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霄抽過PAD,摁下電源鍵,又同樣撂進抽屜裡。他沒說話。
“還要找?”
好久,雷鳴霄才點頭。這些天,除了關在這套房子裡蹲家監,他外出幾乎全是搜尋她的蹤跡。他回了重慶,又去了青島,甚至還去了塞班。他更是一遍又一遍,差着司機,在夜深人靜的馬路上,在她曾經磨破腳跟痛苦掙扎的馬路上,找了又找。他不知道他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她。可他覺得,這已然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可惜——我是真不知道。”段子昊喃喃。他又問:“你真的是——”
“我要找回她,重新開始。”雷鳴霄說得很平靜,很篤定,“不管多久。”
這句話,雷鳴霄幾乎每個月都在鼓浪嶼重複一次。
又是一天夕陽西下,韓建國不在,只莫雨琴坐在陽臺上看斜陽。
雷鳴霄又在重複。
莫雨琴搖頭:“你別再來了。我都說了,我們已經原諒你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可是,你們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愛她,她愛我,我們還有孩子。”雷鳴霄執拗。他摳着憑欄,定定地盯着前岳母。
莫雨琴皺了眉:“不被父母看好的婚姻,幸福長久不了。更何況,你們的過去就是錯的。”
雷鳴霄還要開口,卻被莫雨琴比手止住了。
“雷鳴,你的誠意,我們瞭解,否則你退的錢,我們不可能收下,即便那是老韓辛苦大半輩子的心血。可我們就笑笑一個女兒。我們只希望她幸福。而你,給她的只有傷害。你心眼不壞,可性格——到底和笑笑不合適。再說,愧疚撐不了一輩子的婚姻。一時衝動終歸是一時衝動。”
“我不是!”雷鳴霄很激動。
莫雨琴淡漠地看着他。
“我不是!”雷鳴霄重複。他俯身,手撐在莫玉琴的扶椅上:“媽,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是認真的。我可以等,等笑笑原諒我,接受我。”
莫雨琴斂了眸:“我們真不知道笑笑在哪,不騙你,別來了。”
雷鳴霄慢慢直起身:“那我更要多來看你們。我會代替笑笑照顧你們。你們會看見我是不是一時衝動。”
莫雨琴擡眸,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時光荏苒,半年找尋無果。
雷鳴霄漸漸地成了驚弓之鳥。私家偵探那裡一有風吹草動,都必然惹得他人仰馬翻。心累,累到胡思亂想。有時,他甚至都懷疑她與他還是不是存在於同一個時空。
否則,她怎麼就憑空消失了?她應該知道他在滿世界找她。愛他的笑笑,不該這麼狠心。可他又心虛。他不值得她的愛情,甚至不值得她的原諒。
他點燃一支菸,對着那幅油畫吐着菸圈。風雨大作,雨點砸着玻璃移門,啪嗒啪嗒直響。門縫透過的冷風鼓得紗簾呼呼揚起。
他瞥一眼移門。入冬了,去年冬天,她就在這裡,他卻從沒把她看在眼裡。他仰靠着沙發,又盯着她嘴角的笑弧發呆。
“笑笑。”他喚,聲音很輕,像從彌久的過去飄過來的。
“你要怎麼才肯回來?你說,我都辦得到。”他深吸一氣,又仰着頭。盯着天花板,他笑:“快過年了。去年,你怪我扔下你,今年,輪到你了?你還要罰我多久?”
