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色蝙蝠離開吳方的第三天,吳方突然聽到山下傳來腳步聲。
他凝神細聽,來人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蹤,所以腳步很重。他跳到高處,尋聲望去,看見兩人在懸崖絕壁間縱跳攀爬,直奔茱萸峰而來。一個是虯髯道長,另一個是老叫花子,原來是龍鬚子和古天翼。
吳方心中鬱悶,他倆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又忽然想到,那龍鬚子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精於卜算,自己的行蹤是瞞不住他的。
兩人快到山頂時,古天翼對龍鬚子說:“牛鼻子,咱倆可是說好了,如果吳兄弟不在峰頂,你可要請老叫花喝百年杜康,你可別反悔哦!”
龍鬚子說:“老叫花,你就放心罷,我龍鬚子的卜算之術,幾時出過差錯?”
吳方聽見兩人說話,心中高興,這些天他在山上練功,正閒極無聊,見兩位到來,自然是喜不自勝,他高聲喊道:“古哥哥,你的杜康酒喝不成了,還是讓道長把美酒留給我好啦!”
兩人聽到吳方的喊聲,哈哈大笑說道:“吳兄弟,老叫花知道你死不了,沒想到你在這兒享福,讓你老哥哥好找!”“吳少俠,貧道給你道歉來了!”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飛身幾個跳躍,迅速來到峰頂,三人相見,自是無比親熱。
三人席地而坐,客套一番,吳方問龍鬚子:“道長,方纔你說道歉,卻爲何故?”
“吳少俠,前日在上清宮,貧道爲你號脈,知道吳少俠並未中毒,但謊稱你中了七日消魂散無藥可解,讓少俠得了個天大的誤會,所以特來道歉啊!”
吳方聽到這裡,想到和苓兒分手,苓兒又被人挾持,都由七日消魂散引起,不由嘆了一口氣。
古天翼見吳方不高興,必是回憶那些傷心事,就岔開話題說:“牛鼻子,他斷你一臂,你騙他一死,也算公平了,只是這百年杜康酒,你還不拿不出來,咱哥仨痛飲一番!”
龍鬚子微微一笑,說道:“實不相瞞,貧道真有一罈百年杜康,只不過不在身上。我早安排了一個妙處,不但有百年杜康,還有東坡肉、黃庭魚、西施豆腐、叫花雞……”
“牛鼻子,你怎不早說,快說在什麼地方?吳兄弟,快收拾一下跟老哥哥去解饞!”
吳方這些天在山頂上練功,每日只吃些野果和鬆籽,正感覺清苦,聽說有好酒好肉,肚裡的饞蟲早被勾了上來。龍鬚子見二人面露饞羨,又笑着說:“下得此山直向南行,在八卦村外,有一處酒館叫‘無味齋’,老闆炒得一手好菜,當真是‘此地遍嘗山珍,他處不知肉味’啊!”
“牛鼻子,吳兄弟,快走快走,再走晚了,我可餓得走不動啦!”古天翼抱着肚子,故作飢餓狀,引來二人捧腹大笑。
三人下了山,直向南行,又走了百十里路,遠遠看到一片房舍整齊的村莊。村外大路邊,一片竹林中,半掩着一處低矮的竹樓,高高的幌子挑着“無味齋”三個大字。
三人上了竹樓,見裡面異常乾淨,桌椅板凳都擦地錚亮,不見酒客也不見小二。龍鬚子喊了一聲:“小虎,客人來了,快上菜!”
竹林中有人應了一聲,少頃,樓梯口鑽上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長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他兩手端着一個古色古香的托盤,托盤上四個大碗,碗裡又倒扣着四個小碗。
老叫花忙伸手將四隻大碗接過,又飛快地揭開扣碗,噴香的蒸汽頓時溢滿了房間,果真是龍鬚子點的那四道菜。
古天翼顧不得說話,先撕下一塊雞腿塞到嘴裡。見桌上無酒,想催促龍鬚子,但嘴裡塞滿雞肉,急得直使眼色。看老叫花的吃相,龍鬚子和吳方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龍鬚子笑夠了,又喊道:“小虎,將我前幾天帶來的百年杜康酒抱來!”
