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何明蕊會來,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現在她來了,多半是不放心她爸跟何明初,我媽都死了,她再過分也不至於專程來罵屍。
“曉谷。”何明初他爸佝僂着背,要不是何明初扶着他,我懷疑他都要縮成一團了。
“叔叔,你來了。”我客氣的喊了一聲,喊完後,我看了看何明初和何明蕊。何明蕊看起來有幾分傷感,我們的視線交匯了一秒鐘,她略略嘆了一口氣。何明初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唐勝元身上,大約是感覺到了我在看他,他轉身我,眼神十分複雜,嘴角扯起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笑容。
他並不知道唐勝元的三叔也在這裡,大約是在想,我竟然這麼缺男人,迫不及待的就跟唐勝元在一起了。
隨他想吧,我又沒有本事掐斷他的思想。
“你媽呢?在哪裡?”何明初他爸急切地問我。
“停屍房。”我指了指幾米開外的建築,率先擡了步。公安局那邊的車也快到了,我和唐勝元在這裡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幾分鐘的時間,我們來到了停屍房。裡面只有我媽的遺體,工作人員也便沒那麼嚴格要求,只讓我們戴了口罩便領着我們進去了。
因爲我堅持了屍檢,我媽的遺體還是保持着她從繩子上解下來的原樣。將近八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我媽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青黃色,脖子上的勒痕愈發的明顯起來。躺在冷藏櫃裡,她看起來像一尾凍僵的魚,再無生氣。
何家三人對着我媽的遺體鞠了三躬,我答了禮退了一步站到旁邊。
何明初他爸拿開了何明初的手,他扶着冷藏櫃邊緣站着,凝視着躺在那裡的我媽。他眼中的悲傷很濃重,濃得似乎要從眼中滴落下去。
我沒有去深究過我媽和何明初他爸之間的往事,當年他們有過的怎樣的故事?因爲什麼而分開?但我想我媽對他的感情應該是很深的,否則她就無須掛念他大半輩子,更不會因爲跟他重逢鬧到跟我爸離了婚。只是這人世間的事情往往並不總是如人所願,即使我婆婆過世了,世俗還是不可能容得下他們結成夫妻。爲此,他們也不顧一切私奔。
誰知道,原以爲是幸福的起點,命運翻轉後變成了陰陽永隔。
何明初他爸無聲伏在冷櫃邊沿上,他的手垂在那裡,他的姿勢看起來像是也要爬進冰櫃跟我媽躺下來。停屍房裡,靜得有些可怕,即使五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仍然感覺不到一絲生息。
將近十分鐘的時間,何明初他爸的姿勢都沒有變過。工作人員進來告訴我公安局那邊的車子已經來了。
“爸,回去吧。”何明蕊的聲音響起,平靜而淡然。
何明初伸過手去,將他爸扶了起來。
“容慧,那我回去了。”何明初他爸再次伏下了身體,到這一刻,他才哭出來。
何家三人朝我媽的遺體再鞠了一躬,然後,何明初兄妹扶着父親往外走去。
我跟唐勝元出去時,何明初扶着他爸已經走遠了,何明蕊等在臺階前。
“曉谷,我去院長那邊一趟。”唐勝元看了何明蕊一眼。
“好。”我應道。
唐勝元很快走遠,我下了臺階,走到了何明蕊面前。
“節哀。”何明蕊對我說。
“謝謝
。”
“你媽病得很嚴重嗎?她是……上吊的?”她問。
“你想了解什麼?”我反問。
她有些尷尬,道:“只是覺得很意外。”
“也算如你所願,我媽和你爸,死了一個,以後這日子能徹底清靜了。”我道。
何明蕊看着我,道:“看樣子,在你心裡,認定你媽的失蹤是我一手策劃的了。”
“人都死了,就不說這些了吧。明蕊,感謝你能來,我這邊還有事情,就不送你了。”我說。
清冷的路燈下,她臉上的表情凝滯住了。
我從她身邊走過,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傳來,我頓了一下腳步。
“你這香水味挺不錯的,什麼牌子的?”
她愣了一下才說:“XX的。”
“哦,好。”我說完就繼續往前走。
“蔣曉谷。”我快走到小道的盡頭時,何明蕊追上來了。
我扭頭看她。
“去你家小區發傳單的不是我。”她跑得有些微喘。
“好。”我淡淡道。
“你……沒事兒吧?”她有些困惑起來,好像不認識我了一樣。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表達什麼?或者究竟來這裡看些什麼?看到我鎮定自若的站在這裡,她覺得不能相信?
