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第49章清醬肉

顧舜華聽到後, 微微擰眉。

細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知青回城, 戶口是大事, 有離婚的也有結婚的, 拋棄妻子骨肉分離的, 悲歡離合, 光怪陸離,什麼事沒有。

苗秀梅小心翼翼地看了顧舜華一眼,之後才說起這件事來, 原來當初苗秀梅家裡五個閨女一個兒子,她在家裡排行第三, 又是後媽養, 她肯定屬於最不受待見的那個。後來大一些, 家裡就想要彩禮,讓她嫁給一個男的, 她嫌那男的脾氣差滿嘴黃牙,聽說以前也打媳婦,家裡還有頭一茬留下的孩子,不樂意,正好看到公社裡號召下鄉, 便主動響應國家號召了。

那時候家裡惱, 可也沒辦法, 下鄉那是與貧下中農結合, 國家答應了, 家裡哪能攔着,那就是覺悟落後了。

可她下鄉後, 才高興沒幾天就犯愁了。她長得還可以,被一小隊長看上,那小隊長自己有媳婦了,還時不時拿眼瞧她,有一次晚上時候,還裝醉往她房裡摸,她是被嚇怕了,不知道怎麼辦。

當時看着顧振華和她一樣都是北京下鄉的,雖然她是郊區他是大柵欄的,可好歹是一處的不是嘛。

於是厚着臉皮就求上顧振華,讓他幫忙,顧振華警告了那小隊長一次,那小隊長算是消停了。

可誰知道過了沒半年,小隊長媳婦上山撿柴火的時候,竟然被山洪沖走,就這麼沒了。

小隊長想再娶一個,就盯上苗秀梅了,怎麼也想娶,這個時候再拒絕,人家也不聽了,那是鄉下,和兵團可不一樣,兵團有紀律,鄉下有些人可不管那些,小地方,他說得就是王法。

沒辦法,苗秀梅哭着求上顧振華。

說到這裡,苗秀梅臉上通紅:“是我不要臉,我哭着抱住他,求他幫我,我想和他結婚。他沒答應我,他說他還欠着別的情,沒法這樣娶我。”

顧振華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都聽得替苗秀梅捏了一把汗。

當下問:“然後呢,他還是娶你了?”

苗秀梅咬着脣,羞恥地道:“你哥是好人,他真是好人,後來他一看,也是沒辦法了,他爲了護住我,便說假裝娶我,我們做假夫妻,幫我把這事給支應過去,要不然非親非故的,他根本沒法出頭。可在鄉下地方,我們不登記,大傢伙都知道是騙人的,我們只好登記結婚了,可我們是假夫妻,以前我們睡一屋,睡一牀,中間都隔着。”

顧舜華點頭:“然後呢?”

苗秀梅:“本來回來後,這事過去了,他要和我辦離婚手續了,可辦回城手續的時候,我只能回去燕山,我不想回那兒了,別看我年紀不小了,可回去後,還不是被我爸媽隨便指個人家嫁了,我雖然成老姑娘了,但我也不想被家裡人那樣賣啊,你哥知道我這個難處,就說乾脆再多瞞一段,帶着我一起辦回城,讓我戶口落在大柵欄,這邊糧食供應和工作機會都比燕山強。等大傢伙都安定了,再說辦離婚手續的事。”

她愧疚地道:“他怕家裡人反對,也怕鬧騰開來辦不好,所以就瞞着你們,我,我也沒好意思和你提。”

顧舜華到了這裡,已經全明白了。

怪不得哥哥對苗秀梅並沒有夫妻之間的關心和親暱,也怪不得苗秀梅戰戰兢兢的,就跟欠了自家天大人情,恨不得什麼都包攬了。

苗秀梅說到這裡,眼淚直往下落:“這事說起來都是我不好,都是因爲我,你誤會你哥,還說落了你哥,我真是過意不去,你哥對我已經夠好了,他是好人,他沒有對不起我。”

