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兒廖廖幾筆就畫出了一個時髦的裙子設計圖。
高領,修身,及膝……墨綠色的羊毛長裙,腰間繫了條同質的寬腰帶。
說實話,這麼短的時間,米香兒也沒有深思熟慮的機會,更談不上什麼創作,就是把21世紀自己衣櫥裡的一條長裙,依葫蘆畫瓢,簡單的做了一下處理……躍然在紙上。
可即便如此,看在馮石峰的眼裡,反響就不一樣了……他雖然是做唐裝出名的,可那個時候想要在上海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也必須要融合一些洋裝的潮流。
他一瞧米香兒的設計圖,無論是收身的設計還是上肩的技巧……對他來說,整個就是茅塞頓開,理念全新。
能不新嗎?
21世紀和70年代……根本就是差了半個世紀的“突飛猛進”呢。
他半張着嘴,視線在設計圖和米香兒的臉上游走,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竟然會有這種設計的“天才”。
馮秀珠唯唯諾諾的小聲說,“爸,這裙子真好看!”
馮石峰這才如夢初醒,輕咳了兩聲,“嗯,嗯……是不錯!”
心裡犯嘀咕了……瞧着米香兒的“設計理念”,別說是當自己的徒弟了,當自己的師傅都綽綽有餘,只是這麼前衛的衣服,現在哪有人敢穿呢?
米香兒彷彿看出了他的疑慮,“馮師傅,我之所以想做衣服,第一次爲了自己穿着方便,二是覺得這個行業將來一定有前途!衣食住行嘛,衣服排在第一位,以後人們的生活好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穿着單調不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縫縫補補又三年了!如果你信得過我,按部就班的順着我的路子來,假以時日,你依舊是上海灘最棒的師傅!”
“……”
米香兒豪氣的一挑眉,“我是沒有時間做,不過呢,也說不準……等我哪天心血來潮了,就會創一個自己的品牌呢!”
哈?
品牌?
她隨口這麼一說,屋裡的幾個人全愣了!
在那個年代,還沒有幾個人聽說過品牌的呢,更別提自創品牌了。
馮秀珠怔怔的瞧着米香兒。
她是個性格靦腆的女孩兒,思想和行爲都極爲內斂,有時候心裡也勸自己勇敢一點,“心理建設”沒少做,可卻總是不成功,平生最羨慕的就是自信滿滿的人,現在一看到米香兒,雖然嘴上沒說,卻佩服人家才十七八歲就有這樣的豪氣,再看看自己……
對比啊!
不禁嘆了口氣!
心裡對米香兒就有了親近之意。
馮石峰沉吟了片刻,“那好!小米,我還是那句話……我不一定能教得好你!不過呢,你是墨小爺和五姑娘帶來的,衝着他們兩位的面子,我只能說盡力教,到底能學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米香兒淡淡的點了點頭,“可以!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也不用特別教我,只要我平時在你的身邊多看看,有問題的時候你幫我指點一下,我就感激不盡了!”
說完了話,在兜裡掏出了一個小紅包,恭恭敬敬的遞到了馮石峰的面前,“馮師傅,你們入門的規矩我也不懂,雖然如此,我以後要在這給你添麻煩的,總不能空手來!這是我孝敬您的菸酒錢,沒有多少,是我一點兒心意,請你笑納!”
馮石峰趕忙往外推,“這可不行,這可不行,你是墨小爺特別推薦過來的,這麼多年,我欠他多少人情?自己都記不住了!他有什麼吩咐?我還能不照辦嗎?怎麼還能收錢呢?”
米香兒沒等他說完,“你和墨大哥的交情……和我無關!那是你們倆的事兒,咱們這單論!如果你不收我這個小紅包,就是嫌我的誠意不夠?那好!我回去再給你包個大的!再不收?我再大一點,直包到你滿意爲止!”
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馮石峰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扭頭瞧了瞧墨冬陽……
說實話,墨冬陽心裡挺美的,覺得米香兒這是會辦事兒,給足了自己和馮石峰的面子。
他知道許靜雅婆媳並不差這點錢,乾脆向着馮石峰點了點頭,“老馮頭,要不……你就收下吧,這也說明米香兒對你是有誠意的嘛!你也沒什麼過意不去的,好好教人家就是了!”
馮秀珠馬上隨口附和,“爸,你就收下吧!”
