,那麼,我願意。”安陽涪頊說完這句話,把手裡的燈盞遞給她,“拿着這個,從正宮門出去吧,我會調走所有的護衛。”
握着燈柄,夜璃歌站在原地,目送那男子邁出殿門,微微側頭,衝她一笑,金色袍角劃出道弧線,頎長身影漸漸被宮燈的光沖淡。
這一幅優美的圖景,深深地鐫刻在了夜璃歌心中,甚至讓她剎那恍惚——自己堅持要解除婚約,真是對的嗎?這個在她看來一向文弱的皇太子,真是毫無可取之處嗎?
嘴脣張了張,所有的話語卻卡在了喉嚨口——他越是對她好,她越是覺得痛,難以言說的心痛。
他的愛。
讓她痛。
……
“你願意,娶三公主爲太子正妃?”
事情幾日內連番突變,縱然董皇后,大出意料之外的同時,也有些措手不及。
“是,孩兒願娶南宮箏爲太子正妃。”
擡手撫了撫額頭,董皇后終於覺出這裡面的味兒來:“你是,爲了夜璃歌?”
“不,”安陽涪頊身形挺得筆直,“孩兒是爲了金瑞與璃國之間的和平。”
“哦?”董皇后眉峰輕挑,“這倒是新鮮事兒,我的兒子,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知大局,識大體起來?”
“母后,請您成全。”
沉下雙膝,安陽涪頊跪倒於地,臉上滿是誠摯。
“且,”董皇后嘆口氣,擡頭朝上方的雕樑看了一眼,“讓本宮考慮考慮。”
“母后爲何要考慮?難道,這不是母后一直想見的嗎?”
“你怎知是母后想見的?封廢太子妃,乃是件攸關國體的大事,豈能說辦就辦?你總得,給母后,給朝廷,一個緩衝的時間。”
“兒臣聽母后的。”安陽涪頊終是俯首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