顧舜華想了想:“嫂,雖然你說你和我哥是假夫妻,但既然你們也領了證,我還是叫你一聲嫂,你和我哥之間的事,我哥既然應了,那就是他想幫你,這件事上來說,我們當然尊重他的意思,不想和人提起也正常,所以嫂子你也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我也不會因爲這個生氣。”

苗秀梅聽這話,才稍微鬆了口氣,感激地拉着顧舜華的手:“舜華,你真是一個好人。”

顧舜華:“可是嫂子,你得想清楚,你雖然能借着這個事避禍,又落下戶口,可對你來說,終歸吃虧。”

苗秀梅明白她的意思:“舜華,我知道你是爲了我着想,可我就這樣了,也沒別的指望,等回頭我落下戶口,我們馬上就辦離婚,我和你哥離婚,到時候我自己想辦法找個工作,養活自己就行了,我也沒打算再嫁人。我就盼着,你哥別因爲我這個事受影響,希望他能和他以前的對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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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舜華疑惑:“你知道這個人?”

苗秀梅點頭:“其實你哥和我提過,你哥以前和她談過,沒成,現在她日子過得不好,離婚了,還帶着個孩子,你哥看到她肯定心疼,你哥人好,不會嫌她帶着孩子,肯定會想辦法娶她的,只是怪我,因爲我的事,戶口暫時沒辦下來,他沒法娶她。”

顧舜華聽着越發蹙眉了:“嫂,咱們今天說了這半天,你能給我說一句實話嗎,可別瞞着我。”

苗秀梅一聽急了:“我哪能瞞着你,舜華,你對我這麼好,我心裡感激,把你當親妹妹,有什麼事,你問我,我掏心挖肺給你說!”

顧舜華:“嫂,你是不是喜歡我哥啊?”

這話一出,苗秀梅就沒音了。

顧舜華:“我猜你其實喜歡我哥,是不是?”

苗秀梅低着頭,半天沒吭聲,最後才低聲說:“舜華,別的我都能和你說,就是這個,我說不出口,我和你哥是假結婚,他是爲了幫我,我如果多說一句,那就是讓他爲難,就是賴着他,他這個人是個好人,我不能讓人家幫了忙,還要讓人家彆扭,我也沒那麼厚臉皮。”

她苦笑了聲:“他一直惦記着之前那位呢,她人挺好的。”

顧舜華嘆了口氣:“這些事,我肯定也沒法勸,隨你們,不過我還是想說,你也別太虧待自己了,人活這輩子不容易,處處憋屈委屈着,什麼時候是個頭。”

苗秀梅抿脣,笑了下,點頭:“我知道。”

其實細看,苗秀梅長得還不錯,笑起來有些靦腆的甜,挺耐看的,但是那甜裡,終究透着一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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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振華和苗秀梅假結婚的事,顧舜華當然沒和別人提,自己父母都瞞着,顧躍華那裡也沒說,至於哥嫂之間的事,她當然再也沒和哥哥提過,哥哥如果心裡依然存着前面那位,自己勸了也沒用,畢竟這感情的事,真是沒法勉強。

況且她冷眼旁觀,確實可以看出來,自己哥哥和嫂子生分着呢,哥哥處處注意,不會越雷池一步,而嫂子則是大恩無以爲報,拼命地想多幹活,多爲顧家做貢獻。

好在很快傳來了消息,是陝北那邊顧振華的朋友發來的電報,說是顧振華的檔案找到了,對方正想辦法給他調檔,到時候陝北那邊的公社會發過來給北京,讓顧振華等着就是了。

顧振華這才鬆了口氣,而苗秀梅也高興起來,這是有指望了。

這件事,後來週末任競年來的時候,她和任競年提了,任競年卻道:“我倒是覺得你哥對你嫂子有點那個意思,就是需要一個機會,畢竟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哪能沒感情,至於你哥哥之前談的對象,人家都結婚生孩子了,就算離婚了,現在再和他重新過,也是雞毛蒜皮一地的事,沒那麼容易。”

顧舜華聽任競年分析,倒是有點道理:“反正我是盼着乾脆就這個嫂子好了,前面那個,誰知道什麼性子呢!我哥也真是的,抱着葫蘆不開瓢,這些年都瞎混了!”