“好來!”小虎答應一聲,片刻之後,就抱出一個拙樸的酒罈,吳方接過來,啓開泥封打開蓋子,一股醇香甘洌的酒香撲鼻而來,比那叫花雞香上百倍。
三人一通猛吃猛喝,將這一罈酒喝去大半,老叫花功力最弱,已是大醉,吳方和龍鬚子也略有醉態。龍鬚子乘着酒興,對吳方說道:“今日難得開懷暢飲,貧道久聞少俠劍術通神,今日藉着酒興,能否領教一二?”
吳方酒興正酣,聽到此話,想起自己所創的簫樂劍舞,欣然同意,拔出大劍,來到院中。四周紫竹疏朗,冬梅暗藏,自有一番天然景緻。他把簫劍一揮,那劍尖發出一聲低低的悲嘆,又向斜上一挑,悠然響起一聲脆響,這一抑一揚,就在這小小的竹林中蕩起了一絲悲歡離合的情愫。
他又一擰劍花,劍如雲水連綿不絕,奇異的簫聲從劍尖上幽幽響起。他高聲唱道:“雲淡天高,梅斜竹正,一番冬色兩風景,情懷落寞美人吟,百年杜康情思重。”
唱到這裡,他忽然聽到一聲琴響,和着踏莎行的曲調,古雅滄桑的琴聲從竹林深處傳來。
吳方大爲驚奇,沒想到這村野之中,還有精通音律之人,他劍舞不停,繼續唱道:“古樹點蒼,秋陽寫痛,王屋太嶽接天橫,九天瑤碧鳳飄飄,八埏山海尋無影!”
一曲唱罷,他收劍肅立,凝神細聽,直到那琴聲奏完,寂然無聲之時,才扭頭去看。只見竹葉青青,卻不見人影。
龍鬚子拍手讚道:“吳少俠果真是文武全才,這一首踏莎行,讓貧道也感覺年輕了幾十歲啊!豔兒,還不快出來見見吳少俠!”
老叫花吃多了酒,本來趴在桌子上,聽到龍鬚子叫“豔兒”,他也擡頭來看,醉眼朦朧中,一位身着紅衣的少女,從竹林中款款走出。
只見美女青絲高綰,膚白如雪,一雙美目風情萬種。行若流水,神如仙子,說不出的高雅嫺靜。她懷抱古琴,走到吳方面前,深施一禮,細聲說道:“小女樑詩豔,拜見吳公子。”
吳方趕忙說道:“姑娘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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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又走到老叫花面前,又是深施一禮,說道:“豔兒拜見古伯伯。”
古天翼急忙揉了揉醉眼,使勁看了看美女,驚呼道:“你是樑果兒的女兒?你母親是飛天雲鶴羅婧妤?”
“正是小女,古伯伯,我小時候,您還抱過我呢!”
老叫花激動萬分,趕忙又問:“你母親可好?你一直和母親住在雲羅山莊嗎?”
“母親將我託付給龍鬚道長,她去西域求佛去了。”美女說。
龍鬚子打住話題說:“豔兒,你到遠處再奏一曲,我們三個先談點事。”
吳方正走向竹樓,見美女抱着古琴出來,兩人走了個對面,美女對吳方莞爾一笑,低頭走過,吳方見那笑容極美,不禁呆住。等龍鬚子喊他,才進門坐下,重新斟滿了酒,隨着古雅的琴聲,三人又開懷暢飲。
喝完一杯,龍鬚子對吳方說:“少俠,豔兒論才學容貌,比公冶嫺苓如何?”
吳方想了想說:“姑娘驚豔四方,自不遜於苓兒。”
龍鬚子又說:“如果我將豔兒許配給你,少俠從此忘掉公冶嫺苓,你意如何?”
“啊?這從何說起!道長,我和苓兒生死相許,是不可能分開的,豔姑娘有傾城之色,何愁找不到英雄俊傑?”吳方驚道。
老叫花原本迷醉的雙眼,頓時睜開,盯着吳方說:“吳兄弟,你古哥哥就想不明白,這天下美女有得是,爲何你非要癡情於那個小妖女呢?”