叮叮——座機驟響。
雷鳴霄瞥一眼自鳴鐘,十點。這麼晚的雷雨天,他實在想不通誰會找他。這半年,他簡直生人勿近。
他直盯着油畫,似乎充耳不聞。電話一直響,直響到他極不耐煩地撲過去。
“喂——”他剛要發作,就聽那邊急衝衝地說,“對不起,雷先生,你手機關機,實在聯繫不到你,只好打座機。歐陽陽有動靜了。”
雷鳴霄聞聲彈了起來。
“他今天的晚班機,飛惠靈頓,他現在在機場。”
雷鳴霄的心怦怦直跳。他死盯着歐陽陽,整整半年。他終於按捺不住了?腦子飛轉,他忽然覺得腦門發麻。算算,笑笑該到預產期了。
“我查到他離職了。他動作非常隱蔽。因爲他早年去過新西蘭,所以簽證我沒……”
私家偵探還在叨叨什麼,雷鳴霄壓根聽不進去了。他掐斷電話,爆豆似得直衝上樓。襪子打滑,他抓着電話差點滑在臺階上。他抓住扶手勉強穩住。忽的,他爆豆似得笑。
找到了!笑笑在惠靈頓!
他一邊奔上樓,一邊撥電話:“我要訂今晚的航班去惠靈頓,對,最早的,我現在就趕去機場。”
他翻到護照,隨手撩起大衣裹在身上,就往門外衝。一口氣衝到車庫,他嘀開車鑽進去就一路飛飈而去。
酒駕的扣分還沒清零,他壓根不能上路。可他等不及司機,反而瘋似得踩下了油門。
大雨傾盆,雨刮器吭哧吭哧拼命地刷着。雷鳴霄只覺得這聲音無比悅耳,這暴雨也似在爽快地滌洗掩埋他半年的陰鬱。他插上車載電源給手機充電。
“昊子,我找到莫笑了!”藍牙一亮,他就衝着手機那頭興奮地喊,“找到了!”
“啊?你在哪?你在開車?你要去哪?我送你!”
雷鳴霄瞥一眼後視鏡,逮着間隙嗖地飈到大卡車前,搶道駛入匝道上了高架。路燈,似被雨簾嚴嚴實實地裹着,近處光線昏暗,遠處光線刺眼。
雷鳴霄微眯了眼,卻絲毫沒降速。“不用,我正趕去機場。”他笑了,後視鏡裡,這麼久以來,他頭一次笑得開懷:“昊子,我應該馬上要當爸爸了。笑笑應該就快生了。”
“你要飛哪裡?啊?我去機場送你。”
雷鳴霄又笑:“惠——”
嘀嘀——刺耳的喇叭聲撕破了雨夜的黑幕。
砰——砰——炭黑金屬匣子被失控的大卡車擠推着砰地砸在護欄上,死死地卡在卡車頭下。
四下寂靜,淅瀝瀝地,只剩雨聲。不,隱隱的,倒扣的炭黑匣子裡,藍牙還在叫,“雷鳴!雷鳴!你怎麼了?怎麼了?”
沒有迴應。
“雷鳴!雷鳴!”段子昊的瘋喊被雨聲撕得支離破碎。
炭黑匣子裡,漆黑一片,只剩液晶屏閃着淒厲寒光。雷鳴霄倒掛着,一動不動。好久,他的腦袋似晃了晃。他掙扎着睜開眼。渾身被什麼東西箍死了,透不上氣,是氣囊。他聽見自己的呼吸重重地浮在逼仄變形的車廂裡。他覺得心口疼,脖子疼,頭疼,哪裡都疼。他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腦袋,可胳膊被卡死了。
“雷鳴!”藍牙裡,段子昊發了狂似得在喊。
雷鳴霄張嘴想開口,卻喘不上氣。腦門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直剝奪着他最後的清明。他掙扎,死命睜開眼睛,又死命撬開格格直抖的牙牀:“昊——子——”
“雷鳴,你怎樣?怎樣?我定位了你,已經報警了,你等着,我已經趕過來了!”手機裡,段子昊跑得氣喘吁吁。
“惠……靈頓,找……笑笑,替我……跟她說,對不起,我……”
“雷鳴!”段子昊趴在車門上,整個人嚇呆了。他捶着車頂,死命喊着。
可手機那頭,靜悄悄的,再沒聲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