任競年擡手,輕輕在她腦門打了一個響指:“你這小想法倒是挺多,還什麼抱着葫蘆不開瓢。”

顧舜華把他手撥拉開:“那當然,我想法多着呢,你高考報名報好了嗎?”

任競年便湊過來,拉着她讓她躺自己胳膊上:“已經報好了,介紹信也開好了,週一我請了一天假,我們過去民政局把證給領了吧。”

顧舜華:“啊?介紹信開好了?”

任競年:“嗯。”

顧舜華嘆息:“我這麼快就要重新步入婚姻的圍城了?”

任競年挑眉:“你這還有外心了?”

顧舜華:“差不多吧,我琢磨着,我還年輕,現在紮根北京有了戶口,成了玉花臺的年輕大廚,我怎麼着也得——”

她剩下的話都沒說出來,任競年微翻身,堵住了她的嘴巴。

顧舜華趕緊看窗戶,好在窗戶外頭沒人,孩子也在院子裡玩兒呢。

不過到底是大白天,外面隨手有人經過,哪敢那麼隨便呢。

她推開他:“別瞎胡鬧。”

任競年看着她臉上那抹紅,眸光便有了異樣,喉結滑動,他啞聲道:“房子差不多晾好了,等明天我們就搬進去新家吧。”

顧舜華心裡只覺軟綿綿的,也沒什麼想法,腦子裡就跟漿糊一樣,只輕輕地“嗯”了聲。

第二天是週日,大家都歇班,任競年便準備着搬東西了。

其實能有多少東西,無非是鋪蓋和衣服,以及之前顧舜華置辦的鍋碗盆勺。

但任競年還是買來了鞭炮,鄭重其事地放了一掛炮,之後才把僅有的傢什給搬進去。

顧家一家子都過來幫忙,雖然沒多少東西,但也全都熱鬧地幫着打掃,陳翠月拿了一個木頭桶,裡面放了八分滿的米,意思是滿倉不會捱餓的意思,又把畚箕和新掃帚都給綁上了紅布條。

她講究這些老說法,並且深信這是對的。

苗秀梅拿了鐵片子,跪在角落裡幫着把上面殘留的膩子痕跡給刮乾淨了,顧振華則和任競年一起最後收拾下竈臺。

顧舜華眼看着鍋碗安置好,鋪蓋鋪上,溫馨起來了,不再是簡單的一處房子了,而是有了家的味道了,

她東看看西看看,喜歡得不得了,哪怕再小,這也是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是一處家,一家四口在這大北京安身立命的窩。

多多滿滿兩個小孩子喜歡得不行了,脫了鞋子,歡快地跑到了牀上打滾兒,顧躍華也就過去逗他們,說要給他們當鞦韆。

正笑鬧着,多多突然道:“媽媽,我的娃娃,我的娃娃!”

她這一說,大家都有些不懂:“什麼娃娃?”

多多:“我要我的娃娃啊,吉祥娃娃,我的新家也得有娃娃!”

顧舜華一下子想到了:“是那幅年畫吧?”

多多猛點頭:“對,對,年畫!”