“我沒事,你還有事嗎?”我忍耐道。
“很多事情,都不如你想的那麼簡單。”她猶豫了一下才說。
“謝謝你的提醒。”我的手機響起來,唐勝元打電話來了,“我先走。”
“蔣曉谷。”她再追上來。
“何明蕊,你從來就不是吞吞吐吐的人。想說什麼直接說吧。”我拒接了電話。
“你媽和我爸出走後住到崇尚花園,我爸說借房子給他們住的是人是你媽的朋友。但你媽這個朋友其實是臨時認識的,我後面找朋友查了房主的信息,真正的房東人在國外。所以,猜這房子被別人租下了,然後借給你媽和我爸住。”何明蕊眉頭皺得很緊。
“這能說明什麼?”我不動聲色問。
“我承認,我特別恨你媽,也特別恨你。這種恨,我從來沒有過一刻停止。那段歲月靜好的日子確實是我強逼着自己裝出來的。甚至……”她頓了一下才接着說:“我確實一直在暗中在籌劃,想找到一種殺人於無形又不用承擔後果的方法……”
夜色裡,她垂着的雙手收了起來,握成了拳狀。
“所以,是你設計我和唐勝元的接觸?”我替她說下去。
“是。”她承認了。
“對現在的結果,你還滿意嗎?”我忍不住冷笑,“真是辛苦你了,我是不是該謝謝你?”
“蔣曉谷,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們睡到一起這事,不是我設計的。我這麼說吧,我有這樣的想法,但那不是我做的。我知道我這麼說,在你看來,就是一種辯解和推卸責任。”她握成拳的雙手放進了大衣口袋,“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有人比我更恨你。但那個人,我也不知道是誰?”
“你查過唐勝元的信息嗎?”我問。
“查過,你們……不會真的在一起吧?”光線並不分明,但她臉上的不屑卻是掩不住。
“很有可能啊,既然你查過了,那能告訴我嗎?”
我裝出很好奇的樣子。
“孤兒,Y城本地人,XX大學畢業。在搬到我們樓下住之前做過生意,據說生意還做得蠻大的,但後來因爲對手惡意競爭,他的生意垮了。垮了之後,他就跑去開出租車了。”何明蕊有些同情的看着我,“蔣曉谷,這些你都知道吧?”
“他說過一些。”我含糊道,何明蕊能知道這些,大概是楊漫的爸爸告訴她的吧。她知道的這些信息和楊漫知道的一對比,很明顯,何明蕊被楊漫她爸給糊弄了。
“雖然我以前想用他來羞辱你,但現在看你們真在一起,我還是忍不住想多嘴一句。蔣曉谷,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找一個比唐勝元更好的男人。”她看着我,像看着傻逼。
“你是覺得我找了唐勝元羞辱了你哥吧。”我看着她,也像看着傻逼。
誰比誰傻逼?天知道。
“我走了,再見。”何明蕊說完了想說的話,這才步伐乾脆的往外面的路口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拐彎處才擡步。
當天夜裡,我媽的遺體被接走了。
因爲唐勝元的關係,屍檢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八點開始。我本來想去現場看,但唐勝元反覆勸說我。我仔細想了想,眼睜睜地看着法醫把我媽肢解成一塊一塊,我很有可能留下一輩子都難以消除的心裡陰影。
出於這個考慮,我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姐那針安定打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才睡過來。醒來後她就靠着牀頭坐着,不哭,也不說話。
“姐。”我一早就起了牀,文閱守了她一晚上,我才把他換下去。
我姐也不看我,只是掀開了被子下了地。
“姐,你快去洗漱吧,阿姨煮了粥,你吃一點吧。”我輕聲道。
“媽是不是送去屍檢了?”她看向我。
我遲疑了一下,點頭。
她也點了點頭,然後開始穿衣服,穿好後,她就往房間外走。我趕緊跟了出去,她穿過客廳往外面走去。
“姐,你去哪裡?”我追上她,拽住了她。
她一點一點掰開我的手:“屍檢最快也要三天左右,你如果申請了病理切片,時間就更長了。我回Y城去,去給媽買塊墓地。”
“那我呢?我和你一起回Y城吧。”我無措的問她。
我姐看着我:“曉谷,你這麼有主張,該去哪裡就去哪裡。我這個做姐姐的,倒是不如你了。”
我呆了呆,想細細跟我姐解釋,但張着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拿出了手機開始打電話,是打給文閱的。
我們姐妹倆站在臺階上,太陽從遠處的山頭照過來,將我們的身影拉得老長的。我想,我姐不會再原諒我了。
大約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文閱從唐勝元三叔的住處那邊匆匆跑來。
我姐下了臺階,自顧自的往前走,文閱追上去。
我站在臺階上,就那麼看着我姐跟文閱遠去。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才慢慢的順着臺階坐了下來。這一坐,我就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煮飯的阿姨來喊了我幾次,我答應了她,但我真的沒有力氣起身。
“曉谷,你幹嘛坐在這裡?”唐勝元一身黑白相間的運動裝,遠遠的跑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