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木門,被哐噹一聲的撞開的時候,赫連爍正氣定神閒的站在窗邊,一張涼薄的脣瓣,甚至掛着抹嘲諷的笑意,如一條吐着紅信、好整以暇的毒蛇。
而在他的身旁,夏侯繆縈一襲月白色的衣衫,寬大的罩在她的身上,襯得她纖細的身子,越加單薄,彷彿幽谷裡獨自盛放的一株百合花,風一吹,便會摧毀折墮。
房門被撞開的剎那,夏侯繆縈目光定定的望向門口,赫連煊毓秀挺拔的身子,站在層層兵衛的保護之中,就這樣直直的撞進她的瞳底,那猶如九天神祗一般的男人,瞬時燙的她眼角眉梢,都是狠狠一熱。刺痛,如苦似甜。
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卻鯁在喉嚨,吐不出半個字眼來,夏侯繆縈只能眼睜睜的望着對面的男人,咫尺天涯,遙不可及的距離。
她期待着他能夠跟她說些什麼,哪怕只是喚一聲她的名字,但,赫連煊,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如墨瞳底,幽深如不見底的湖泊,沒有一絲的波動。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一雙寒眸,已輕飄飄的從她身上移了開來。
“你敗了……”
清清冷冷的嗓音,從赫連煊涼薄的脣瓣裡,如斯平靜的吐出來,如同講述的是一個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這是他到了這裡之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卻不是向着她。
他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夏侯繆縈聽到有什麼東西,從心口處,緩緩沉了下去。
赫連爍冷冷笑着,如同洞若觀火,毫不掩飾的嘲諷。
“一時的成敗,有什麼關係?”
男人閒閒開口,一種肆意的、渾不在乎的姿態:
“有賭未必輸……只要我還活着一天,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不是嗎?”
赫連煊靜靜聽着他開口,也不打斷,直到他收聲,這才接過話頭:
“東山再起?看來本侯真是要多謝六王弟你提醒了……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嗜血殺意,陡然在男人如墨的瞳底劃過,熾盛如熊熊燃燒的烈火,席捲着焚燬一切的烈焰。
“三王兄這是想要本王的性命嗎?”
赫連爍卻仿若是聽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一雙料峭的桃花眼,都彷彿不由的漫出幾分輕佻與慵懶,斜斜瞅向他身旁一直被忽視的女子:
“那三王兄可要做好自己的王后替本王陪葬的準備……繆兒,你說是嗎?”
說話間,男人灼烈大掌,驀地壓上夏侯繆縈纖細的頸項,一個用力,便迫着她靠近了他,衆目睽睽之下,他薄削的脣瓣,就這樣貼上了她的臉頰,與此同時,他修長的手指,驀地滑向她的領口,重重一扯,女子幼白精緻的脖頸,瞬時暴露在空氣裡,只見那白皙如玉的肌膚上,點點鮮紅的痕跡,似雪地裡開出的一小簇紅梅花一般,如血妖豔,觸目而驚心。
夏侯繆縈能聽到壓抑的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以及他人紛紛閃避的目光,但這一切的羞辱,都比不上,那一道冷冷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就像是雪櫃裡的一塊冰,涼薄的揉在你露出的皮膚上,冰冷的觸感,蒸騰出絲絲涼氣,滲進你的每一粒毛孔當中,激起連串的雞皮疙瘩,叫人如此不寒而慄。
夏侯繆縈想開口,但張大的嘴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她只能一動也不動的,任由赫連爍溫燙的脣瓣,細細碾磨在她微涼的臉頰之上,烙下一個個溼熱的親吻,**而又殘戾。
而赫連煊,那遠遠站在對面的男人,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幽邃如古潭一般的寒眸,什麼情緒都沒有。
絕望,在一剎那間,鋪天蓋地的襲來,將夏侯繆縈狠狠擊中,連半分反抗的餘力都沒有。
赫連爍直到此刻,彷彿才玩夠了一般,心滿意足的停了下來,眼底笑意,邪肆而殘忍。
夏侯繆縈僵硬的站在那兒,四肢百骸,不能抑制的瀉出連綿輕顫,微不可察,不爲人知。
赫連煊心平氣和。
“果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赫連爍饒有興致的瞥向對面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慵懶嗓音,毫不掩飾的諷刺入骨:
“自己的王后,被本王如此的欺負,三王兄你還能夠這樣的沉得住氣……只這一點,本王就自嘆弗如……”
悠悠的嘆了口氣,赫連爍好整以暇的閉了嘴,彷彿話已說盡,無謂多言。
沉默,像是陡然拉長的一根線,繃緊如同弦上的一枝利箭,一觸即發。
“放了她……”
一片如墳墓般的壓抑靜寂當中,赫連煊清冽的嗓音,驀地響起。
似利刃割破厚重的冰層,嘶嘶裂開破碎的冰凌,徹骨的寒意。
夏侯繆縈垂低的眼眸,不由望向對面的男人,他沒有看她,惟有冷峻的側臉,堪堪對住她,一如既往,俊美如古希臘的神祗。
他還是在乎她的,對嗎?