大家便都笑了,想着這小孩兒記性挺好,還記得她的年畫,當下任競年過去,小心翼翼地揭下來,之後重新帖在了新房子裡,多多這才高興起來,滿滿也跟着喜歡。

到了晌午時候,大雜院裡大傢伙陸續過來看看,有的還送了禮,佟奶奶拿了一掛印有松鶴仙雲的白色洋布窗簾,潘爺送了新暖瓶,其它的,有送掛曆的,也有送枕套的,反正大大小小都是心意。

顧舜華便拿出來之前買的小零食,豌豆黃、果子乾、薄脆和桂花酥糖,分給大傢伙吃。

大家在一起說了半天話,陸續散了,下午時候,屋裡只剩下一家四口,顧舜華帶着兩個孩子懶洋洋地躺在牀上,春日的陽光從半拉開的窗簾透進來,照在臉上,她覺得格外暖融舒服,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刻。

她忍不住抱住兩個孩子,各自親了一口,小孩兒香香軟軟的,親起來真好。

她笑着說:“這是我們的新家,喜歡嗎?”

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響亮:“喜歡!”

顧舜華:“以後咱們就住這裡,等你們大一些了,咱們再置辦一個書架,給你們造小桌子小椅子,你們就可以在這裡學習了,好不好?”

多多高興得拍手:“好啊,多多要小桌子,還要小板凳!”

滿滿想了想:“滿滿要學習!”

顧舜華聽着噗地笑出聲,忍不住誇:“滿滿真上進,這就知道學習了。”

母子三人在牀上笑鬧的時候,任競年剛將家裡的爐子給生了火。

現在已經進了二月,二月已經不那麼冷,按照一般傳統不用爐子取暖了,可以停火了,不過大家做飯還是要用,所以爐子還是得燒,只不過做過晚飯後就封住,只維持着蜂窩煤不滅就行了。

生好了火後,家裡有了熱乎勁兒,任競年象徵性地用洋鐵壺燒了一壺水,串到了暖壺裡。

顧舜華看他這麼勤快,自己也不好偷懶,便下了牀,看了看家裡的東西:“今晚上咱吃什麼啊?”

搬遷了新房得溫鍋,要是以前溫鍋可講究了,可現在大傢伙一週也就放這一天的假,任競年也忙,還得過去廊坊,所以顧舜華想着今晚就乾脆把鍋給溫了,把自己家裡人還有平時對他們幫助大來往比較好的都叫過來,大家吃一頓。

任競年:“上次咱們要的燒羊肉不是不錯嗎,今天再要一份,再搭配點豬下水,來點素炒,你覺得呢?”

顧舜華:“行,那下午我們出去看看。”

誰知道,根本不用出去了,晌午簡單地吃了點,顧全福便帶着顧振華過來了,顧全福拎着一個大網兜,顧振華則是託着一個木盒子,往桌上一放,打開來,顧舜華也是意外到了。

大網兜裡東西可真全乎,有薰魚,薰小肚和豬肝滷,顧舜華一看這個,驚喜不已:“豬肝滷啊!”

她隱約記得小時候有那種沿街叫賣的賣家,揹着紅木櫃子,那裡面就賣各樣好吃的,大多數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嘴饞,大哥拿了五分錢給那背紅櫃子的賣家,賣家就用發亮的大白刀片從豬肝滷上切下幾片來,切得豬肝是淡紅的,很薄,薄得像紙,吃起來卻豐腴香美,顧舜華至今記得吃完豬肝滷後的滋味,那是恨不得把指頭都放在嘴裡咂的喜歡和滿足,咂的時候,好像還有着一絲淡淡的甜。

顧振華看她這樣子,濃眉聳了聳:“瞧舜華那饞相,這麼大了,丟人現眼的。”

話是這麼說,不過他卻難得笑了。

顧全福道:“現在紅櫃子早沒了,不過我這朋友還做這個,我早早讓他做了,他家這豬肝滷啊,是先薰了再滷的,那味道就好,和別家不一樣,而且他家薰的時候,用的都是紅糖茶葉,不像現在外面賣的,那叫豬肝滷嗎,那都是用鋸末子薰的!”

顧舜華聽着這個,簡直要流口水了!

