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沈言寂,鬼才一名,天下皆知,他之所言,先皇都不曾疑慮半分。
這年邁的帝師,捋了捋鬍鬚,六十而知天命的年齡裡,他一切的看的透徹。 “陛下不是已派人徹查江南蘇家之事麼?”
“江南蘇家不過普通商販人家,的確在江南是數一數二的,但,曹國丈爲何痛下毒手?”雲程是極爲信任沈言寂的,任何他疑惑之事,他都會詢問上他的老師。
“即使查出來,罪責當死,但,原因卻沒有解開。”
沈言寂凝望他良久,滄桑的眸子是欣慰,以及安心的放鬆。“你父皇若得知你成長的如此出色,定會很欣慰。”
雲程怔然,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答話。
“陛下,人到死前,其言也善,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啊!”沈言寂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指點,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倒顯得有些文不對題。
不等雲程多加思索,沈言寂卻起身告辭,合手作揖。“陛下,臣這把老骨頭也該歇下了。”
“老師——”雲程也強求不得,沈言寂已經六十高齡,半生爲啓黎盡心盡力,如今退下也是自然的。
雲程作爲學生也是應該做學生當做的事,朝着沈言寂離開的方向,合手鞠躬,這一別,怕是再無重逢。“學生拜別老師。”
沈言寂離去的背影依然挺拔如年輕的時候,即便年華已過,他還是那個風靡京城的鬼才沈言寂,雲程恍惚間再次看到年幼時,父皇帶着年輕俊美的沈言寂向東宮走來的情形。
朝堂之上從此沒有了當年鬼才沈言寂。
昭衡帝二年,四月初六
江南急報,十三年前那江南知府認罪,指證曹國丈爲求蘇家傳家之寶不成,*,先以毒殺害蘇家滿門三百二十六口人,其後一場大火讓蘇家從此消失。
同年同月十八,刑部交於昭衡帝曹國丈連通梅尤國,讓邊疆大亂的罪證,於是昭衡帝親自下令,曹陽林於秋後問斬,曹陽林之女——曹福菱,皇后之位依然穩坐。
並正式下令,皇后所誕皇子麟,年僅三歲,便冊封爲太子。
如此一來,皇后外戚一一安分下來,世人不知,帝王權術,其中權衡,身爲臣子又怎會不知
世間百姓都唱,當今陛下癡情不已,並且明便是非,不遷怒他人。
這潮溼冰冷的牢獄之中,曹陽林一身灰色單衣,胸前背後印着黑色的囚字,散亂的發依稀可見花白了數半。
曹陽林跪坐在天牢的枯草中,垂頭癡笑,一生機關算盡,最後也不過階下囚,那人說的什麼長生不老,起死回生都是狗屁!
“小人蔘見皇后娘娘”獄卒見這華服鳳冠的女子,雍容華貴,眉心一點花蕊更顯風姿,也不蠢,立馬下跪。
也只有 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纔會這般行頭來見曹國丈。
曹福菱妝容精緻,漫不經心的走進這陰暗潮溼的牢獄裡,不皺眉,不嫌惡。
也沒有應該有的悲傷和不捨,就好像即將秋後問斬的只是一個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
曹陽林聽見這獄卒卑躬屈膝的聲音,猛然擡頭,看到與自己血脈相融的女兒,冷漠的神情,仇恨、嘲笑在眼眸裡清晰可見。
“你來做什麼!滾回你的廣陵殿去!”曹陽林不知爲何,極爲氣憤,抓起一把石子,想要扔向皇后。
石子撞擊玄鐵的牢房門,清響的聲音,在寂靜的牢獄格外清明。
有少許的石子從玄鐵與玄鐵的縫隙裡飛出,打在皇后的裙襬,然後滑落在地。
“怎麼?作爲女兒,來送父親最後一程,有什麼不對呢?”曹福菱勾脣笑着,這場景讓人有種仇人相看,兩眼紅的感覺。
曹陽林背對着曹福菱,背有些彎曲,一時之間竟蒼老了很多。“見也見過了,你滾吧!”
皇后示意了跟在後面的御林軍統帥袁天化,打開了那牢門,她依然含笑,風輕雲淡的踏進牢房。
“若不是爲了麟兒,本宮也不會靠近你半步,你這種爲達到目的不折手段,爲了美人連結拜十五年的妻子都可以殺害的,”曹福菱突然停頓,俯下身子,突然放大聲音,一字一頓。“敗——類”
曹陽林身子猛然一顫,像是在強忍着什麼,閉口不言。
“說吧,你要蘇家那傳家之寶做什麼”曹福菱站直了身子,漠不關心的俯視着生育她的父親。
“別說什麼眼饞那那東西,我可不知道你會爲一件沒有利益的事大費周章!”