心頭碾過這一分希望,說不清是苦是甜,壓的夏侯繆縈如窒息一般,澀然鈍痛。
赫連爍的瞳底,驀地掠起一片嫉恨,抹去了,卻是優雅的笑道:
“本王還以爲棋下完了,三王嫂這顆棄子,對三王兄你來說無關緊要了呢……貌似是本王錯了……”
料峭的桃花眼,不急不緩的赫連煊與夏侯繆縈之間飄過,男人凝在脣畔的邪魅笑意,似乎更深了幾分:
“既然三王兄開了口,讓本王放了夏侯繆縈……那就讓本王看看,三王兄你,到底有幾分誠意,又肯爲你這位王后,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輕薄語聲,一字一句的迴盪在擠迫的房間裡,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彷彿在斑駁的牆皮上,撞出激烈的迴響,連綿不絕的衝進人的耳畔,像席捲的狂風暴雨,狠狠敲打着岸邊的礁石,掀起驚天駭浪。
夏侯繆縈突然說不出的不安。這一剎那,她竟然害怕赫連煊的回答。害怕他不似她期待的那樣在乎她;害怕他會像她恐懼的那樣……輕易將她捨去……如棄敝履一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男人的反應。
空氣裡沉寂如同墳墓。抑壓在最不見天日的深處。
“赫連爍……”
許久,赫連煊清冽如水的嗓音,方纔響起,語聲淡淡,殊無半分的喜怒:
“你以爲現在的你,還有資格,跟本侯討價還價嗎?你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全軍覆沒;喻錦程重傷未愈,自身難保;還有,你的岳家,唐國派來的十五萬大軍,死的死,傷的傷,剩下不足一萬人,現在大概已經逃回了唐國……你認爲,猶如喪家之犬的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本侯談條件嗎?”
兵敗如山倒。無數鮮活的生命,折戟沙場,到最後,也不過三言兩語,便訴盡了戎馬一生。
無力迴天。
赫連煊說的平靜,赫連爍聽的也很平靜。事實早就發生,聲嘶力竭,毫無用處。
赫連爍望向對面的男人。
“你說的對,或許,我真的是一敗塗地……”
語聲一頓,男人嘴角驀地攢起絲絲笑意:
“但所幸的是,我的手裡,還有夏侯繆縈這張籌碼,不是嗎?”
所有的視線,再一次轉向了一旁的女子。如同漩渦的中心,墜着人不斷的往那無底的深淵裡墮去。
夏侯繆縈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她獨獨望着對面的男人。隔着三四步的距離,彷彿任何一個人,稍稍踏前,就可以觸碰得到。
但她卻只能僵硬的定在原地,雙腳如同灌鉛,挪不動半分,她只能等在這裡,等着赫連煊邁出那一步,走向她的身邊。
但是,他會嗎?他願意嗎?
這一剎那,夏侯繆縈突然如此的不確定。
四目相對,她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那個男人眼中的身影,但是,她卻如何也望不透,在他那深不見底的瞳仁裡,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她看不清他的喜怒,他的情緒。
像是隔着千山萬水一般。
短短數步的距離,也許窮盡她的一生,都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了。
心底滾過陣陣的鈍痛,不似想象中的尖銳,也許痛的緊了,便只剩麻木。
夏侯繆縈遠遠的站着,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看着自己千瘡百孔的靈魂,不斷的向着無邊的黑暗裡墮去,沒有盡頭。
是生是死,都只在男人的一念之間。他的一句話,可以救她與水火之中,也可以將她更甚的打進萬劫不復的深淵裡。
終究還是胸口一窒。
夏侯繆縈輕輕垂低眼眸,不再看對面的男人一眼。
彷彿這樣就不可不用面對那可能到來的殘忍真相。
赫連爍如旁觀一般,冷冷瞧着這一切,薄削脣瓣,噙滿嘲諷笑意。
“如何?三王兄……不知在三王兄的心目中,夏侯繆縈這四個字,能夠值得交換多少呢?”
不急不緩的語聲,咄咄逼近。好整以暇。