顧振華又把那個木盒子打開,顧舜華一看,卻是用黃油紙包着的一塊肉,肉絲分明,色澤醬紅,聞着有一股鮮濃的鬱香,當下也是疑惑:“這是怎麼做的啊?是什麼肉?”

顧全福卻賣了一個官司:“你瞧瞧,猜着這是什麼?”

顧舜華只好又看了看,那肉看上去是醃製的,像臘肉,卻又不完全像,味道聞起來自然是香,但卻是一股清鮮,並不會膩了。

她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想到了:“爸,這是不是你之前說過的清醬肉啊?”

顧全福這才道:“猜對嘞,就是這個了。”

顧舜華一時幾乎不敢相信,原來真得是清醬肉!

她自然聽說過清醬肉,清醬肉可是老北京的名吃了,據說明朝就有,但這清醬肉在解放前就絕跡了。

解放後,雖然也曾做過一些,但終究沒原來那個味兒,也就徹底絕了這個買賣。

沒想到今天她還能看到清醬肉!

顧全福道:“有這些吃的,你晚上時候再做點素炒,我估摸着差不多也就能支應過去這個事了。晚上時候,讓你哥嫂都過來幫忙,咱吃抻面,多抻點,大傢伙吃個熱鬧。”

顧舜華:“行!”

一時自然問起來這清醬肉哪來的,顧全福這才說起,說是春節前他就琢磨這個事了,開始準備着做,到現在纔算是做好了,倒是正好趕上顧舜華溫鍋。

顧舜華聽了,自然有些感動,這溫鍋的事,她其實也沒當什麼大事,沒想到爸爸竟然早就操心了。

顧全福看顧舜華那樣子,笑了:“不過這清醬肉的事,我也不只是爲了溫鍋的事,我還有另一個打算。”

顧舜華:“什麼?”

顧全福:“清醬肉這是咱老北京的老傳統菜,就這麼丟了也怪可惜的,以前北京清醬肉是和廣東臘肉金華火腿並列的中國三大名腿,現在咱們的清醬肉就這麼失傳,以後誰還知道咱這個味兒?所以我這次做出來,打算拿過去給一塊給牛經理嚐嚐,建議玉花臺把這個清醬肉給做起來。”

顧舜華眼睛都亮了:“爸,那敢情好!這個如果做起來,就是一塊活招牌啊!”

顧全福笑了:“是啊,我也這麼想的。”

************

有了這幾樣吃食,晚上的溫鍋宴就熱鬧起來了,顧舜華將這些涼切了,又搭配幾樣素炒,做了抻面。

二月裡倒春寒,到了晚上時候還是涼颼颼的,天又下了一點小雨,那更是陰涼到了骨子裡,佟奶奶喊着說她的老關節也疼了。

不過當看到顧舜華擺弄的這一桌時,佟奶奶那眼神都變了:“喲,這不是清醬肉嗎?還有豬肝滷?這是薰小肚,還有這個,薰雁翅!”

一向肅着臉的潘爺難得笑了笑,對顧舜華說:“瞧你們佟奶奶,一把年紀,跟饞嘴孩子一樣!”

佟奶奶便呸了潘爺一聲。

顧舜華卻道:“這肯定是佟奶奶過去經常吃的,誰看到不饞呢,佟奶奶,您先嚐一口清醬肉吧,我爸做的,地道不地道我不知道,但這味兒,絕了,就兩個字,好吃!”

清醬肉,確實是絕了。

初看時,自然驚豔,等到顧舜華將這清醬肉切片的時候,才知道清醬肉的妙處。

削薄的刀輕輕切開豐腴的醬紅燻肉,那觸感就和普通的燻肉不同,明明絲絲分明的燻肉,切起來卻沒有任何阻礙感,一切到底。

細細地切開後,那肉片從剔透如同凝玉的一抹白到淺淡柔曼的殷紅,色澤剔透,肥處凝潤動人,瘦處不柴不散,捏起一口嘗來,酥鬆清鮮,越嚼越香。

這樣的清醬肉,怪不得能從明朝流傳到解放前就這麼流傳了四百年。

佟奶奶聽着這話,眼睛裡都要溼了,她拿起筷子,笑着說:“我沒想到,這輩子我還能吃到清醬肉,清醬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啊!”

