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不速之客
以爲“中秋事件”就到此結束了,卻不料還是產生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康師傅調看了衛綺蘭的脈案和膳單,發現了可疑之處,下令拘查丁憂的太醫,那太醫早已人間蒸發,這卻讓我明白了到底不對勁在哪兒。佟妃因康師傅有言在先,逃過一罰,惠妃和榮妃是佐理後宮的,因此事被罰了一年的例銀,御膳房的人整個兒清理了一遍,就連小路子也因被派出去買山楂而牽涉其中,被髮往打掃處了——唉,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我的出宮大計啊……
康師傅的這些措施,對於衛綺蘭失去的寶寶算是有個交代了,可是對於衛綺蘭本人今後的日子來說呢?不過,好在衛綺蘭的結拜姐妹劍蘭終於被調到了衛綺蘭的身邊,這或許從某種角度來說算是因禍得福吧。
日子一天天似流水般地過去了,有些壓抑的心緒終於在康師傅答應帶我一起去五臺山中得到了緩解。孝莊自中風痊癒後,就有一個願望要到佛教聖地之一五臺山去進香,以表達自己對菩薩的感激之情,康師傅爲一償皇祖母的心願,特地派人修繕了去五臺山的路,並決定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時節出發。一開始,康師傅說路途遙遠不帶我去,我好說歹說,費了不少的口舌,終於達到目的。可惜,胤禛又去不了,康師傅說他太小,過些年若有機會再去。
出發的日子就定在明天,我是樂不可支,去慈寧宮請安也積極地多了,一路哼着歌兒,就直奔寢殿而去,豈料撲了個空,宮女說有客到,孝莊在中宮殿呢,還說要是我來了,也讓我過去。一聽這話,我小調兒也不哼了,懷着訝異,改奔中宮殿。
還沒進殿,就聽到裡頭傳來一陣笑聲,好像除了孝莊以外,還有男的聲音,可是這聲音分明不是康師傅的,也不是福全或者常寧的,真是奇怪。
在太監的通傳聲中,我擡腳跨過了高高的門檻,匆匆瞥了下,殿內寶座正中是孝莊,孝莊左側偏左上是孝惠,寶座下方左右兩邊的椅子上坐着兩個蒙古王公打扮的人。徑直給孝莊請過安後,孝莊笑眯眯地望着我,往左手側一指道:“禧兒,快來見過科爾沁和碩達爾汗親王!”
我微笑着行禮,那親王也站起身來頷首致意。
孝莊又指了指右側,道:“你班第哥哥就不用介紹了吧,先前你們都見過了。”
我聞言望去,果然又看見了班第,兩個多月不見,好像他又長高了。此刻正看着我微笑道:“禧兒妹妹,別來無恙。”
我有點發愣,做夢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又看見這個人了,不禁脫口而出道:“你怎麼又來了?”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一時氣氛有些尷尬,我忙清了清喉嚨,改口道:“啊,我……我是有些好奇,上次你來是扈從狩獵,這次來想必也有重任在身咯。“
班第還沒開口,孝莊倒是“呵呵”一笑,道:“這次你班第哥哥,一是跟着親王來‘年班’,二是明兒跟我們啓程去五臺山。”
“嗯?什麼,他也要去五臺山?”我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孝莊招手讓我坐到她身側去,又擁着我的肩道:“是啊,不但如此,以後你班第哥哥就留在京城不走了。”
“不走了?”我詫異道,聲音不自覺地就提高了。
“是啊,不走了。你這孩子,這是怎麼了?”孝莊看着我,眼神中有些不解。
“哦,我……我這是高興,高興哈。這樣……以後可不就更熱鬧了嗎?”我掛上笑容掩飾道。
是啊,以後肯定更熱鬧絕對沒錯。這個班第,我只要一看到他,直覺就是四個字——麻煩來了。回想起圍獵那會兒發生的那一樁樁,一件件,每一件都讓人終身難忘。孝莊的話,要是換成蓉玥聽了,肯定得歡呼雀躍。我麼,從這一刻起立刻決定了六字方針——有多遠躲多遠。
只見班第微笑着拱手道:“以後還請大公主多多照應!”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臺吉您客氣了。”心道:照應,我看以後蓉玥會很積極地照應你的,等着看熱鬧吧哈。
這時孝莊忽然對一直坐在一旁沒說話的達爾汗親王說道:“怎麼樣?現在你親眼看到了,放心了吧?”