龍鬚子也說道:“少俠,豔兒的父親樑果兒,相當年可是天下第一豪傑。只可惜,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雖有俠肝義膽,蓋世神功,最終卻身敗名裂,留下幾對孤兒寡母,孤苦零丁!前車之鑑啊!少俠才藝雙絕,正當有爲之時,且不說忠君愛國,但至少應爲百姓着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千千萬萬炎黃子女,都是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啊!”
吳方聽他說得在理,忙一抱拳,說道:“道長所言甚是!吳方牢記在心,不過,我吳方不是薄情之人,今生今世,只愛苓兒一人,爲了她,即使奉上自己的頭顱也甘心情願!”
“啊?”龍鬚子和古天翼大吃一驚,兩人交換了眼色,臉上憂心忡忡。
沉默片刻之後,龍鬚子問古天翼道:“老叫花,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七十三歲,常言說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看來,我是真活到頭嘍!”古天翼說。
龍鬚子一臉哭笑,說道:“我龍鬚子,今年正好一百二十歲,也是大劫之數啊,莫非,這是天意?”
吳方見二人古怪,自是不解,忙問:“兩位哥哥,今天好好地喝酒,怎麼老說喪氣話?”
龍鬚子又微微一笑,說道:“好,喝酒!不說別的了,我還藏了一瓶好酒,此時拿出來正好!”
古天翼又伸長脖子說:“牛鼻子,有好酒怎麼不早拿出來,老叫花喝得都快吐了!”
龍鬚子從懷裡摸出一個雪白的小瓷瓶,高高舉起說道:“我這美酒,有一個名頭,叫‘瑤碧瓊霖’,據王掌門所述,這可是上清教代代掌門傳下來的寶物,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討要過來。”
古天翼忙說:“牛鼻子,快點給我,這麼小的一瓶,也就夠我老叫花一人喝的了!”
“唉,酒雖少,但也能同喝,摻到酒碗裡就行了。”龍鬚子一邊說,一邊將瓶蓋打開,三個酒碗各倒進一份,轉了一圈,正好將瓶中美酒均分。
老叫花低頭去聞,連連讚歎:“好香的酒啊,老叫花從未喝過這麼香的酒!”
吳方嗅覺失靈,忙端起酒碗嚐了一小口,果然滿口溢香,回味無窮。
龍鬚子端起酒碗,向前一舉,說道:“君子一醉解千愁,嘯傲江湖美名留,莫問來生魂何系,今世空空當水流!”
琴聲戛然而止。
吳方聽完此話,心中感嘆人生無奈,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將這一碗酒喝了個精光。
老叫花也喝了個底朝天,龍鬚子稍作沉吟,正要喝酒,突然,竹林中飛射出一根竹枝,徑直射向他的酒碗,同時一聲嬌喝:“別喝!”
事發突然,只見龍鬚子端着酒碗的右手,中指一翹,那竹枝突然拐了一個大彎,啪的一聲插進柱子中。
吳方大吃一驚,回頭去看,見樑詩豔一邊哭,一邊飛快跑來。又回頭看龍鬚子已喝完酒,將酒碗慢慢放到桌子上,老叫花看着龍鬚子哈哈大笑。
吳方感覺莫名其妙,又扭頭看樑詩豔,美女已站在竹樓外,望着龍鬚子淚如雨下,口中喃喃地說:“爲什麼,爲什麼,你爲什麼喝那碗酒,你可以不喝的……”
吳方隱隱感覺不妙,又回頭望着一臉微笑的龍鬚子,低聲問道:“道長,這酒怎麼了?”
沒等龍鬚子回答,老叫花一張紅臉突然變得蠟黃,他勉強笑着說:“吳兄弟,黃泉路上不寂寞,牛鼻子和老叫花都陪着你!”
龍鬚子臉上突然抽搐了一下,又迅速恢復了笑容。他慢慢說道:“吳少俠,這瓶酒還有一個名字,叫‘瑤碧鳲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