懵懂孩提時,不知世事的她享受着王府裡的錦繡繁華,驟然一日,大夢驚醒,山河破碎,兵荒馬亂,她就這麼一年年熬過去,直到年華逝去,直到兩鬢成霜。

偶爾坐在竹椅上抱着貓打個盹,她會做一個夢,夢裡是她家丫鬟喊着她起來讀書,夢裡是阿瑪要回來了。

老貓兒“喵”的一聲,她醒來,恍惚往外看阿瑪,卻看到了大雜院裡的大白菜碼得真齊整。

她的人生走過來,連回頭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她怎麼能想到,有一天還能吃到這清醬肉,那分明是王府裡的小格格嚷着要吃的。

她笑着,眼裡溼意卻更濃。

旁邊霍嬸兒和骨朵兒見了,忙打趣道:“聽佟奶奶這一說,咱這輩子能吃到清醬肉,可真是積了八輩子的福!要是過去,哪輪到咱吃,來,咱快嚐嚐!”

大家也都笑起來,陳翠月從旁,便招呼着大家:“大家別光說話,得下筷子啊,快嚐嚐吧。”

到底人多,大傢伙各夾了一筷子來嘗,嚐到嘴裡,自然一個個都拍案叫好。

潘爺瞧着佟奶奶:“怎麼樣,是你愛吃的那個味兒不?”

佟奶奶慢悠悠地吃,嚥下去,才道:“是。”

潘爺便笑呵呵的,自己也嚐了口。

顧舜華給兩個孩子都各夾了一片,又拿了白饅頭來,中間切開,讓他們夾在裡面吃。

家裡地兒不大,客人倒是不少,沒那麼多地兒,孩子就不上席了,讓他們過去牀邊坐着吃去了。

剛照料好了兩個孩子,顧舜華就見,苗秀梅還在竈旁忙着清理煤渣子,根本沒上桌的意思,她便道;“嫂,你別忙了,那個回頭再收拾就行,你也過來嚐嚐,好多都是外面挺難吃到的了。”

苗秀梅卻道:“不用,你們吃吧,我忙完了再——”

顧舜華沒讓她說,直接把她拽過來了:“嫂,這清醬肉,你也許這輩子就只有這一次機會吃,不吃的話,你會遺憾一輩子。”

當然是嚇唬她的了。

苗秀梅:“啊?”

顧舜華直接給她手裡塞一雙筷子:“吃吧。”

散場後,骨朵兒和苗秀梅幾個留下來幫着打掃了打掃,這時候天不早了,外面的雨下得有點緊,一家子洗了洗,也就早點睡覺了。

晚上,兩個孩子睡着後,任競年抱住顧舜華,直接下了牀。

新房子了,不過依然條件有限,並不能太隨意,但在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裡,那感覺終究不一樣,好像格外放鬆。

聽着外面的雨聲,感受着夫妻之間的水乳交融,顧舜華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他,她想,這就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了吧。

************

第二天一大早,顧舜華和任競年穿戴整齊了,給孩子也請了假,兩個人帶着孩子過去了民政局,民政局乍看到他們也是一愣。

來民政局的無非兩種,結婚的離婚的,帶着兩個孩子,而且那孩子一看就是這對的,不像是結婚的啊,可要說離婚的,瞧這兩口那親熱勁兒,哪像是要離婚的。

等輪到了兩個人,把材料往那裡一擱,說復婚,民政局同志立即理解了。

負責登記結婚的是一位大姐,那大姐一臉和藹,笑着說:“復婚哪,復婚這就對了,瞧你們這對孩子,多好啊,跟爸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嘛離婚,復婚了,纔是一個全乎家啊!”