那達爾汗親王是長了一臉的絡腮鬍子,一笑起來,額頭上梯田似的三道皺紋更深了,道:“太皇太后說笑,奴才哪有什麼不放心的。向聞大公主是蕙質蘭心,秀外慧中,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班第這孩子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孝莊和孝惠聞言,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似乎很滿意地呵呵笑着,達爾汗也是開懷大笑,班第是一徑地臉上掛着微笑,雙頰此刻還有些微紅。我呢,則被笑聲搞得跌進了雲裡霧裡,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到底誰能明白地告訴我呢?
這時門外內侍高唱:“皇上駕到!”康師傅下了朝來給孝莊和孝惠請安來了。
一番互相見禮寒暄過後,康師傅對達爾汗親王道:“朕看班第雖年青,卻極具才幹,假以時日,必成國之棟樑,因此這回特地讓你將他帶來,朕想將他留在身邊,你沒有意見吧?”
達爾汗親王似乎很激動的樣子,重又雙膝跪地道:“皇上如此看重犬子,實是他的榮幸,奴才又怎會有意見。”又回頭對同樣跪在一側的班第道,“還不快謝過皇上。”
班第立刻依言謝恩。
康師傅似乎龍心大悅,讓達爾汗親王平身,然後張口就開始晉封班第:“即日起,你就是御前一等侍衛兼南書房行走,以後可要好好地實心辦事,爲國效力。”
我看班第那倆眼激動地閃着熒光,然後一磕到底,道:“謝皇上隆恩,班第一定不負皇上重望,努力學習,爲國效力,爲皇上分憂。”
康師傅的所作所爲讓我看的是目瞪口呆,這個班第竟然是他特地找過來的,而且看樣子是要重點培養,這個班第到底有什麼能耐,怎麼孝莊和康師傅都這麼看重他呢?太奇怪了!
出了京城往西,數了數日子,途中用了八天就到了五臺山地界,比起去興安圍獵用得時間算是少多了,這是這路卻比較崎嶇,一路上康師傅爲了保證孝莊的平安,沒少費心思。
這次跟着出來的人比上次少些,胤褆,蓉玥,胤祉都沒來,估計這些“孝順”孩子都乖乖地陪着他們額娘呢。福全和常寧都來了,他們跟康師傅一起,始終陪伴在孝莊的轎攆前後,班第騎着他的“超光”亦步亦趨地就跟在康師傅身後。我麼,雖然也帶着“火駒”,卻只在平坦的地方騎騎,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孝莊的車攆裡,陪着說話,聽她說說關於五臺山事情,“火駒”自然有塞圖幫我照料着。
五臺山最大的寺廟叫菩薩頂,聽說康師傅還剛剛出資修繕過。可是要抵達那裡,要經過一段叫長城嶺的地方,這短段路非常陡峭崎嶇,要讓老太太自個兒爬上去,顯然不現實,要去只能用轎子擡着,可轎伕也擡不穩。試了一上午,只得作罷,孝莊只能暫居龍泉關的行在,康師傅先行上去探路。福全和常寧也都留在龍泉關,照料“老弱婦孺”。
用過午膳後,孝莊因連日的奔波,有些勞累就睡了。我卻是因爲第一次到了山西地界,又好奇又興奮,感覺精力旺盛,很想出了行在,出去走走,看看真正的山西風貌。不是有首歌總唱《人說山西好風光》嗎?都到這兒來了,能不出去看嘛?這麼想着,我就跑去跟福全和常寧施展“磨人功”了。嘿嘿,康師傅不好對付,這兩位我還是有自信地!