曹陽林突然站起來,一把推開現在現在旁邊的曹福菱。
她撞到玄鐵牢籠柱上,春季初的衣物都有些單薄,撞的生疼。
這時,曹陽林似乎很激動,使勁的推着皇后,想讓她離開這兒。
“你問幹什麼,你知道那麼多幹什麼!你個婦道人家,去管教好太子就行了!”曹陽林恨不得讓皇后儘快離開,像是慢了半步,會出現什麼可怕的事一般。
曹福菱這時才覺得怪異起來,怎麼會這樣呢!這麼急趕她走,爲了什麼呢?
她眼裡神芒一閃,轉過身,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父親,這個敗類到如今都還在掩蓋什麼,是準備翻盤麼?
“你若這個時候不從實道來,本宮的太子被廢除了怎麼辦?本宮和陛下交易的就是你的隱藏!”
曹福菱拂去華服上莫須有的灰塵,語調平緩,不急不慢。
“你、你說什麼!”曹陽林似乎驚訝的狠,是交換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就說雲程怎麼會如此深明大義,我犯下如此大錯,又怎麼會讓你依然穩居皇后,還讓麟兒坐上太子之位!”這說着,曹陽林竟大笑起來,不知是笑自己愚蠢,還是別的什麼。
“父親是不是也該臨死爲你外孫盡一份力呢?爲你的女兒日後盡一份力呢?”曹福菱笑的很溫和,無害,溫順,忽略這話,讓人看到的也是皇后的孝順。
曹陽林無力的坐在地上,有些自嘲,“這都是我自作自受,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不會後悔半分!”
“親手殺了自己妻子都不悔!”曹福菱激動的破聲,精緻妝容,這時有些猙獰。
“容娘——”聲音低沉,滄桑,像帶着抽泣。
“你恨我殺了你娘?”曹陽林雙眸空洞,像是透過那窄小的窗子看到了什麼。“我這一生,通敵三國不悔,讓你進宮不悔,逼走柳塘不悔,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讓你娘起死回生。”
聽着曹陽林說着他做過無數讓人憎恨的事,卻毫無悔意,曹福菱手指握成拳,指尖泛白,卻在聽到起死回生的剎那間,瞳仁收縮,極度無法置信。
“你在說什麼狂話!既然親手殺了孃親,又來說什麼天方夜譚!”
曹陽林的臉帶上了癡狂,以及、後悔。“容娘算什麼東西,她根本就不是你娘,我爲她所騙,她該死!”
“你、你胡言亂語!”曹福菱不敢相信,她那日親眼所見父親一劍插入心脈的人,竟不是孃親。
“她與你母親同胞,她竟毒害了你娘!然後理所當然的頂替了我的容兒!”曹陽林抓住了曹福菱,癡狂,憎恨。“她該死!”
這麼多年,難道是錯恨了人,不!不對!還有柳塘!
人啊,在面對現實的時候,總會逃避,尋找一切理由,來開脫自己的錯誤。
曹陽林看到女兒眼中的躲閃也明白她所想,冷哼一聲,笑她是非不分,愚不可及。“還在想那一無是處的小子?”
“他才華橫溢,談吐不凡!如何愚不可及了!”這是她心底唯一的慰藉,看盡世間醜惡之後唯一的淨土。
“嫁給當今太子不好?你母親曾經可是想要你坐上皇后的位置。”
當年家中石桌前,他的容兒抱着女兒,笑言他至今難忘。【福菱這般漂亮,做皇后可好,讓你父親做個國丈爺。】
曹福菱連連退後幾步,才明白,原來就因爲孃親當初的笑言,他竟執着到如此地步。
“你說這麼多有何用,我只要麟兒能安做太子之位!”強迫自己不再多想,鎮靜下來,考慮自己所來目的。“你要蘇家的傳家寶做什麼!”
曹陽林竟突然嚴肅了起來,讓人難以想象這一直和藹常笑的男人也會正經。“你母親的屍身並沒有腐爛,那個人幫我冰封住了,只要讓我聽命於他,他便可以讓你娘重生。”
“這不可能!”曹福菱幾乎以爲她的父親瘋了,說一些愚昧之話。
曹陽林笑着,笑着自己愚蠢。“對,天方夜譚的事我竟然也信了,可我不後悔信,只要容兒能活着!”
“我只問你,蘇家的傳家寶,你到底要幹什麼!”要曹福菱說什麼原諒,根本是無法做到,畢竟當年的傷害已經造成了,再多的解釋也是蒼白的,她也只能強硬着語氣。
她現在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出去一個人好好靜靜,她的冷靜在逐漸崩潰。
多年來的堅持,都是假的,原來就算是眼睛也不能真正意義的看清。
“傳家寶啊——”曹陽林嘲諷一笑,似乎不屑,似乎在恥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