任競年點頭稱是,顧舜華抿着脣只笑,不說話。

等終於辦完了,領到了新的結婚證明,那感覺自然不一樣,結婚證明簇新,而且還是北京民政局發的。

顧舜華交給了任競年,任競年小心地收到了夾子裡。

一家四口手牽着手走在街道上,顧舜華感慨:“咱這是第三次結婚了。”

任競年想想也是,笑道:“結婚三次,離婚兩次,以後咱就能太太平平過日子了。”

邊走邊說話,任競年又提起還剩下一點木材,到時候可以再做個小書桌:“我看到有些人家做了書桌,是那種能收起來的,嵌在牆上,不用的時候就合起來,用的時候展開,挺方便的,這樣孩子以後學習就可以用了。”

顧舜華聽着自然是好,便催他趕緊做,不過想想又道:“不過今年你的重點是考上大學,而且要考上北京的大學,進了北京,以後也方便了。”

任競年:“如果真考上大學,單位那邊依然能掛着關係,不過工資待遇肯定就沒了,學校聽說有補助,但具體什麼情況也不知道,反正多不了。到時候,咱們家經濟上就得靠你了。”

顧舜華聽着,笑道:“我倒是沒什麼,就是你自己,吃幾年軟飯,可別覺得不好意思。”

任競年揚眉:“行,到時候你養家餬口,我負責吃軟飯。”

顧舜華得了便宜賣乖:“那你得聽我的,我是咱們家的老大!”

任競年:“讓你當老大!”

顧舜華便想起一件事,想着要和任競年商量商量。

誰知道多多聽到了,便認真地糾正:“哥哥是老大,多多是老二,媽媽不能當老大,媽媽是媽媽!”

任競年和顧舜華直接笑出聲來了,多多有些茫然,摸摸腦袋:“多多說得不對嗎?”

任競年笑着道:“說得對,我的多多太聰明瞭!”

說着,直接把多多抱起來舉高高,滿滿看了,也要抱,於是顧舜華把滿滿也抱起來。

兩個孩子過了年滿三歲了,最近吃得好,臉上明顯有肉了,看着圓潤了,但要說多沉也不至於,這麼抱一會兒也並不會累。

顧舜華看盡了那一生的劇情後,不說那以後的走向如何,但終究會多一些尋常人沒有的感慨,比如她意識到,別看孩子小,但終究有一天會長大,會大到並不喜歡父母抱,有些話也不會再和父母說。

父母和兒女,這是一場修行,也是一場緣分,緣來時,就要格外珍惜,這軟糯糯的小人兒,抱在懷中就是滿滿的幸福。

難得的週一不用上班,反正兩個人都請假了,乾脆就帶着孩子四處逛了逛,逛了動物園,帶着孩子看各種動物。

兩個孩子哪見過這個,高興得要命,蹦蹦跳跳的撒歡。

坐公交車回來後,恰好經過米市衚衕,顧舜華想起來那裡有便宜坊烤鴨,便說帶孩子去吃烤鴨:“你來了後,還沒吃過吧?”

任競年:“便宜坊烤鴨?”

顧舜華:“嗯,這個也是幾百年的老字號了,全聚德是掛爐烤鴨,這個便宜坊是悶爐烤鴨,正好路過,去嚐嚐這個吧。”