果然,經過一番“折磨”,他們終於繳械投降。不過,附帶條件是除了康師傅派給我的包括塞圖在內的幾個侍衛外,又給我加派了五個人,說是不安全。我雖然心裡嘀咕他們有些過敏,但是爲了能出去,也只能妥協了。
一出行在樂無邊!我帶着小穗,散着步就進了一個小鎮,可漸漸地感到不是很舒服,一路上總有行人總對我行注目禮,一回頭才知道是因爲身後那一堆人跟着的緣故。我心中一陣哀嘆。於是跟那幾個“尾巴”商量,能不能不跟着,或是遠遠地跟着。可是那幾個榆木疙瘩一點都不開竅,一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給,我也只能乾瞪眼了。
自從到了山西地界後,康師傅已召見過當地的一些官員,詢問當地的情形,那些官員的說辭無一例外地都是“風調雨順,安居樂業”,聽到這些話,我當時心裡是不以爲然的,覺得又是一套“假大空”,可這一路走下來,貌似還真是跟他們說得蠻符合的,至少在街上就沒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在行乞啊。在京城,這樣的乞丐都是難免的呢。
“來哦,瞧一瞧,嘗一嘗咯,祖傳手藝的刀削麪,,包你吃了還想吃咯!”一陣吆喝聲聲傳入耳內,循聲望去,就在路旁有個攤子,有個人離鍋臺幾丈遠,正左手捧着一個麪糰,右手不停地刷刷往鍋裡削麪,另一個人則在不停地吆喝着,吸引過往的顧客,可惜好像效果不是很好,因爲坐着吃麪的只有一個喇嘛而已。
我倒也不是有多餓,只是覺着那刀削麪師傅的技藝太精湛了,想再欣賞欣賞,順便也歇歇腳,便領着那一羣人到了這個路邊攤找位子坐了下來。那原本在吆喝的人一看到來這麼多人,嘴都樂歪了,立馬熱情地上來招呼:“兩位姑娘,各位爺,吃麪吧?我這面可筋道了,保管您吃了還想再來。”
我答道:“老闆,給我們每個人都來一碗吧。”
那老闆樂呵呵地答應了一聲,就樂得去幫忙準備了。下面的那位一聽生意來了,似乎削得更起勁了,那一條條的面片猶如一條條小白龍,在空中劃了一條優美的弧線後,準確無誤地潛入鍋中。其實不吃麪,光看就是一種享受。
面一碗碗陸續地上來了,我夾起一根放入嘴裡,的確是很有嚼頭,非常筋道,不過就是有一樣,那碗是真正的海碗吶,都快趕上洗臉盆了!這老闆也太實在了!
“姑娘,我這面味道怎麼樣?”那老闆有些緊張地問。
“嗯,不錯,不錯。”我讚道,“你這面這麼好吃,生意應該很好吧。”
那老闆一聽,立刻愁眉苦臉地道:“唉,好什麼呀。打從去年的瘟疫過後,生意就越來越差,這兒的人都窮啊。”
“窮嗎?可是我這一路上連一個乞丐都沒看到呢!”我反問道。這可真奇怪了。
那老闆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您不知道,聽說是最近皇上要來,這兒的乞丐都被縣太爺趕到城隍廟裡去啦!”
“啊?竟有這種事?”我一聽不覺聲音就高了,惹得對面桌上正在吃麪的喇嘛還擡頭看了我一眼,我這纔看清這是個中年喇嘛。我報歉地對那喇嘛笑了笑,又低聲對老闆說,“那不是弄虛作假嗎?”
那老闆道:“這算什麼,那些當官的只想着怎麼保住烏紗帽,哪管小民百姓的死活呢?”老闆嘆了口氣,又接着說,“姑娘,我看您是外地的,初來乍到,可要小心吶!”
我有些奇怪地問道:“哦?怎麼了?小心什麼?”
“本地知縣人送外號‘趙拔毛’,貪財得很,就連過路的客商他都要想辦法從他們身上榨銀子出來。”老闆很耐心地跟我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這可真是有意思啊。剛出門就碰上個罕見的新聞吶。
“老闆,多少錢?”這時對面的喇嘛吃完了,操着很古怪的漢語招呼着老闆去結帳。
那老闆過去,笑呵呵地道:“佛爺,三十文銅錢。”
那喇嘛“哦”了一聲,在身上摸了一遍,結果面露窘色,尷尬地道:“老……老闆,我的錢袋被人偷了……”
他話音未落,那老闆就諷刺道:“被人偷?我看你就是存心來白吃的吧?出家人怎麼也學起騙人了?”
那喇嘛被那老闆一陣搶白諷刺,臉漲得通紅,好像有些生氣,本就漢語不好,這下更張口結舌了:“我……我沒騙人!”
“還嘴硬!走,見官去。”那老闆說着就要上去拉住那喇嘛。
我見狀,剛想開口幫那喇嘛解個圍,卻聽旁邊的塞圖有些緊張地輕聲說道:“主子小心,這個喇嘛功力深厚,奴才不是他對手。”
我聽罷,愣了一會兒神:這果然人間處處有高手啊。可是又一想,咱過去又不是跟他打架,而是勸架的,出家人總不會連好歹都分不出來吧。於是跟塞圖說:“放心,今兒我不用你跟人打架。”於是,我出言道:“老闆,這位師傅的面錢我給了,你放他走吧。”
聽到我這麼說,那老闆才放開了那個喇嘛。
那喇嘛看了看我,走到我面前,雙手合什,鞠了一躬,道:“多謝施主,敢問施主大名,來日定當相報。”
我趕緊也雙手合什,回了一禮道:“大師不必客氣。區區三十文不用掛在心間,我本就不是爲了報答而幫你的,因此大名不留也罷。”
那喇嘛擡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有幾分深邃,然後道:“既如此,那就大恩不言謝了。施主保重,小僧就此告辭,後會有期。”說罷又朝我鞠了一躬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