餘光向着墨冬陽一暼,趕忙又低下了頭,偷偷的抿着嘴角笑了。
許靜雅在一邊默默的瞧着,雖然沒說話,心裡卻也挺讚賞這個兒媳婦會做人。
米香兒這就算是正式跟在馮石峰的身邊學裁剪了……
她本來頭腦就快,又肯用功學習,晚上自己在家偷偷看書,白天呢,在馮家先做一些零活,空閒的時候,馮秀珠就教她裁剪,沒有兩個禮拜,馮秀珠黔驢技窮了,沒有什麼再能教的了,自己會的這點兒東西,全都傾囊相授了。
米香兒再有問題問她,她也答不上來了,轉而就得去問父親……幾次三番過後,馮石峰就親自示範裁剪了。
手把手的一教米香兒,他倒也嚇了一跳……
像馮石峰這種級別的“大師”,收徒弟自然就要挑,既要求徒弟有一定的功底,又要求人家頭腦聰明,還必須有新鮮的創意,又要能夠秉承國粹,總之林林總總的條件,這麼多年了,能達到他標準的,一共也沒幾個,就連他的女兒都不行。
此刻一看米香兒……一點就通,舉一反三,無論是什麼事情,只要說一遍,米香兒就能夠記得清清楚楚,而且她在裁剪和設計方面,完全就不像是個新手,既懂得唐裝的精髓,又瞭解洋裝的長處,有的時候,馮石峰坐下和她談一談對未來服裝和市場的“展望”,一聽米香兒說的話,都有點兒到了“仰望”的地步。
心裡就漸漸的起了喜歡之意……教她的時候也更用心了。
三個月以後……
米香兒就開始自己獨立裁剪了,有的時候還給一些特別“前衛”的客人做“奇裝異服”,做的人家還挺滿意,甚至開始回頭介紹客人了,馮石峰是生意人,見了錢能不高興嗎?當着墨冬陽的面,把米香兒狠誇了一大頓。
這個消息傳到許靜雅那兒,她當然也格外高興。
這天晚上…
婆媳兩坐在飯桌上,她給米香兒碗裡夾了個大魚頭,“香兒,我覺得……你最近肚子長得挺快,如果你覺得吃力的話,就別去裁縫店了!”
米香兒搖了搖頭,“我覺得挺好的!在家閒着反而鬧心!現在我能裁衣服了,沒事兒坐那裡琢磨點兒事情,動動手,乾乾活,也省得整天胡思亂想了!”
胡思亂想?
一聽這個話,許靜雅當然明白了,輕輕地嘆了口氣,“香兒,你這肚子都快五個月了,我也是過來人,最瞭解你現在的心情……女人懷孕的時候,都希望丈夫在身邊陪着,即便是什麼都不做,夜裡躺在牀邊,摸着肚子和孩子說兩句話,那種感覺是別人永遠無法取代的!”
米香兒停下了手裡的筷子,把臉儘量低的埋在碗裡……出來幾個月了,她一直儘量避免談起雲景庭,唯恐一提到對方的名字就會心碎,難受。
分開這麼久,怎麼會不想呢?
正如許靜雅說的,肚子越大,思念就越氾濫成災。
有的夜裡,她抱着枕頭說話,“老虎,你現在好嗎?再有幾個月,孩子就該出世了,到時候……你會陪在我身邊嗎?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有的時候,她取出那張結婚照,望着上面的男人傻笑,“老虎,我感覺肚子裡的孩子好像會動了!昨天睡覺的時候,他踢了我一下,勁兒還挺大呢……真像你!”
這些情懷都不能當着許靜雅說……怕對方擔心,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吞下去,越是忍着,那種情愫就越在壓抑中扭曲成長,慢慢的長成一種不願提及,無法碰觸的隱痛。
許靜雅轉身在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小信封,遞到了米香兒的面前,“我瞭解你的心情,別的我也做不了,只能盡這點力了,你瞧瞧這是什麼?”
米香兒放下筷子,打開信封一看,裡面是一張黑白照片……是一張遠景,隱隱約約的可見一個穿軍裝的男人,站在一棟半舊的樓前,正給面前的幾個戰士講話。
雖然人物拍得有點兒小,可米香兒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中間那個男人是雲景庭。
她的手輕抖着,擡頭望着許靜雅,“媽,這是……”
“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想老虎,就託人去打聽了一下他的近況……順便拍了張照片!”
米香兒趕忙接口,“他……最近怎麼樣?”
“還好!還在t山做新城建設呢!至於你母親的事情,到現在還是沒有定論,她人不見了……畢竟好說不好聽,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可總有些畏罪潛逃的嫌疑!再加上有人一直寫匿名信上告,還有顧千行死咬着不放……”
米香兒打斷了他的話,“顧千行和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爲什麼要這麼做?”
許靜雅苦笑了一下,“以前,他也許就是純粹想立功,現在不一樣了,他真是恨你們呢!”
“……”
“據說,自從你離家以後,老虎氣不過,去醫院把他打了,顧千行急着忙慌跌下了樓梯,好像……把命根子摔壞了!爲了這,他也要死咬着你們不放!一是復仇,二呢,只有證明了你母親是特務,才能越發顯得他無辜,委屈!”
這……
米香兒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低頭望着雲景庭的照片,彷彿是喃喃自語,“老虎好像瘦了!”
許靜雅點了點頭,“我找人從旁瞭解了一下,自從你離家以後,老虎的心情非常不好,回部隊之後就埋頭工作,幾乎是不眠不休,團裡半年的任務,他帶着突擊隊三個月就完成了,功倒是立了,也受了軍區的表彰,可人卻瘦了好多,我猜……這一大半的原因都是爲了你!”
米香兒的聲音壓得極低,“媽,你一個人在外面躲了這麼多年,不見家人,不和他們通音信……你後悔過嗎?”
許靜雅眯着眼睛瞧着她,“怎麼?你後悔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緩步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靜美的月色,“丫頭,多快呀,又要過年了,每逢佳節倍思親,每年到這個時候,我都給自己打氣兒:等等!再等等!許靜雅,你馬上就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既然當初決定放棄了,就要爲了保護家人挺到最後!再苦,再難,我也要挺到最後!”
她轉身望着米香兒,“可這畢竟是我個人的想法!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不同的生活!丫頭,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我應該讓老虎知道你的處境嗎?如果你點點頭,我現在就去通知他!這是你的人生,每一個舉棋不定,你都要自己走,每一點酸甜苦辣,你都要自己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