任競年也不太懂,自然是聽顧舜華的。

兩個孩子聽說吃烤鴨,倒是很高興,他們聽託兒所小朋友提起過烤鴨,聽說還可以捲餅,像春餅一樣,當時就覺得很好玩。

到了便宜坊,可能是週一的關係,又是中午,人倒是不算太多,服務員小夥兒剃着平頭,穿着片兒鞋,倒是有點過去那個味兒。

小夥兒招呼着顧舜華一行,吆喝了聲“四位,來了您那”。

顧舜華便笑了,心想國營後,估計這麼地道的腔調也少了。

顧舜華要了一隻烤鴨,又要了傳統的乾隆白菜和老醋花生米,差不多正好夠一家人吃了,烤鴨架便讓做了湯,這樣一家人一大隻烤鴨,有葷有素有湯了。

顧舜華:“咱昨天搬新家,今天覆婚,這是大事,正好吃點好的慶祝。”

滿滿和多多一聽慶祝,就拍小手:“鼓掌,歡迎!”

倒是把兩個大人逗樂了,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整個一歡迎領導的架勢。

終於烤鴨做好了,烤鴨師傅推來了操作檯,就在飯桌旁邊片鴨子,或許人不多的緣故,今天片鴨師傅一看就是店裡的大拿了,片鴨手法考究,刀法可謂快準狠,看着薄刀片麻利兒地切下那一片片削薄的鴨皮,鴨皮一看就酥脆,鴨肉一看就柔嫩,那技術簡直是絕了,看得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娃兒真是眼花繚亂,也忍不住暗暗流口水。

不一會,烤鴨片便被放在了磁盤上端上來,每一片鴨肉都是薄厚均勻,整齊地擺成了牡丹形狀。

顧舜華拿了鴨餅來,給任競年示範,任競年也很快學會了,給一家子都捲了。

卷好後,迫不及待地放在口中,那鴨片自然是酥脆香,鴨肉帶着綿潤的肉感,自然是地道好吃。

顧舜華:“這家的鴨餅真不錯。”

白麪經過充分的揉捏擀趕後,將糧食天然的醇美髮揮到了極致,沒什麼味道,卻能包容吸納着烤鴨酥脆中特有肥脂和麪醬的鮮鹹,讓那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蔓延出恰好到處的相得益彰。

糧食匱乏的記憶還不曾消淡,坐在這古色古香的便宜坊,品嚐着蔓延在舌尖的美味,這是讓人受寵若驚的感動和滿足。

別說兩個孩子,就連任競年都連連點頭:“味道真好。”

顧舜華笑了:“回頭咱撿個好機會,再去吃全聚德去,這兩家做法不一樣,可以都嚐嚐。”

說這話還是有底氣的,她轉正後,待遇好了,關鍵是後廚你缺不了糧票,又在雷家那邊掛了號,可以賺個包,只要勤快,日子總歸不會差。

任競年:“好,什麼都說了,以後咱家都聽你的,你說吃什麼就吃什麼。”

顧舜華聽着,忍不住輕笑出聲,她笑着想起那清醬肉的事,卻是道:“不過我其實有個打算,你聽聽,覺得怎麼樣,看看願意不。”

任競年:“你說。”

顧舜華:“我爸想讓玉花臺做清醬肉,其實昨晚上我已經想過了,我覺得這件事怕是夠嗆,就算玉花臺能批下來,估計時間也不趕趟了。”

任競年:“爲什麼?”

顧舜華:“清醬肉,可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出來的。”

其實這些做菜上的事,她本來沒必要和任競年解釋,畢竟他也不是幹這個的。

他現在又要工作,又要複習高考,週末還得往大柵欄跑,來回一百公里,她也不願意讓他這麼分心。

但這件事關係到一家子的積蓄,所以她肯定得商量商量。

當下便說起清醬肉來:“解放前清醬肉之所以絕跡了,不光是因爲日僞問題,還因爲清醬肉本身就難做,耗時長,大傢伙富足的時候,有那閒情逸致,捨得花錢,自然是沒問題,但是戰爭了,貧困了,災荒了,這麼耗費功夫的玩意兒,也就沒人買了。”

這也是爲什麼佟奶奶看到清醬肉那麼喜歡,她以爲這輩子再也吃不上了啊。

任競年:“這清醬肉有那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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